第七章:聖旨
南京城這幾日下了一場雨,江南的雨總像是前列腺炎一般,總是欲下又止,下而不盡,又如半遮面的婦人一般,總是少了暢快。
天氣驟冷了一些,東宮那邊,有宦官給張世安送來了一件新衣,是太子和太子妃怕張安世不知冷熱,特地命人送來的。
雖然張安世不缺衣衫,不過卻也知道,每逢變天,東宮總會賜下衣物,其實是提醒張安世加一件衣衫的意思。
張安世又興沖沖地去了學堂。
只是今日,學堂里卻起了變化。
胡儼宅邸的院牆外,卻見一個個穿著飛魚衣的禁衛跨刀林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院牆裡頭,竟還傳出了慘呼。
張安世下了馬車,兩腿一緊。
駭然瞥向隨來的張三:「呀……我恩師胡儼公被抄家了嗎?」
張三眨眨眼,吞咽了口水,嚇得不敢說話。
張安世孤身進了學堂,才發現在這前院里,十幾個少年跪了一地。
朱勇更慘,耷拉著腦袋,居然還有人給他上了枷,這笨重的木枷套在他的脖子上,他一瞅見張安世,口裡道:「大哥,快跑。」
張安世打了個激靈,卻又聽到了慘叫。
這一聲慘叫漸漸清晰了,卻見有人被按在木凳上,用皮鞭抽打。
張安世定睛一看,不是張軏是誰?
張軏一面嗷嗷叫,似乎也瞥見了張安世,便大吼道:「大哥,大哥,你趕緊跑,他們要來打你了。」
行刑的穿著飛魚服,一旁還站著一個冷麵的宦官。
張安世此時嚇得兩腿都有些哆嗦了。
他是兩世為人不假,可第一次見這樣肅殺的場面,實在是經驗不足。
下意識的,張安世就想跑,可隨即又想:這個時候跑會不會晚了?
就怕跑了,後果更慘。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后,張安世很乖巧地道:「我不跑,我認罰,我也罰跪去。」
說著一溜煙,就要往那跪了一地的少年中騰挪出一個位置。
可那宦官卻是抬頭看了張安世一眼:「你是哪個?」
張安世道:「張安世。」
宦官隨即拿出了一個簿子,翻了翻,卻道:「張安世?噢,你的奏疏頗好,可見是用功了的,不必受罰。」
張安世一下子輕鬆了。
此時此刻,又一道鞭子狠狠揮舞下去。
啪……
張軏殺豬一般的嚎叫。
口裡還含糊不清的說著:「大哥,你不是說胡寫的嗎?」
張安世幾乎要留下同情的眼淚。
那宦官又道:「張公子既然不必受罰,今日這學堂也無課業,還是請回吧。」
張軏也唧唧哼哼道:「大哥,你留在此心裡不忍,還是走吧,我挺得住。」
「噢。」張安世點點頭,一溜煙的跑了。
張軏:「……」
不過張軏來不及思考,很快又發出了殺豬一般的慘叫聲。
……
張三在看顧著馬車,正在外頭探頭探腦,旋即便見張安世如兔子一般從府邸里竄出來。
張三長鬆一口氣,驚喜地上前:「少爺……咋啦,胡師傅真被抄家啦?」
「事情比想象中嚴重,我幾個兄弟怕是折在裡頭了。」
「可是少爺您……」
「我學業有成,自然不會受罰。」
張三耷拉著腦袋,似乎腦袋在高速的運轉,推敲著這話里是不是有其他的歧義。
張安世道:「趕緊走為上策,不要在此啰嗦,我兄弟打成這個樣子,我心疼得厲害,得給他們去抓藥。」
「噢。」張三愣愣地點點頭。
……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近日聽聞東宮太子親眷胡作非為,皇親國戚不得約束,猖狂如這般,實不像樣。俺每思之,這定是東宮驕縱的緣故,太子不能管教親眷,又怎生治理天下,今日俺下旨告誡於你,教你這太子知曉好歹,切不能再姑息罔縱,如有下次,絕不輕饒,欽哉!」
此時,在東宮裡,一個宦官正扯著嗓子,唱諾著一份來自於宮中的旨意。
旨意中的話很粗俗,當然,其實這也一向是朱棣聖旨的風格。
太子朱高熾規矩地跪在地上,聽完了聖旨,卻已是誠惶誠恐,面無人色。
念旨的宦官宣讀畢了,便小心翼翼地陪笑:「殿下……」
朱高熾嘆了口氣:「知曉了,你且去復旨。」
宦官去了。
朱高熾只是唏噓,回了東宮內苑。
此時,太子妃張氏來迎太子。
朱高熾握著她的手,鬱鬱不樂。
張氏憂心仲仲地道:「安世又惹禍了?」
朱高熾點點頭,嘆道:「這一次不同,現在是上達天聽了,父皇親自下旨責罵……哎……」
張氏一聽,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忙道:「陛下下了旨意,難免在百官看來,這是陛下厭惡殿下的信號,若是有心人藉此落井下石,搜羅殿下其他的過失,只怕牆倒眾人推……」
一般情況之下,皇帝是不會責罵太子的,畢竟太子是儲君,需要樹立一定的威信,那麼申飭也會十分婉轉,可這一次如此不客氣,只怕陛下要動什麼念頭了。
朱高熾沉默了片刻,道:「本宮這裡不擔心,倒是安世……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未必敢動本宮,卻可借著安世來做文章,對安世不利。」
張氏便如這南京城裡難測的天氣一般,轉瞬之間便眼裡含淚,淚水如珠鏈一般的啪嗒落下來,哽咽道:「可憐我這兄弟,早年便沒了爹,我這做姐姐的,嫁入了宮門,宮門森嚴,也沒法成日看顧管教。只剩他孑身一人在外頭,年輕又不能曉事,身邊只怕不少狐朋狗友誘騙他為非作歹……」
朱高熾為之動容,忙安慰道:「安世本心是好的,你且不哭,一切可以從長計議。」
張氏眼淚立即收住了,看著一旁的小宦官道:「去將我那兄弟叫來。」
於是宦官匆匆去了。
張安世這一次是真的受了刺激,尤其是看到張軏的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之後,更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他被人召到了東宮,進入內苑。
匆匆入殿,就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張氏,於是笑嘻嘻地道:「阿姐。」
張氏擺出不喜的樣子:「你又做了什麼事,我真可憐,娘家沒有依靠也罷,你這做兄弟的不能分憂,卻還成日惹事生非。」
朱高熾在旁道:「好了,好了……」
張氏道:「你瞧瞧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哎……」說罷,便伸手擦拭眼淚啜泣起來。
張安世見不得這樣,忙收了笑,耷拉著腦袋道:「我又做錯什麼啦?」
張氏道:「今日陛下下了聖旨,申飭你的姐夫,說他管教無方,還說縱容包庇,他是太子啊,堂堂太子,被這樣的訓斥,這滿朝文武哪一個不在看笑話呢!」
「你這傻兄弟,難道還不曉得你姐夫有多為難嗎?陛下不喜他,聖駕身邊又不知有多少姦邪小人,每日挑撥是非,你看看你姐夫操心成了什麼樣子。」
張安世便去看朱高熾。
卻見朱高熾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卻強打精神道:「我是人子,不能為君分憂,被訓斥也是該當的……安世年紀還小,罷了……說這些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