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袁郝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跟這錦園的主人無關,是回望她這一生的夢。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破壞欲極強,無法共情,情感淡薄,但又渴望得到周圍的認可和喜歡。
她與世界格格不入卻又迫切與之交融。
得到喜愛很簡單,對於父母她需要聽話,對於老師她需要成績好,對於同齡人她需要隨大流。
可實現這些又很困難,她不需要融入父母和老師的圈子,所以聽話和成績好就夠了,可是融入同齡人需要好多,她和那些人群中心點差太多了,她要儘力去模仿那些受歡迎的人,要了解他們在意的圈子,要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內容,只有這樣她才能接上話,才能逐漸融入他們。
她太害怕被人厭棄了,就好像曾經被拋棄過一樣。
她覺得是小學醒悟的太遲,才會融不進那些早已成型的圈子。所以在初中一開始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可是好難啊,人是不一樣的人,她又需要去了解不一樣的東西。她無法認同那些人的觀點,可是她還是要附和著聽她們的傾訴;男女有防,所以她不能跟男孩子接觸;大家都喜歡笑,卻只會笑別人,所以她成了逗趣的那個人……
在取悅別人的時候是她最放鬆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的笑是真心實意的笑,沒有人會嫌棄她,會厭惡她。
臉笑多了會僵,小丑笑多了會累。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孩子,當那個頭在她眼前晃啊晃啊,她還是沒忍住揪起頭髮往牆上撞去……
求得別人的喜愛令她安心,但還是只有破壞才能讓她的心顫抖,讓她興奮。
她再一次體會到了「好孩子」的好處,大人不會把所有罪責都歸到她身上,如果沒有嚴重打擾到她,她一個好孩子怎麼會動手呢?她可是一個從來沒有違過紀的好學生啊……
就像小時候沒人會相信她一個乖孩子會把另一個小孩推進水裡,她甚至連借口都不用想,那些大人已經為她找好了。
她的偽裝遮掩了她的醜惡。
聽說還住院了,不過對她有什麼影響呢?沒有處分,也沒影響到她的心情。
她還是那個好孩子。
初中畢業后,父母帶她自駕游,美其名曰散心。
她們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以母親的頭疼開始,以她的體檢結束。
他們勸她留下來,勸她接受治療,勸她打開心扉,勸她控制自己。
她沒答應,她坐在窗台上,結束了這場荒唐的散心。
當她彷徨疑惑的時候,沒有人為她解答。她已經習慣了在一個人的房間里自說自語,已經克制了自己十多年。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不都已經錯過了嗎?
她已經習慣了。
慢慢長大后才發現自己的思想有多可怕,說出來后還會被當成格格不入的怪物,她也懶得再編一個又一個的謊去掩飾她行為的真實目的。
她才不想被當成一個精神病,被所有人戒備的看著。
沒有隱私,沒有自由,連一點認可和喜歡都沒有。
她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回去的路上她聽了一遍又一遍的懺悔,聽著前排的女人哭訴自己是多麼多麼不容易,她的女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有多對不起她的孩子……
她看著窗外向後跑的植物,聽著這些陳詞濫調甚至覺得有些無聊。
很快就不無聊了,車禍了,世界安靜了。
她又回到了那家醫院。
就她一個人活下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她卻沒有什麼感覺,就像聽到一個毫不幹己的新聞一樣。
甚至,她還有點想笑。
明明運氣最差的是她啊,死的卻是其他人。
這大概就是命運的作弄吧。
她回家了。
當她躺在沙發上的時候,她才發覺不一樣了。
這個家變大了。
變得好安靜。
她終於通訊自由了,她可以隨時隨地回復別人的消息,不再是「輪迴人」了。
她回了趟老家,抱著兩個人的骨灰,聽著旁邊人的絮絮叨叨。
大體就是希望得到她的諒解,並且承擔她父母該承擔的撫養費,只需要她不要追究。
她父母留給她的還是她的,保險房產銀行卡一應俱全。
很划算,她拒絕不了。
又是那套繁瑣的流程,不過主角變成了她。
周圍很吵很吵,吵得她腦子疼,結果就是為了兩塊木牌子的事。
她守靈了,著涼了,做了夢。
然後那個夢就這樣跟著她,跟了兩年多。
她再次回家了。
翻著通訊錄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活的可真失敗啊,她心想。
連個惦記她的人都沒有了,那她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她不是沒想過蹦躂下去。
但是太丑,太疼,還沒人記得。
活得窩囊,死得也窩囊。
就這麼晃晃悠悠的入了高中。
新學校,沒人認識,她可以總結經驗,重新開始。
效果不錯,她準備的東西很充分,成功融入到另一個新圈子了。
不過事情的發展好像跟她預想的不一樣了。
她想做一個溫柔細心的人,這樣的人是放在哪裡都不會被人討厭的,至少她就很喜歡。
但是還是崩了啊……
隨身帶著傷葯是勾引體育生;姨媽巾借給別人都不借自己班的人是叛徒;成績好課代表是老師放在班裡的二五仔;問問題是裝模作樣;吃到吐是為了減肥的催吐……
她還是成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不知廉恥的婊子。
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創可貼是沒給她們沒用過嗎?姨媽巾她每天都該帶一包備著嗎?她努力學習想被老師喜歡不可以嗎?壓著鈴聲抱作業過去回答最後的收作業情況有問題嗎?她不靠進食發泄情緒靠什麼?拿刀捅她們嗎?
人啊,真是一種奇怪而複雜的東西。
漸漸的,她開始無聊了,她放棄扮演了,因為她發現不管做什麼,她都是錯的。
就好像她生來就是該被責罵的一樣。
隔閡就隔閡吧,反正再怎麼樣她都跨不過去,她累了,不想掙扎了。
她收回了隨身帶的萬能小包,收起了每天掛著的笑臉,扔掉了她用不上的書,也沒了耐心去給一群傻子講題。
她生來就不是人群中的人,融不進去的。
十幾年了,該想明白了。
她就不需要朋友,那牆上的影,就足夠了。
至於那個所謂眼熟的人,不過是因夢心動,夢結束了,就不該糾纏了。
那個斷斷續續兩年多的夢也走到了結尾,她卻覺得結束的太匆忙,許沅沅的結局不該就這樣被書寫。
一個好人的結局太匆匆,她既然內心有怨,就不該這樣死了,再怎麼也該拖著那些害她的人一起入地獄。
等了好幾天,夢確確實實沒有後續了。
她想為她續寫,至少在她這裡,許沅沅不能就這樣白死。
可以前的那些她並不熟悉,她該怎麼寫呢?
那就寫現在吧,怨了千年的怪物,才能把仇報的乾淨利落,大快人心。
至於從什麼地方寫起,她想起了學校本身,以前傳下來的房子最適合發生些有趣的事情。
復仇的開端由學校里的羔羊書寫吧,將這裡圈禁,變成鬼校,吸引更多的仇人前來……
圈禁的辦法嘛,看著校外的車水馬龍,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所以當天黑了,黑的跟她所寫內容沒有什麼差別的時候,她以為是她的內容被實現了。
看見樓下那些怪物出現的時候,說不清是個什麼想法,但她感覺離自己解脫不遠了。
她還是蹦躂下去了,儘管沒死,但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
還會有人記得她。
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驚喜。
許諾會永遠陪著她的影子。
雖然她知道他的話不可信,但是她還是止不住的去依賴他。
她知道他在騙她,也知道他不會害她。
明明防備,卻下意識的信任。
彷彿認識的熟悉感,在第一面的時候就破土而出了。
燭火微顫,搖曳著眼前人的身影。他半蹲在案台前,看著眼前熟睡的人。
她的手緊緊拽著他的衣袖,眉頭也未鬆開半刻。他似乎想為她撫平緊皺的鎖,但也只是放在半空頓了頓就收回去了,就連收回來的能量,也不過是靠她手中的衣袖傳遞。
而宋淮枳早在他回來的時候就倒在一旁睡熟了去。
燭光晃著眼,卻沒有晃動他的目光。
他希望她活著,並且活下去,活到最後,她還有很多很多的心愿沒有完成……
她很久都沒有笑了。
可是正如運主所說,沒有心的人無法感同身受,沒有仇恨的她不一定能堅持到最後。
她還是要走那條路,要知道所有,然後去做她自己的選擇。
希望到最後她還能記得當初的願望……
看著她手中那塊被截斷的衣袖,他的身影在燭火的搖晃中緩緩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