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伐越
滅楚戰爭告一段落,吳國從邊緣小國一躍成為春秋大國。吳王闔閭野心日盛,對於伍子胥和孫武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這年秋天,距離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四個月。
南方的秋,天空尉藍,陽光舒爽,清風淺淺,鳥兒啾啾,陌上小花朵朵花開淡粉紅,樹葉茂盛,懶懶地扔下幾片葉子,不青不黃,悠悠飄落。不僅沒有蕭瑟,反而多了一些靈動。
伍子胥沿著之前走過的小路,來到孫武隱居的小木屋。看著這條幽靜小路和竹林,伍子胥不免感慨萬千。
滅楚歸來,孫武辭去了官職,半隱居在這裡。偶爾,他會進宮談論一些天下形勢,也會跟伍子胥一醉方休。
「長卿兄,我又來打擾了。」
孫武聽到聲音,立刻出門迎客,兩個人相扶走進室內。伍子胥看到孫武的房子已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堂前放著收拾好的行李,不僅一驚。
他拉住孫武的手。「這麼快就要走嗎?」
孫武笑道:「山野之人,疏懶成性。當初子胥兄以報仇為名,帶我出山,現在大仇已報,我也該離開了。」
他說著,抽出手,拿起一卷竹簡:「這是我寫的十三卷兵法,雖然一般,但是我的心血,就送給子胥兄了。如果有機會,務必把它發揚光大。」
伍子胥接過竹簡,滿眼不舍:「先生大才,就這樣走了,難道不遺憾嗎?如果是伍子胥做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先生儘管說。我知道我的性格比較剛烈,有時候得罪了別人也不知道。我有時候實在瞧不上那些人,但是對於先生,伍子胥只有感激與敬佩。如果沒有先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破楚,這份大恩,伍子胥永生不忘。」伍子胥說道動情處,就要跪拜。
這在別人眼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伍子胥生性耿直剛烈,才華卓絕,對別人從來不肯示弱,誰都想不到他會如此誠懇謙卑對待一個遠比他小的人。
孫武連忙攙扶:「罷了,大人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想報。如今吳國強大,吳王就再也不會是之前的吳王了。有道是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伍子胥當然也明白,吳王見他的頻率明顯變低,那個投其所好的伯嚭蒸蒸日上,可是在他最落魄時候,是如今的吳王給了他機會一展抱負,讓他大仇得報。
「知遇之恩,伍子胥百世不敢忘。」
「人各有志,珍重。如果將來告老還鄉,楚國反正你是不回去了,就來找我吧。到時候兩個老頭一起下下棋、釣釣魚。」
「還可以一塊烤魚,不過你負責做,我負責吃。」伍子胥打趣道。
「哈哈哈!」兩個人放聲大笑。
孫武駕著馬車離開了,就像不出世的仙人。
臨別之際,伍子胥開口。
「不過還請先生最後為吳國出一計。」
「先向西,趁勢西擴;再向南,降服越國;最後北上,與齊晉爭雄;同時向東,收魚鹽之利。」
伍子胥聞言拜別,朝著馬車離去的方向佇立良久。
又兩年,闔廬派太子夫差領兵攻打楚國,奪取番地。楚國害怕吳國軍隊再次大規模地進攻,就離開郢城,遷都鄀邑。
夫差攻楚取番以後四年,孔子出任魯國國相。
又五年,越王允常逝世,太子勾踐繼位。
越王允常是夏朝少康後裔,本來被封在越地這樣貧瘠荒涼的地方,但是憑藉著過人的智慧與膽氣,在列國之間遊刃有餘,終究打下了越國的基業,並成為第一個號稱越王的人。
允常在世,吳王闔閭知道這個人表面懦弱但內藏鋒利,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得知他逝世,他立刻揮軍南下。
越國的王宮裡,肉眼可見的地方都被蓋上了白布,繫上了白色的布條,燈籠也變成了白色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全都穿著白色的喪服。他們滿臉的悲傷和憂慮:原來的越王死了,姓王能夠保護住我們嗎?更令人不安的是,吳國大軍壓境越國節節敗退。這最後的國都還能守得住嗎?強大如楚國都被滅了國,更何況一個小小的越國呢?
此刻,一個柳葉眉、丹鳳眼的俊美男子跪在靈堂,他全身都散發著憂鬱的美感。戰場的情況,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他旁邊同樣跪著一位清秀端莊的女子,她叫雅魚。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陪在他身邊。
「吳強越弱,前方戰事不樂觀。現在已經快到國都了。」勾踐率先開口。
「父王在天上一定會保護我們越國的。」雅魚回答。
勾踐轉頭看向她:「如果城破,你該怎麼辦呢?」
這話像是在問她,但更是在問自己。
「大王生,妾生;大王死,妾死。」
兩個人深情對視,勾踐輕輕握住她的手,不再多言。
城外是一片廣闊的原野,四周小坡種植了不少李樹。
萬樹李花令人醉心,故又稱「醉李」。吳國的大軍如同過境的烏雲,氣勢洶洶向這裡開拔。
「大王,越國雖然是小國,但哀兵必勝。雖然勾踐剛剛繼位,但文種在楚國曾與我結交,絕對是個奇才。我曾寫信讓他輔佐大王,但他卻去了越國,大王不可不察。」伍子胥在吳王闔閭右手邊進言。
闔閭心中不悅,還沒開口,一邊的伯嚭立刻反駁:「我們的軍隊天下無敵,更兼大王神勇,將軍剽悍。楚國那樣的大國都不是對手,更何況一個小小的越國呢?」
闔閭也笑道:「相國未免也小心過頭了。」
不久,前進的吳軍遇到了專門在此等候的越軍。闔閭聘目遙觀,微微皺起眉頭。越軍並不是他想象中的毫無章法,烏合之眾。
越軍三萬人被分成了左中右三軍,士兵都是白盔白甲,各均戰旗也是白色,遠遠看去宛如一片白色的雲海,同周圍的李樹相互映襯,充滿了迷離肅殺之意。而吳國三軍從旗幟到裝束一律是紅色,紅色的火海和白色的雲海遙遙相望。
吳軍陣營中響起了戰鼓,號角齊鳴,由專毅指揮的右軍開始向越軍進攻;越軍這方由范蠡指揮,迎頭攻上,兩軍相交,越軍一觸即潰。
高處的闔閭見紅色的隊伍如火焰般在前方蔓延,知道越軍第一個回合中就敗下陣來,高興地對伍子胥說:「越兵果然不堪一擊。」
越軍陣營里,戰鼓宣天,後面就是自己的都城,是妻兒老小,他們已然退無可退,只有生死一搏。
高處觀望的闔間,在兩軍激戰中感了久違的震撼,越軍中軍如白浪般地席捲過來,劍光耀日,旌旗蔽天,左、右二軍的內側脆弱,但兩翼如箭向吳軍激射,隱隱有保衛之勢。但是吳軍如一把鐵鎚,硬生生轟開了對方的進攻,反而山崩海嘯般地沖了過去,人人爭先,個個英勇,狂劈亂砍,越軍節節敗退。
闔閭大笑,聲音充滿了自信:「乳臭未乾的小子,這也叫陣法!」伍子胥也眉頭舒展。
忽然,越軍的前軍後撤,讓出一個口子,三軍隊中走出了三排赤身**,散發跣足的人,每排都有整齊的一百人。他們一手拎著自己的散發,一手以劍按頸,嘴裡高叫著齊步向吳軍陣營走來:
「犯我越國者,殺!」
這三百人隊列整齊,如同一排城牆壓了上來,雖然腳步不快,但卻充滿了壓迫感。
走到吳軍陣營前,第一隊在中軍陣前站住,還未等對方弄清情況,這批人便毫不猶豫地自己抹了脖子——死了。血,直濺吳軍將土衣甲;第二隊上前來了,他們立在左軍陣營前,依舊是那幾句話,到最後一個「死」字喊畢,也照例刎頸而死,第三排也依樣畫葫蘆,一個個如同冷血機器,毫不畏死。
吳軍雖慣於作戰,殺人無數,卻從未見到這種場面,一時都驚呆住。
就在此時,隱蔽在李樹坡上的越王勾踐親自擂起了震天的戰鼓,范蠡掩軍殺向吳軍。
異變突起,霎時間攻守易型,驟聞殺聲四起,雙方殺得天昏地暗時。勾踐忽然眼前紅光一閃,一個身披大紅風氅的人已奔至眼前,「闔閭!」他浮心念電轉,說時遲,那時快,他彎弓搭箭,箭矢如一道閃電射在闔閭右腳腳趾上。
伍子胥、伯豁、王孑雄趕到,救回了闔閭。吳軍見主帥重傷,一時大亂,越師趁亂掩殺過來,吳軍不敢戀戰,急急鳴金收兵,往北逃竄。
逃了半天,吳軍也慢慢甩開敵人,闔閭躺在馬車上追悔莫及。行軍醫療條件本來差,逃亂之際更沒有軍醫。闔閭的傷勢受到感染,發起高燒,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趁著還有一絲清醒,他找到伍子胥,強支半身,劇烈的疼痛使他的額頭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吸顯得十分急促。
「大王。」伍子胥痛哭流涕。
「太子拜託了,孤要你像輔佐寡人一樣輔佐他。」
「臣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伍子胥跪在車中,以首叩頭不已。
「你要告訴他,勿忘乃父之仇!」闔閭眼神開始遊離。
他看著遠方,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舉手高呼了三聲:「報仇!報仇!報仇!」
話畢,他豎起的身子「砰」地倒了下去
五更時分,海涌山下已黑壓壓站滿了操演的武士,他們昂首向上,盯著山上的三個石室,人人手握劍戟,個個神情哀切。為首一位披著甲胄佩著寶劍的將軍走上山坡,來到石室前,對著石室的門大叫道:
「夫差,你忘了勾踐殺父之仇了嗎?」
三扇石室的門同時打開,夫差和伍子胥、伯豁各自從石室貓腰低首而出。
身穿重孝的夫差更咽著回答說:「夫差不敢!」
「為先王報仇!」
「興吳滅越!」
山下將士舉起刀戟呼喊,呼喊聲此起彼伏,在吳國上空久久回蕩。
看著眼前的將士,夫差暗下決心:勾踐,戴孝滿三年的那一天,便是孤滅越發起進攻的那天!你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