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都文恥，柳客雙親

「早就聽聞徐將軍府上有一親一養兩位公子，這大公子徐人楚謙謙君子，學富五車，年少之時，便已是風光無限，名動天下，在下也是神往已久，只可惜一直未能相見。徐將軍也是護衛邊疆，軍功卓著，說起來這徐氏也算是京都名門，可今日看見二公子這放蕩不羈的樣子倒是讓人唏噓呀。」

「不過想想也難怪，畢竟是個螟蛉子，不姓徐，卻只姓柳。梅夫人出身商賈，實在低賤，不過配合喪偶的丘八倒是天作之合呀，二公子倒也對得起是京都文恥這一諢號了，哈哈哈！」一眾士子哄堂大笑，只有葉長青微微皺眉，不僅沒有跟著笑，反而默默向後退了幾步，只因為他看到柳客不但沒有惱怒，還跟著一起哈哈大笑，甚至笑的更大聲，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這不正常。

柳客的大笑讓很多人感到意外，這還能跟著笑？

其實柳客大笑也不是因為劉戌辱罵她他是京都文恥，之所以有這個諢號，那也是有緣由的。

咱們這位柳二爺雖然身寬體胖，但心眼那是出了名的小。一遇到看不過眼的事情就好撰文罵人，不但言辭犀利，話風清奇，一個髒字不用就能把人罵道祖墳冒黑煙，而且還讓自家僕從四處張貼，非要鬧到你主動低頭認錯，賠禮認慫才肯罷休。

你還阻止不了，因為無論你怎麼比人家柳客都不慫。

論背景，徐至年手握五萬騎兵，在軍方也是叫得響、排得上、掄得起的人物。

論武力，徐府的僕從護衛那可都是從鎮北軍退役的老兵老卒，雖說因為傷病無法上陣殺敵了，但就那氣勢和狠勁也不是尋常人能對付的。

論道理，人家柳二爺不僅文風犀利，一針見血，還從來不主動生事，針對的也大多是一眼就看得清黑白是非的不平之事，街頭百姓若是議論起來，還真是大多都站在柳客這邊。

久而久之，柳客仗文罵人的名頭在京都便廣為人知，不過畢竟有辱斯文，一些文人視其不恥，故而給柳二爺冠了個「京都文恥」的諢號。

況且柳客就是一無恥之徒，哪個流氓會在意自己是不是又多了諢號呢？他的大笑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劉戌把話說到了他母親和徐家爹爹的身上。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柳客的身世了，柳客是徐府養子，跟徐人楚屬於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柳客的生父叫柳寇，當年也是名動京都是才子，不但少年登科，中了一榜進士，而且在當今聖上潛龍之時，柳寇便入了府衙任詹事之職，那可是潛邸之臣。

天宏初年，新帝繼位，柳寇攜從龍之功入兵部，官拜兵部員外郎（從五品），當時25歲的柳寇迎娶了柳客的母親，京都梅家長女梅冷春為妻，次年得子，取名柳客。

天宏三年，27歲的柳寇就已經官拜通政使司副使兼內閣侍讀，按正常的發展，柳寇的未來必定要入閣拜相。

然而六年後，天宏9年8月23，柳寇奉旨深夜入宮后突發行刺，據說是御書房外站崗值守的侍衛突然發現殿內燈影閃爍，忽明忽暗，於是當機立斷沖入殿中，竟發現柳寇正手持染血利刃，天宏帝暈倒在書案前，而總管太監楊大根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當夜更多細節被皇宮之內嚴格保密，只知道刑部的密卷上將此事稱為「夜宮燈影」。

沒人知道那一夜皇帝為什麼召見柳寇入宮，也沒人知道柳寇為什麼要行刺，只是有宮中傳言稱柳寇被侍衛當場擒獲，過程中完全沒有反抗，就這麼默默的束手就擒了。

事後審訊中，柳寇也一直沉默不語，不申辯，也不狡辯，只是默默認罪，要求速判。

大周邢律，行刺之罪，哪怕不知緣由，一個利利索索的斬邢也已經算是最好結果，而天宏帝念其勞苦功高以及多年的情誼，竟然把死刑改判千里流放。

行刺謀逆之罪卻無一人斬首，無一族抄家，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寬恩」了，一時之間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天宏帝也因此被京都百姓稱為千古仁君」，並廣為流傳。而後柳寇在流放途中神秘失蹤，至今再無音訊。

關於生父的事情母親在自己面前一直諱莫如深，他知道的事情大多都是自己的異父異母的兄長徐人楚斷斷續續告訴他的，畢竟那一年，柳客才7歲。

三年之後，母親改嫁到徐府，徐家爹爹雖然是武將，但對待母子二人極好，不僅對梅冷春是萬般順從呵護，對待柳客也是視如己出，柳客就這樣成為了徐府二公子，成為了所謂的「螟蛉子」。

柳客的母親，梅冷春，京都城大商人梅萬金的嫡長女，典雅清麗，淑嫻毅強，自小受家族與父親影響，不愛紅妝愛賬簿，真正的商業奇才，16歲執掌半個梅雲商號，20歲就已經隨商隊遊歷了大半個周王朝。

天宏初年，新帝繼位，21歲的梅冷春代表梅家的梅雲商號參加新的皇室茶商競標，偶遇陪著天宏帝微服出巡的柳寇，二人一見鍾情，相識不滿一年便私定終生並正式結為夫妻，22歲生下一子，便是柳客。

柳客不會忘記，親生父親出事失蹤之後，母親受到牽連，梅雲商號幾乎全部退出京都城，遷移到北疆一帶，梅冷春也退出了商號，將管理權交給了自己的弟弟，也就是柳客的小舅梅東東。只留下了一家雜貨鋪和一間小酒館補貼家用，這麼多年以來，除了偶爾打理生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培養柳客和慈善之事，修橋鋪路，救濟孤小，每逢大災之年還主動施粥搭棚，因而在京都城乃至附近數座城市和地區都有不少人都曾受過梅冷春的恩情。

柳客現在的父親，或者說是繼父，徐至年，出身將門，徐府老太爺當年是跟隨太祖打天下的，徐家歷代都投身行伍，一直就在鎮北軍混。其實早年間，徐家到了徐至年這一代，是打算培養出來一位讀書人的。

老太爺過世之前下的決定，覺得自己一家都是兵痞子，攢了幾十年的文人才氣應該能供出一位讀書人，也給自家轉轉風氣。

可事實證明，天賦這東西是需要遺傳的，徐家一屋子軍人，攢的那點文人才氣頂多支撐到徐至年把字認全了，其餘多一點都沒有。徐至年也沒什麼學文的心思，從6歲讀到14歲，整整八年，不知道氣走了多少位先生，徐至年都快上了京都城私塾的黑名單了，後來的師傅乾脆就不管了，我講我的，你干你的。14歲那年乾脆離家出走，隱姓埋名入了鎮北軍，從一名低階士兵做起，隨軍四處作戰，立了不少戰功，直到兩年後在晉陞士官的儀式上被自家二大爺認了出來，直接在儀典現場一頓暴揍，然後捆繩蒙臉往馬車上一扔，連夜送回京都城。

可憐徐至年儀典前夜就被戰友灌的死去活來，儀典現場被暴揍的時候連還手的勁兒都沒有，接著又被扔到馬車上顛簸趕路，不吃不喝整整兩天兩夜，饒是他經歷了兩年多的戰場洗禮，到達徐府的時候人也只剩下半條命了。可徐府迎接他的，則是更火爆的混合爆錘。

接下里的三天，徐至年就過著打壞了治，治好了接著打的特殊照顧。

不過後來，徐府依然沒有死了培養讀書人的心，只是把目標放到了還沒出生的下一代，直接給徐至年定好了門親事，接著便是19歲成親，徐至年也不負重望，20歲有了兒子。兒子出生那天，徐至年靜坐一夜，無比鄭重的從《大周詞律》中千（隨）挑（機）萬（挑）選了兩個字，人楚，自稱是寓意「人中翹楚」。也許是名字取得好，徐人楚三歲識千字，四歲讀詩詞，天縱奇才，整個徐家都認為是祖墳冒了青煙，老太爺說的幾十年才氣原來是落在了徐人楚身上。只有徐至年一個人覺得，是自己的名字起得好。

徐至年的夫人生產時難產，雖然幸運的生下徐人楚，但不久之後就去世了，徐至年一心照顧年幼的徐人楚，沒有再娶。

直到24歲那年，偶然間在街頭遇見了正在與商販砍價的梅冷春，那時的梅冷春16歲，徐至年第一次見識到原來買個東西的架勢不亞於一場一對一的戰鬥，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挖坑下套，引經據典。徐至年突然就對梅冷春感到了濃厚的興趣。那時的梅冷春已經執掌了大半個梅雲商號，隨著徐至年對梅冷春的了解越來越深，他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在商場叱吒風雲的女孩子。

大周民風開放，17.8歲就結婚生子也大有人在，24歲的徐至年心中尚存些許少年意氣，但因為將門出身，再加上已經為人父了，些許的意氣也變得內斂厚重。因此徐至年並沒有直接表明心跡，而是選擇隱藏身份，偷偷混入了梅冷春親自率領的梅雲商隊當護衛，隨著梅冷春在四處遊歷行商，北境的千里冰雪，東海的滄海穿雲，南疆的奇花異草，還有西域的大漠風情，他們一起走過，也一起看過。徐至年選擇了作為商隊的護衛，更是她梅冷春的護衛，用3年陪伴以及六千里守護來證明自己的心意，無數次危難時刻的捨命相救，一千多個夜晚的無言守護，深深的打動了梅冷春。

最終她決定，與徐至年皆為異性兄妹，從此便是一家人。

就這樣兄長小妹的，徐至年一邊照顧兒子，一邊照顧妹子，直到天宏初年，梅冷春與柳寇一見鍾情，喜結連理。29歲徐至年不告而別，帶著徐人楚回到了鎮北軍，開始了自己攜子從軍的軍旅生涯，就這樣又過了整整八年。

直到「夜宮燈影」事件之後，柳寇失蹤，梅冷春受牽連主動交出梅雲商號全部股份。徐至年再見梅冷春時，梅冷春正獨自一人帶著柳客，無依無靠。徐至年直接京都策馬，帶著自己的護衛隊就把她們孤兒寡母「強行」接回徐府，照顧了她們三年，三年裡止乎於禮，真心實意，梅冷春被徐至年的真心感動，就這樣，柳客有了繼父，徐人楚有了繼母，已經40歲的徐至年終於迎娶了自己等待整整16年的愛人。

那些年吃的苦，柳客一生都不會忘記，對於徐家爹爹他是由衷的感激，而母親梅冷春，更是自己心中最大的軟肋和逆鱗。

這些年，「螟蛉子」這個詞幾乎成為了柳客的禁忌，並不是他覺得這個詞對他始終怎樣的侮辱，而是他覺得這個詞是在侮辱他的母親，侮辱徐家爹爹。

葉長青很聰明，做事情也非常果斷，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他悄悄後退的行為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