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女
村落廣場後方有一間別於其他房舍的屋子,佔地頗寬,門前還有一座丹爐,冒著淺淺的白煙。
屋內有幾人對話。
「虔霄,你此番前去做得很好。只要得到神女,就能順應天旨完成顛覆漢室、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了。」一名身穿黃衣長袍的白髯長者徐緩輕道,他的身後同樣是兩名穿著黃色衣裳的男子。
「不敢當,能受大師信賴前去帶神女回來,是屬下的福氣。」那夜為首帶領一群人洗劫農莊的男人,如今在這長者的面前無絲毫的倨傲姿態,恭敬地如同服侍神祇的信徒。
「嗯,你且退下吧,沒你的事了。」
「那麼,那群女子──」
「晚些我會去一趟,從裡面找出神女。你且下去看顧吧。」
「是。」虔霄接令,也沒有多做耽擱,退了下去。
待虔霄退下,始終待在他身後的兩名男子也先後發話。
「大哥,為了《太平要術》的一句指示就如此大費周章──這樣妥當嗎?雖然此舉是為了得到神女,但也等同向官兵下了挑戰書。」一旁身形較為瘦弱的黃袍男子輕道。
「三弟,大哥因為《太平要術》而擁有民心,現在正是顛覆漢室的大好時機,你擔心什麼?」不很贊同他的話,另一旁身材壯碩的男子倒是回得鏗鏘有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是《太平要術》落入他人之手──例如它所指示的神女手上,豈非不利於我們?」
沉默的長者終於說話,撫過長髯的手指緩緩而下,語氣淡定。
「但它終究是擇了我,而不是她。」
淡然一句,自他眼底浮起的鋒芒卻不減。
自他手中而起的動亂,會被他親手平息;被他握在手心的民心,也不會讓人輕易奪去──
——————
村落不遠的一處小山丘上頭,一抹纖細的身影趴伏在上,身旁還有一副弓箭。她正頂著正午的日頭,此時額際落下幾滴汗水,都在瞬間吸進了土裡。
「這裡不知道是哪裡呢……該怎麼做記號給姊姊……」魏深宓懊惱地顧盼四周,樹木林立茂盛,鼻間除了些微沁涼的風之外,就只剩青草的香。
也是跟著盜匪不眠不休地趕著一路沒睡的魏深宓忽地有些睏倦,腦袋有些暈眩,魏深宓有些不敵的搖了搖頭,告誡自己不能睡去。
不能睡,睡了怎麼救人?而且這裡也不能睡啊……這可是黃巾大本營啊……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辦法給姊姊報信才對。可是這裡她又不熟,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人記下這裡的位置讓他給姊姊帶信──
像是想到什麼,魏深宓的目光倏地凝望村落一角,「這樣子的話,就只能讓恭兒回去帶消息給姊姊了……」
嗯,恭兒知道姊姊的軍營在哪裡,對此處應該也比她熟悉得多,畢竟是這個時代的人──
記得孫子兵法裡面有一種布陣的禁忌叫天羅,狀況就像黃巾巢穴這樣。在樹木茂盛的地方建造村落是可以讓人難以進入,但同樣也讓人難以出去──
但身為黃巾亂黨的首領,身邊又有能文能武的兩兄弟在旁,張角絕不可能做下這樣的布置卻沒有任何防範……
秀眸瞇起,眼神細細的巡視過村落的範圍和每一個角落,腦袋也浮現張合曾跟她說過,那些凌亂又片段的兵法。
姊姊說這樣的布置一定會有一個地方不尋常,那就是這個陣法的破綻之處,可是要怎麼看啊……
就在魏深宓苦惱之際,眼底一處忽地爆出一道極燦的光,一閃一眨地。
那是──
她凝眸一瞥,瞬地驚喜了起來。
就是那裡!
把握良機,魏深宓也不遲疑,雙手一撐,從小山丘上爬起了身,抓起一旁的弓箭,背上箭囊,下了山丘,朝著印象中的方向走去。
——————
日漸西沉,暮光寸寸退去,夜幕緩升。
黃巾村落中的一隅大牢,自農莊被抓來的姑娘們全都被解開了繩索,關入了裡頭。木牢兩旁各有一人守衛,牢旁的篝火劈啪作響,涼夜裡綻開零星的火紅碎花。
用過了晚膳,恭兒一人坐在牢內,巡望都有人走動的四周,輕咬下唇,想不出有什麼脫困的方法,頹然地嘆了氣。
他們把她和葆兒她們分開關起來,到底有什麼用意呢?既然都一起綁了過來,怎麼說也是一起啊……
早前進入這裡之時,他們說是為了神女才有這樣的動作,也就是說,她們這些人裡面,有人是他們口中要找的神女嗎?
但大家都是普通且尋常的女子啊,怎麼可能會有他們要找的神女──
思緒一頓,她的腦海突地浮現一張嬌俏的面容。
儁乂說深兒迷了路回不了家,暫且先待在這兒──」
娘親的嗓音忽地現於她耳畔,恭兒一愣,彷佛有了頭緒。
葆兒她們全都是從小跟著她一起長大的,農莊里的每個人她都熟悉,她也非常明白她們都是尋常人。如果說她們之間有人是神女,那就只有一個人有可能……
對,只有她有可能──
但是──她看起和她們並無不同,而且也沒有什麼……
「呀啊──失火了!」
「快點,快去滅火!」
「老人和女人孩子都往那裡去避難,男人全都跟著我來!」
「大師!快將大師帶往安全之處!」
轟然噴發的吵雜聲從窗外灌了進來,嘶揚的馬叫聲、女人小孩尖喊的哭叫聲以及男人指揮的吼聲都在瞬間充盈了整個村落。
恭兒站起身子,衝到了窗邊想看外頭究竟是怎麼了──
這一看簡直驚嚇她整個人。
外頭的狀況比起農莊被滅那夜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片張揚的燦亮火紅自樹林燒了起來,廣大濃烈的白霧幾乎要掩去月娘的面容,無數的馬匹和牛群在村落里亂竄,無數的村民在大火之中竄逃,屋舍被烈火一口口吞進,慌亂之中逃跑的村民有些不幸的被馬匹踐踏而死──
血腥味自大火的濃煙一起參和,嗆入所有人的鼻腔。
恭兒呆愕地說不出話,守著牢門的人早就逃得老遠,她也沒發現。
「恭兒、恭兒你在哪裡──」
哭喊叫囂聲中好似有人在喊她,恭兒轉過身,呼喊她名字的嗓音越漸清晰,她跑往牢門口響應,見到了喊她的那人──
「我在這裡!」
「深兒!你沒事?外面──」恭兒看著魏深宓拿著鑰匙低頭且專註地開鎖,雖開心她沒事卻也疑惑她怎會出現在這裡,又怕她不知道外面是怎樣緊急的狀況,恭兒開口要說,卻被魏深宓打斷。
「嗯,我知道,是我弄的。」
鎖頭被打開,魏深宓丟掉大鎖,一把拉過恭兒的手就要往外面逃走。
「咦?」恭兒一驚,此刻什麼也顧不上,只能被動的被她拉走,腦子還在消化她所說。
「我們快走,外面擋不了很久,還要爭取一點時間讓你們逃走──」魏深宓朝外面探頭,見外頭依舊一片混亂,這才拉著恭兒往一旁跑去。
火海蔓延,紅辣的熱火頓時提高不少入夜的低溫。
「逃走?你是說葆兒她們──」
「葆兒她們現在應該全都逃走了,只剩你,所以你也要趕快逃跑。」趁著大家混亂逃跑,魏深宓拉著恭兒跑到一旁尚未有火勢蔓延到的地方,那邊綁了兩匹馬。
「……好。」恭兒翻身上馬,愣愣地俯看魏深宓,她面上的表情好鎮定,跟她在農莊那時完全不同……
「恭兒,這東西給你,見到姊姊時,記得幫我把這東西給他。」魏深宓從懷裡掏出折成小方形的紙給她,恭兒趕忙收進懷裡。
「好。那麼深兒你呢?不一起走?」拉起韁繩,恭兒讓馬兒邁蹄前不安地問。
魏深宓卻是搖了搖頭,也走到馬旁上了馬。」不,你先走。我得引開他們的注意力,替你們爭取一點時間。等安全了我就會回到軍營跟你們會合,農莊暫且不要回去,先去找姊姊吧!」
「可是──」
「快走!」
恭兒還想再說什麼,魏深宓卻一個鞭子抽上了馬屁股,馬兒吃痛,往前奔走,恭兒只能急忙拉住韁繩,無法再說什麼。
馬兒奔跑了一段距離后,恭兒仍不放心的回首,那一瞬間,她看見──
魏深宓在一片漫燒的熾烈火海中舉起了弓,射出的那箭筆直而凜然地刺進一人的胸口,忽地揚起一陣大風,吹起她的長發飄揚著一種曼妙的弧度,她嬌小的身軀直挺地坐在馬上,全身散發的氣息有如身經百戰的戰將──
詭麗又絕美。
那一刻,恭兒不覺地傻了眼。
那,就是他們要找的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