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78月的天，是他厭惡的夏天
l男孩叫亦先。
l他覺得，自己的名字用家鄉話讀起來有些拗口。
l亦先今年26歲了，他覺得，自己人生總是差那麼一點。差一點身高，差一點長相。差一點成為好學生，差一點出生在富裕的家庭。
l今年是亦先畢業的第4年，他習慣了每個月底清算一下自己的負債。兩年前家裡裝修，又買了汽車，欠下了十多萬元。
l而這些錢，除了媽媽和鄰居借的1萬塊，剩下的基本都是靠自己的信用卡和網貸。他月薪只有4000元左右，每個月除去自己的花銷，只夠勉強還上利息。所以這兩年來，十幾萬也逐漸變成了二十來萬。
l他在手機上清楚地記錄下每月還款的金額和日期，一來是怕逾期，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知道，如何循環地使用這些「額度」。
l亦先期盼著能從身邊的朋友聽到他們也負債的消息，至少證明他不是個例，現在的年輕人都會負債。他有時候也會心慌，也會害怕，但卻無能為力。久而久之，這個龐大的金額彷彿也只是伴隨著他生活的一個數字罷了。
l亦先一年前開始跑步，有時候每天晚上都跑，有時候兩三個月都沒動過。而十來年的煙齡卻讓他始終跑不上3公里。但他每次都把終點當作自己必須完成的目標而堅持跑完，因為那時候心裡會有種滿足感，證明自己是在積極地面對著生活。
l亦先記得，以前5月20日這天只是普通的一天，而現在的人們卻賦予了它浪漫的愛情含義。他和往常一樣來到公司，時間依然控制在8點56分--58分之間。
l「嘶嘶」！剛進辦公室，同事俊哥就朝著他使眼色。
l順著他的方向望去，原本的一個空工位上，坐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l他身材粗壯，理著個大平頭，眼睛盯著眼前的電腦屏幕一動不動。
l「BJ來的」！俊哥小聲說著。
l亦先連忙將雙手背過身後，側著身子，快速從他身邊經過。
l亦先在他20歲的暑假做了第一個紋身，在後背靠近脖子的地方，一個六角形的圖案。當時是在網上搜索的明星同款，並沒有什麼特殊含義。現在手臂上這兩處明顯的紋身，則是去年冬天剛完成的。他認為，紋身代表著自己特立獨行的態度，還能給別人一種勇敢，自信的印象。
l可現在他卻有些坐立不安。他弓著背，盡量讓電腦屏幕擋住自己。公司並不反對他紋身，甚至一開始還很好奇。只是有時在重要的外出拜訪和參加會議時，會穿上長袖襯衫做遮擋。但今天這位總部的領導來得實在突然，亦先什麼也沒準備。他心想，自己應該找個借口出去，避免和他接觸。
l「亦先，你過來一下」。吳經理突然把亦先叫到一旁。
l「那位是總部下來的黃總，今天要過去渠道商那邊，對接我們之前談的合作，你陪他一起去吧。他說有個本地人會好說話些」。
l「可是經理......你看我今天穿成這樣，又沒帶襯衫，不太合適吧」！」亦先抬起手，顯得有些難為情。
l「哎呀放下放下！這之前都是你去談的，別人都不知道情況！你去看看誰有多帶衣服了，套上了趕緊去吧」。
l亦先無奈找遍公司，最後只能從體型比自己大上一圈的俊哥那借來了一件風衣外套。
l吳經理領著他來到黃總跟前：「黃總黃總，
實在不好意思，我今天剛好有幾個會要開，你看我讓小先和你過去，之前也是他去談的，情況他熟」。
l亦先努力張開嘴微笑，雙手還是背在身後。
l「嗯......」黃總面不改色，眼神犀利而快速地在亦先身上來回掃了一遍，輕聲說道：「那走吧」。
l「那真是辛苦黃總，辛苦辛苦啦！有什麼需要協助的，您儘管開口哈」！吳經理眨了眨眼睛，示意亦先趕緊跟上：「可別搞砸了」！
l亦先明白，他也不想一個總部的領導在他辦公室逗留太久。
l看著洽談室里大家雪白的襯衫和筆直的西褲，亦先更顯得格格不入。他只好把袖子卷上兩層，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大家目標明確，你來我往，就合作的方式和金額相互博弈。亦先堅持坐得筆直，不時點頭表示贊同，也會抓準時機補充上幾句。
l整個會議時間持續了將近兩小時，結果還算順利。
l「你咋穿著這麼厚的衣服呢」？走在正午的陽光下，黃總終於忍不住問。這也是他從今天早上以來，第一次和亦先說起工作以外的話題。
l「是的黃總，我......我有點感冒」。
l「這天氣，還感冒」？黃總有些吃驚：「年輕人，工作也要注意身體」。
l「是是是，黃總，真的不吃點東西再走嗎」？
l「不了，你替我和你們吳經理說一聲吧，我趕時間」。
l說著他便上了車：「走吧，去高鐵站」。
l送走了黃總，亦先隨即在路邊停了下來。他把座椅往後調了調，點起一根煙，讓自己平躺著，緊繃了半天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
l手機信息緊跟著響起，是亦先認識了10幾年的朋友小胖：「今晚打麻將。」
l亦先發了個定位：「剛送走領導，累死人了」！
l「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l亦先感到奇怪：「什麼意思」？
l「啊？你不知道嗎？沒人和你說啊」？
l「哈哈，看來是我太八卦了」。
l「這樣看來，是我第一個人來告訴你的吧」！
l小胖連續發來信息，還帶著一個偷笑的表情。
l「什麼事搞得那麼神秘」！
l「嗯......林辛今天領證了......」
l亦先怔了一下，他頓了頓，沒有馬上回復。
l「我都拉黑她了，怎麼會知道呢」！
l「沒事啦，都過去那麼久了」！
l「哈哈！不過你確實挺八卦的」！亦先快速敲打著手機。
l「我還以為你知道呢，都過去那麼久了，沒事就好」！
l「今晚再聯繫吧，我先回公司了」！
l亦先掐滅了煙頭，關小了車內的空調。這公車有些矛盾，空調開大了噪音響，開小了又不涼。
l窗外的陽光依舊不依不饒，穿過雲層，鋪滿大地。亦先緊抓著方向盤，任由回憶粗魯地闖進他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