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法拉奇與夏希羽
【法拉奇對夏希羽的採訪,超出了法拉奇本人以外的所有人的意料——當然,也包括我和夏希羽。
——沈涵曦,1983.8.10】
這天的早餐過後,僅僅不到一個小時,沈涵曦就直接帶著一份全英語的電報紙張,找到了正在一邊閱讀《費加羅報》,一邊喝茶的夏希羽接到了一個奇特的消息——
「希羽,你可能要接受一個特殊的採訪了。」
說完,沈涵曦立刻把電報紙交給了夏希羽。
夏希羽看完整份電報后,轉頭看向已經坐在自己右側的沈涵曦,向她確認道:「義大利傳奇女記者法拉奇要來採訪我?!」
「嗯,我們倆會分別接受採訪。」
「她不是只採訪政治人物嗎?」
「我也不清楚,但她應該不至於親自騙我們。」
「那我們就老老實實的活動吧。」
於是,在正式開始採訪前的8月11日星期四,夏希羽、沈涵曦一同會見了法拉奇。
期間,兩邊除寒暄之外,還聊了不少關於國際上的時事話題。
簡單的交談會後,法拉奇對後天的正式訪談已經有了計劃。
訪談開始的半天前——9月12日傍晚九點三刻。
夏希羽看著身前的女孩:「曉涵,要是你爸知道你在我這裡是這個樣子,估計他肯定會生氣的。」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我會做出決斷的。」
夏希羽點點頭,隨後聊起了自己的過去:「你前幾天說到你被排擠的時候,我卻沒有什麼感覺。我上輩子上大學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排擠不排擠的。我是寢室里的小透明,班級里的萬金油,學院里的消極活躍分子。」
「消極活躍分子?這話有點矛盾啊……」
聽到她的反問,他立刻為其解釋:「第一,我一般不主動參加被強制分配的活動,但如果強制分配時採取隨機選人,並且有可能分到我的話,我會考慮主動參與,這有利於留下不太差的印象。第二,如果被選中,我會儘可能地保證積極表現,但不到萬不得已,我盡量不做到最好。」
於是,她立刻就明白了:「還是與希羽在研究所里的行事風格一脈相承——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親自把關;一旦親自把關,必然竭盡全力。」
「正是如此。」
……
次日,法國時間上午九點三刻。
「法拉奇女士,上午好……」
接著,她開始與夏希羽一行人中的其他人聊了起來——尤其是卡羅爾·關原。
最終,在這周的星期日,夏希羽和法拉奇之間產生了備受矚目的以下幾個問答——
法拉奇:「您可否用最簡單的方式介紹一下您創立的希羽組研究所呢?」
夏:「我習慣上用一、二、三、四、五來概括我目前所在的希羽組研究所——一個自然科學研究所、兩個主攻學科(以模糊數學為主的數學、以工程決策優化為主的工程學)、三個世界領先的學科方向(拓撲學、包含模糊數學的組合數學、決策科學)、四種主要語言(中、英、法、日)、五個不同研究方向的研究室。」
法拉奇:「您『所在』的,而不是您『領導』的?」
夏:「是的,我已經完全卸任,研究所內的一切事務均由現任所長項天微小姐負責。除了按照研究所內部規定無法解密或降低密級的部分手稿之外,我在研究所內沒有任何人事權利。」
此後,法拉奇一如她往常的採訪風格一樣,對夏希羽問了五個尖銳的問題。
但直到她提出最後三個問題,才引發了夏希羽的高度緊張。
法拉奇:「我的倒數第二個問題是,您認為,您是反對中科院進而聲名鵲起的英雄嗎?」
夏:「我對此感到悲哀。您在三年前問過喬公一個類似的問題,我相信您還記得喬公對您給出的答案——『哦,在西方他們稱我什麼都可以,但是我對赫魯曉夫是了解的,我個人同他打了十年交道,把我比作赫魯曉夫是愚蠢的』。」
夏:「簡單來說,反對中科院的某些行為並不等於與中科院完全不能相容。我和研究所的訴求始終是要求中科院正視相關人員的歷史問題,以及正確看待希羽組研究所的成員們的成果——當然,也包括我的。」
法拉奇:「也就是說,夏教授你並不認為中科院的一切都是壞的?」
夏(搖頭后說道):「當然不是、中科院的組織架構等一切構成了它的組成部分與中科院這個整體之間的關係,是部分與整體的關係。這如同製作香腸的肉糜和香腸成品的關係一樣——前者不適合直接吃,不等於後者不能直接吃。」
夏:「我和聯席會議的成員們以及相當一部分的管理人員們都認為,中科院存在著一批亟待解決的問題。我們的不滿只是對這些問題,以及他們面對這些問題的態度——您不會相信在想不久前要刺殺自己的人會真心實意地對你釋放善意。」
法拉奇:「我覺得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那麼,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是,美國的《數學學報》稱呼您是『數學界的鐵托』,您對此有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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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第一,不論是我所在的科學界,還是鐵托先生所在的政治界,我對成為鐵托那樣的人物都沒有興趣——對我熟悉的同事們都知道,我不一定懂數學,但我肯定不懂政治。」
夏:「理由也很簡單:我和沈涵曦、馮琪諾都對南斯拉夫有一個共同的判斷——鐵托死後,他建立的南斯拉夫必將分崩離析,極有可能爆發二戰後在歐洲土地上發生的最嚴重的一起暴行。」
夏:「而我領導的研究所雖然有來自不同國家、帶有不同政治傾向的研究員,但他們來到這裡的理由幾乎都是一樣的——在能夠保證正常生活的情況下,開展自己希望的科學研究。」
夏:「第二,很明顯,《數學學報》暗示了他們認為把中國科學院比作蘇聯是理所應當的,進而把希羽組研究所和中國科學院之間的關係,當成了南斯拉夫和蘇聯的關係。我首先認為,國家和國家之間的關係用於類比科研機構和科研機構之間的關係,是完全不合適的。」
夏:「其次,我和現任的聯席會議成員都一致認為,中國科學院對於希羽組來說,始終是合作與競爭並存的關係,除了少數時候是合作與競爭相持之外,大多數時候還是合作多於競爭。這是我和沈(涵曦)的想法,也是我所在的研究所內所有同事的想法——但不一定是中國科學院或者其他觀察者的想法。」
夏:「我當然希望所有人對我和研究所,以及希羽組研究所同中科院之間的關係抱有正確的理解。但是,他人的思維如同薛定諤的貓一樣,在可以觀測之前,我無法確定這隻『貓』是否還存活著。以上就是我能給出的答覆。」
然而,之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夏希羽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喝了一口水后,隨即示意法拉奇先不要關掉錄音機。
「我還有問題想問你,請你不要急著關掉錄音機。」
夏希羽的發言讓法拉奇有些困惑。
「夏教授,你問吧。」
見法拉奇同意了自己的詢問:「我的問題非常簡單,您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即可——我一直認為,決定我們命運的人,並不比我們優秀,並不比我們聰明,也並不比我們強大和理智,充其量只比我們有膽量,有野心。【1】你認同我的這一觀點嗎?」
「當然,我迄今為止都是這麼認為的。」
夏希羽聽到對方的答覆后,示意法拉奇可以關掉錄音機了,後者雖然有些困惑,但也欣然照做。
「在接受你的採訪前的這幾天里,我也做了些準備。」
這事讓身為老記者的法拉奇立刻緊張起來——如同她在1980年第一次來到中國、見到喬公時一樣。
「當我第一次讀到你在美越戰爭期間的採訪經歷時,我覺得你的內心可能有些疑惑。你的這種疑惑讓我首先想到了被西班牙左翼趕走後,來到中國的白求恩醫生,以及與他同樣經歷過西班牙內戰的喬治·奧威爾等人。實際上,不論是西班牙,還是在美越戰爭的戰場上,又或者是你在中國之外的絕大多數地方——你的採訪對象都存在著一個問題。」
「在我和我的同事們看來,大多數的問題上,『敵人以外,都是朋友』,但你碰到過甚至採訪過的那些人們,大多都認為『朋友以外,都是敵人』。」
夏希羽的上述陳述讓法拉奇在一瞬間有了新的想法。
「夏教授,你的意思是,我在過去見到過的大多數採訪對象都選擇了後者,這是他們做出錯誤舉動的來源?」
「是的,不論他們是否佔據優勢,他們都害怕其他人與自己競爭,並且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缺乏自信。準確的說,這才是絕大多數的常見情況,這才是世界的常態,但這也是衝突的開始。這樣的衝突並不是鬥爭,更多的時候只會造成無畏的傷害。我們的研究所理所應當地選擇了前者,但我們的潛在朋友們都用後者作為對待測量我們的標尺……」
兩人又聊了近半小時后,夏希羽才在劉曉茉的陪同下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