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武問話

第2章 以武問話

秋天的鶴峰山氣候宜人,百果掛枝,飛禽走獸都在山間忙著摘果狩獵,儲藏食物以備過冬。山上出沒的除了尋常的野兔獐子,還有一種非常罕見的鳥叫灌灌,傳說此鳥為上古神鳥,形態如斑鳩,比之略大,聲如洪鐘,但卻食之可口,雖然此鳥十分敏捷,不易抓捕,能滿足口腹之慾的人可謂鳳毛麟角,但每年總是會吸引一批慕名前來的狩獵人,今日來了位十六歲的英氣少年,這少年名叫奚月,自小跟隨義父四海為家,見多識廣,她此次是奉了義父之命前來探查楚國至中原的糧食補給路線,聽說鶴峰山上神鳥出沒,便特地早來了兩日,打算一飽口服。

她沿著山澗,一路施展輕功,很快到了鶴峰山的次高峰齊雲坡,據說灌灌喜歡棲息在香樟樹上,而這齊雲坡上正好有大片密集的香樟樹。她席地而座,拿出陶塤在樹下緩緩吹奏,塤聲渾厚低沉,穿過樹林隨風聲蔓延開,不多時便傳來樹稍沙沙作響的聲音。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白色小瓶,打開蓋子,幾隻灌灌俯衝而下,直奔向她懷中,她輕點足尖,凌空躍起,捉了一隻收入懷中,正待看個仔細,不知從何處飛出一少年,迎面殺來,想要奪他手中神鳥。

那少年身手極快,很快便要近身,但奚月雖年紀尚輕,但也早已身經百戰,她不慌不忙,以攻為守,左手牢牢擒住灌灌,右手迎面朝那少年一掌打去。

但她的掌峰一挨到那少年,便知道對方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但想要撤退已是來不及了,便硬著頭皮迎上去!那少年見她如此要強,不顧生死,反倒往後一退,收了大半掌力。

見他無心傷人,奚月暗中鬆了口氣,又見他身法流暢,收放自如,不像是尋常高手,便暗自竊喜,打出一記投石問路,以武問話。

那少年也與她心有靈犀,右手一拍他身後的樹榦上,回一招狹路相逢,奚月接一掃堂腿,乃走頭無路,那少年雙足點地一躍而起,身體倒掛在樹上,伸手去取奚月懷中之物,乃是探囊取物,奚月欲以一掌相接,那少年卻先撤了掌,乃是高抬貴手……

兩人交手數十招,招招有所言語,那少年道明來意,是為了取那神鳥身上的一味藥引。奚月一記白鶴亮翅,凌空飛起,那少年緊隨其後,兩人踏風而行,正覺歡快,奚月手上勁力一松,手上灌灌立即撲騰翅膀,想從她掌心逃脫。

「莫傷他性命!」那少年高聲喊道。但為時已晚,那灌灌被奚月所擲飛鏢打中,立時斃命,露出腹底白肉。

奚月拾起灌灌扔給少年,說道:「歸你了,取完葯順便處理乾淨了!」

那少年搖搖頭,說這味葯只能活著的時候取。

「那就不耽誤吃了!」奚月爽朗一笑,吩咐少年把那神鳥收拾乾淨後去撿些松枝,要一半有帶膠質的樹榦,一半帶葉的,還要些松果,要大葉開枝的。

那少年一一記下,暗自將奚月打量一番,心道這少年倒對吃的頗為講究。

「愣著幹什麼?肉分你一半!還有……記得還要再去找些襄荷,要肥厚的!」見那少年站著不動,奚月催促道。

那少年沖她一笑,起身離開,去的路上回想方才鬥武的情景,越發覺得有趣。以前他時常從書上讀到,有些武者,因善巧機變之術,可以戰勝比自身實力超出許多的對手,今日見了奚月,他才體會到這機變之術,其作用完全不小於武者本身的實力,而且她還能想到「以武問話」這樣的方式和自己溝通,不禁連聲稱妙!

「唉……只是可惜,

這樣的人,卻是刑餘之人!」那少年想到奚月射殺灌灌的那枚奪命飛鏢,不免惋嘆。那奪命鏢是由前朝刑餘之人發明,形似男子身根,是刑餘之人所專用的暗器。適才他觀察奚月的一言一行,見他膚質細膩,舉止也與一般的男子有異,只是江湖之中,刑餘之人,多半與朝堂相關,倒不知這少年來歷究竟如何。

那少年采完奚月所要的東西,回去時走到半道,奚月已迫不及待衝上前,接過他手中的襄荷,把灌灌包裹起來。

「你放了什麼?好香呀!」那灌灌的肚子已被封了口,但還是能聞得到一種奇怪的香味。

「怎麼?怕我下毒不成!」奚月沖他一笑。

「你放心!這是我家傳的秘方,你不是醫者嗎,難道聞不出來?」

兩人這才正式打了招呼,這少年說自己因少時多病,取名季無恙,今年二十,現在在小重山學習醫術。奚月一聽他來自小重山,便將他一番打量,暗自推敲莫非他與重山真人葉重山有關。

這位重山真人與武聖斗山君同出雲門,多年來一直專研醫道武學,如今江湖中的成名之輩大多都曾得益於他的指點。他性情寡淡,為人低調,與人指點武功之時,常以「深居重山」來介紹自己,後來有人打聽到他姓葉,提到他時,便稱呼他為葉重山,後來又贈了他一個「重山真人」的雅號。不過重山真人雖聞名於江湖,但重山派卻鮮有人知,自從伊梅名動江湖之後,世人便都以為重山真人的門派就是驛梅山莊。

不過,奚月不比常人,她素來對這些奇聞妙事感興趣,一聽季無恙來自小重山,便問道:「這麼說你見過重山真人?」

「嗯……」季無恙點點頭:「不過真人時常遠遊清修,一年也難得見上一回。」

「聽說小重山上出了位精通武學醫道的天才少年,是不是真的?」奚月接著問道。

季無恙笑道:「武學醫道,浩瀚如海,即便是真人,也只敢自稱有所領悟,又哪來的天才少年,敢說精通兩道?」

季無恙向奚月打聽她的師門,但奚月卻輕描淡寫略過不談,季無恙見他不肯多言,也體諒他身為刑餘之人,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不再多問。

「季兄,你剛才那掌流雲掌,喻意投石問路,是想問我如何才能把灌灌給你?」奚月故意把話題岔開,而季無恙也對他的機變之術甚感興趣,兩人便把剛才以武問話的用心向對方仔細解釋一番,又是一番意趣。

兩人說了半天,季無恙餓了一天,只覺得肚中饞蟲作祟,但見奚月光顧著說話,便伸手去看那灌灌,打算自己去烤。

「不要動!」奚月一手將他打開,說還要再腌一會!

半晌后,他拿起灌灌聞了聞,用有松膠的樹枝用猛火把灌灌內外皮熛了一遍,再把松膠枝覆上一層薄土,一層松球,一層帶葉松枝,小火微熏,灌灌表皮肥厚,油脂順著表皮滴下,不久便肉香四溢,季無恙不自覺吞了吞口水。

「香吧?」奚月沖他得意一笑。

「嗯……這味道,確實是勾起了肚裡的饞蟲!」季無恙捂著空癟癟的肚子回道。

「我也等不及了!」奚月伸出舌頭,誇張地添了添嘴唇。

肉一烤好,奚月便把灌灌取下,掰成兩半,把大半的給了季無恙。

季無恙正要拱手相謝,奚月把肉塞到他手上:「別多禮了,快嘗嘗這貨好不好吃!」

「嗯……」奚月含了一嘴肉,伸出大拇指,沖他直眨眼。

季無恙一口咬下去,只覺得這滿足感,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這肉表皮酥脆,中間一層鮮嫩多汁,底層肉質爽口彈牙,還透著一股奇特的香味,可謂鮮香辣咸,各種味道都在這一口肉里了!

不想辜負這難得美食,兩人都忍著大飽口福的衝動,小口小口細細品嘗著。

「真想不到這灌灌味道如此不凡,你說是它難得的藥引,不知是什麼藥引這麼奇怪,只能活著才取得到?」奚月問道。

「這藥引是灌灌兩翼之間的一塊奇肉,隨氣息凝結於胸,一斷氣便無跡可遁……」

奚月見他談起醫道口出不凡,又見他方才流雲掌極為精妙,越發斷定他不是一般的重山學徒,試探問道:「你如此博學,莫非得了重山真人的真傳?」

季無恙拱手回道:「在下雖得家師指點,但離真傳還差得很遠……」

「你當真就是那個天才弟子!!!」奚月興奮叫道。

季無恙自覺汗顏,直衝她擺手:「天才之名實不敢當,實在有辱家師盛名!」

但奚月一聽他是重山真人的徒弟,便已興奮地跳了起來,這麼多年,她一直想要修習劍術,今日遇到了季無恙,便是天賜良機,絕不能就此錯過。她沖季無恙一笑,輕聲問道:「今日這灌灌如何?」

「好!」季無恙伸出大拇指!

奚月得意笑道:「豈止是好!我敢誇口,你上哪都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烤肉!這神鳥可不是誰都能打下來的!這烤肉的法子也是我祖傳的秘制配方,加上本少俠親自炮製,你今日有此口福,你說是不是該好好謝我?!」

季無恙起身道謝,奚月卻一把把他拉回座下,說道:「你真想謝我,不如教我劍術!」

季無恙見他身材瘦弱,恐怕只能拿得起女子劍,猶豫著要如何向他解釋,才不會傷到他的自尊心,奚月見他面露難色,卻擺了擺手,說這話當他沒問,自己把話題岔開了。

兩人聊到夜深,奚月覺得困了,季無恙心裡還一直記掛著取葯,求奚月再幫他捉一隻灌灌,奚月見他年紀輕輕,卻一副老氣橫秋的古板樣子,便學著他的口氣,搖了搖頭,故意捉弄道:「既為神鳥,不可多取!」

「我只取奇肉,不傷其性命!」季無恙並沒理會到奚月在學他,拱手回道。

奚月頓時沒了興緻,說時候不早了,假裝睡下,季無恙悻然離開。

奚月躺下不久,發現季無恙又折了回來,只見他放下柴火,往四周鋪了一層細草,又往火堆里撒了些粉末,奚月立即提起警覺,凝神屏氣,把奪命鏢攥在手裡。等季無恙再次離開,起身查看,發現地上細草是七里香,應是用來驅除蚊蟲的,火中所撒是制過的艾絨,是用來除濕驅邪的,見他並無歹心,奚月鬆了口氣。去林間一看,他仍上下翻飛,忙著捕鳥,奚月噗哧一笑,心道「果真是個呆瓜」!

次日一早,季無恙便向奚月借她懷中小白瓶一用,奚月知他是想拿來捉灌灌,把瓶子遞給他,說道:「季兄,寶貝可以借你,但有個條件。」

「要麼我把這個寶貝借給你一個時辰,捉不捉的到,全看你本事;要麼我幫你,保證你要多少我捉多少,但你得認我做大哥,一個月內任我使喚。」奚月沖他笑道。

「你比我小,做不了我大哥,這鳥捉不捉得著,且看天意吧!」季無恙接過他手中小瓶。

奚月本有心幫他,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暗覺好笑。心想任憑他武功再高,也捉不到這神鳥,若不是她以清音功引來神鳥,光憑瓶中腐肉,那神鳥怎可上當!果然時間快到了,季無恙仍是徒勞無功。奚月不忍他空手而回,拿出陶塤,在樹下緩緩吹奏,塤聲優美,季無恙一時竟聽的出了神。

「快!」奚月向他傳音道。

季無恙回過神來,才知道她竟有此絕技,心中讚嘆不已!

「快抓灌灌!」奚月大聲喊道。

季無恙抬頭一看,見兩隻灌灌在上空盤旋,打開小瓶,那灌灌俯衝而下,直奔其懷。

季無恙取過奇肉,拱手相謝。

「不是我誇口,我這馭鳥的功夫和燒肉的本事都是天下一絕!……不!天下雙絕!」見他對自己的清音功讚嘆不已,奚月故意用清音功向他傳音道。

兩人用昨日剩下的骨架熬了一鍋湯,摘了幾個野果,將就吃過,臨別之際,季無恙告訴奚月自己並非不願意教她劍術,只怕她力道不夠,拿不起青銅劍。

「那有何難!我學女子劍便是!」奚月說道。

見他如此坦蕩,季無恙才覺得先前是自己多慮了,向她直言道:「月公子,剛剛我們對招,你就用了超過十種功夫,你所學繁雜,又擅機變之術,這樣的情況下,若改修劍術,不僅沒有好處,而且還有些可惜,倒不如先打好基礎……」

季無恙這話奚月從小聽到大,現在聽他也這麼說,便不耐煩回道:「我若是有那耐性,何必來求你!我義父的本事比你可大多了!」

「從你的身手不難看出你已有名師,但或許也正因如此,你學了太多的招數,加上你腦子靈活,與人交手恐怕也是勝多敗少,反而沒有了一門深入的機緣和動力。你若信得過我,便試著擇一門深入試試,到時你打好了基礎,若還想學劍,我必傾囊相授。」季無恙耐心解釋道。

「你這話的意思是要正式授我劍法?」奚月疑心問道。

「月公子若能堅持下去,自然是要學完整套劍法。」季無恙點點頭。

「這麼說重山派對天下人大開方便之門,當真不是假話?」奚月詫異的看著季無恙。

「嗯……」季無恙點點頭:「師父常說天下武學本為一家,不應有門弟之見,貴賤之別,我們精研武學醫道,也是為了造福江湖。」

奚月搖了搖頭,心想他果真是少年古板,說起這些冠冕堂皇的假話,倒像是真的。

「不過,師父說武學醫道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所以也會有所區分。」季無恙接著說道。

「那你還沒問過你師父,怎麼知道他會同意教我劍術!」

季無恙搖搖頭:「小重山沒有這些規矩,你不是歹人,學武自保,並無禁忌。」

「你怎知我不是歹人?」奚月狡黠一笑。

季無恙回道:「在下自信有這個眼力!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習武之路,沒有捷徑,縱是天資聰慧,也非要下一番苦功不可,就怕你是一時興起,虎頭蛇尾。」

「你放心,我一定說到做到,到時候你也不要食言!」奚月信誓旦旦回道。

兩人看時間還早,季無恙又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便讓她現在擇一門武功與自己推演,他也只以三式流雲掌與他過招。兩人在山間較量良久,現下奚月心意一轉,發現自己雖只用了三招,但一次比一次順手,不禁心下大喜!打的也越發用心,季無恙見他如此受教,又見她雖擇一門功夫,但對招之時,也總有出奇不意之舉,更覺欣喜,兩人游打在這崇山峻岭之中,更覺天高地闊,也不如武學浩瀚!

午時,兩人正打算下山,只見山腳下塵土飛揚,一隊人馬正拖著幾大車貨物匆忙趕路,這行人身材魁梧,步伐整齊,不似一般的江湖人士,又見數丈之外,一人鬼鬼祟祟尾隨在後。奚月便匆忙告別,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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