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正是6.5分的2號桌3號先生。
第二天簡舒華就知道方林是怎麼回事了。
星雲集團上班時間早九晚五,午休兩小時整。簡舒華不提倡無效加班,因此公司工作幸福感極高。
早上九點整簡舒華坐在辦公室里,方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徘徊了三四次,終於從行政辦公室衝進來,在簡舒華的桌前站直了。
簡舒華看著他站著跟站軍姿似的就覺得累得慌,指指他旁邊的椅子:「坐下來說。」
方林坐下,表情緊張得幾乎忘記了微笑,又立刻起來:「簡總,我還是站著說。」
簡舒華涮了涮茶杯,倒了杯茶推給他:「慢慢說。」
他摘下眼鏡放在手邊,輕輕捏了捏稍覺睏乏的眉心。
方林喉結動了動,咽了口口水。
「簡總,」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不堪一擊的脆弱,「我、我想辭職。」
簡舒華:「嗯?」
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他挪開手頭正看著的KPI報表,看向方林:「有什麼好的去處了?」
方林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從接受他的資助繼續讀書,一張初出校門的白紙到今天勝任他唯一一個助理。在方林之前,簡舒華最多時一度曾有三個助理,原因無他,方林優秀,且足夠優秀。
他對方林既有培養的感情,也有多年的熟悉,這個孩子心性沉穩,不是會隨便提離職的人。
更不可能是工作壓力的問題,方林雖然兼顧他的日常生活,也只是偶爾需要做一兩頓飯,提醒簡舒華什麼時候該吃飯不要餓太久,幫他帶一下常用藥等等,非必要情況下節假日絕不加班,尤其是一般晚上6點以後他也不會安排方林新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工資給到了相應水平——簡舒華深知用人基本,作為領導只有維護員工的利益,員工才會維護領導的利益。
所以綜合看來,方林跳槽的可能性很大,或許是有同行挖人,這孩子雖然暫時是個行政崗,但學校的含金量在國內也是至少排進前五十的,這些年跟著自己接觸過許多行業大佬,是個很有未來的苗子。
但方林卻否定了簡舒華的推論:「沒有。」
簡舒華的眉梢略微揚起:「那是對公司不滿意?還是對我不滿意?」
這回方林沉默了。
原本自信滿滿結果被現實打了一巴掌,簡舒華並不著急,再次指了指椅子:「坐下說話,跟我用不著這麼拘謹,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了解員工的離職意願也是作為領導的責任,我有義務在你走偏的時候拉你一把。」
方林坐下來,抬頭看了他一眼。
簡舒華很快抓到一個細節,方林沒有與自己對視。這是畏縮的行為,代表他對自己有一定的恐懼心理。如果這個舉動發生在不常見到自己的基層員工身上,簡舒華會覺得很正常,但作為幾乎每天都跟自己在一起的助理,就非常的不正常了。
他的指腹輕輕敲了敲桌子,再次柔和地詢問道:「怎麼了,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沒有,」方林似乎終於鼓起勇氣與他對視,「簡總,我就是覺得我在這……會對您產生不好的影響。」
這也是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與方林之間是再正常不過的上下級關係,方林的能力與學歷放在國內任何一家公司都很足夠,又不是星雲集團走後門進來的員工,何來「不好的影響」?
簡舒華「嗯」了一聲:「比如呢?」
方林沉默了一小會兒,這一次簡舒華沒有再催促他。
沉默的氣氛會使人心生不確定性,這是一種窘境,而沉不住氣或藏有心事的人往往會率先打破這個窘境。
果不其然,方林再次開口:「比如有人說您是在包養我……養小男孩……同性戀之類的。」
未想到自己推測了半天的問題居然是這個答案,簡舒華幾乎啞然失笑。
「在費城召開新產品發布會時我就回答過媒體這個問題,」他說,「你應該早就知道我的性取向和我的想法,怎麼,現在發現自己其實恐同?」
那次回答還是在兩年前了,簡舒華有些納悶方林這恐同的反射弧會不會太長了些,恐怕得繞地球一周了吧。
方林卻又是搖搖頭:「不是您的問題,是我,是……」
他的舌頭絆了一下,重新組織了語言才繼續道:「是包養這個問題。」
簡舒華恍然大悟,他把方林的想法用一種更加通俗的方式表達了出來:「有人說我包養你,所以你認為你在我身邊工作,為我招致了這樣的抹黑,是嗎?」
方林點頭,頭都要垂進桌子里,就是不看他。他的語氣很脆弱:「是的,簡總,您幫了我太多,我不希望我給您帶來負面的影響。」
且補充:「我聽到他們那樣說您的時候,我忍不住解釋了一下,我知道我不該解釋的,越是解釋就越容易讓他們有話可說,但您沒聽見他們議論您的那些話……比我家村口阿婆說的還難聽,對不起,簡總,我好像解釋得讓他們更加起勁了。」
方林家村口的阿婆簡舒華有幸見過一次,是個72歲的小老太太,精瘦精瘦的,精神比大學教室里打瞌睡的學生們好上無數倍,從沒上過學,能站在村口把投她雞蛋的人罵上整整一天都不重樣。
罵的內容豐富多彩,那是簡舒華這輩子第一次見識到罵人還可以有那麼多種方式。
簡舒華直截了當:「那你被我包養了嗎?」
「沒有。」
「你看見我養小男孩了嗎?」
「沒有。」
「那你是小男孩嗎?」
答案當然還是否定的。
「我本人從不把注意力放在「被抹黑」這件事上,也不會回應所謂的「黑料」,這些對我沒有任何的影響,」簡舒華說,「方林,還是說你覺得在我身邊工作而聽到的這些話讓你不堪重負了?」
包養這個詞當然不僅僅只針對於簡舒華,也同樣針對了方林。
「不,」方林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些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麼,但……」
「那你就還是在糾結前一個問題了。」
簡舒華說著起身,在背後的書架面前尋找了一會兒,這裡的一部分書是前些天陸續從費城寄回來的,其中有很多已經快要被翻爛了,書籍都開了花,又被釘在一起。
他的指尖勾出一本綠色的書來,轉身遞給方林:「第114頁的標記,讀出來。」
方林不明所以接過書,翻到指定頁,那裡用鉛筆勾了一行字:「人的心理就是幸災樂禍,我們最純粹的快樂就是看到我們嫉妒的人受到傷害?。」
簡舒華:「第289頁的標記,讀出來。」
方林繼續翻下去:「這些網上的美食評論家,一毛錢可以買一打。隨便什麼人只要有張嘴和一部計算機就夠了?。」
「世界上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談論的話題無外乎三個:拐彎抹角的炫耀自己,添油加醋的貶低別人,相互窺探的搬弄是非?,」簡舒華說,「聽懂了嗎?」
他向後靠在辦公椅中,姿態非常的放鬆,卻又帶有一種莫名遊刃有餘的掌控感。
方林點點頭。
簡舒華向他伸出手,要走了那本書,然後說:「背誦一遍。」
方林:「啊?」
簡舒華唇角略微揚起:「忘了?」
方林磕磕絆絆地背了出來,雖然不大流暢,也改添了一些字,但意思倒都不差。
簡舒華點點頭,把書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對方林說:「如果你是為了更好的發展,我會恭喜你的離開並祝福你接下來的順利,但如果你僅僅只是受到別人言論的影響,我想我應該勸你,你是死過一次的人,理應更強大,旁人只會看見他們想看的東西,而你是要走那條他們認為你走的路,還是要走那條你自己想走的路?」
說罷他起身看了一眼手錶:「我們聊了8分鐘,現在是9點52分,我批你今天帶薪放假,系統提交公出我給你審批,如果你明天還有這個想法,我不會過多干預你的選擇。」
隨著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簡舒華也踏出了辦公室走向會議室的方向。
今天戰略發展與規劃部門約了他10點鐘的會議。
方林愣了愣,直到簡舒華已經完全走遠了才反應過來。
他的手機響起來,方林低頭看下去,屏幕上是朋友的名字,昨天晚上他還鬱悶地跟這位朋友聊到後半夜,並讓他今天十點前打電話來安慰自己失業。
他接起來:「喂?說了……被勸住了……這已經是我們倆認識以來他第二次開導我了……中午出來吃飯嗎?我請客。」
會議室內,一份夾有幾張列印紙的透明文件夾已經被擺在了每個人的面前。
這是個小型會議,只有戰發部經理與規劃室室主任參與,兩位都是姑娘,穿著公司統一定做的西服套裙,十分幹練。
簡舒華簡單翻了翻這份據說是與他個人有關的規劃項目。
是個名叫《我們結婚吧》的戀愛綜藝,星雲集團旗下子公司星雲娛樂也有參與,主要是為了捧自家當家偶像藝人的轉型。
「我們認為打造您的個人形象也有利於集團的發展,現代社會流量的另一面就是資金,」部門經理聲音溫婉,發音的抑揚頓挫十分恰當,聽上去非常舒服,「這個戀綜也是我們自己子公司投資參與的綜藝活動,希望特別邀請領導能為我們撐一下場面。」
「國內目前幾家比較有名的年輕的企業家在娛樂圈方面也都有所涉及,只是領域有些不同,目前有……」
她說到這時簡舒華剛好翻到特邀嘉賓的那一頁。
節目組有意安排與自己組成CP的是位演員,在簡短的介紹上夾著一張逆光拍攝的照片。
這是一張從造型角度來說非常合格的藝術照。簡舒華看到它的第一想法就是野性。
是的,野性。儘管包裹著西裝這樣具有原則性束縛著人類的衣裝,但這張照片中卻散發出一種屬於猛獸的自由又危險的野性。
頭髮抓得很有型,細細的一縷一縷的發尖還掛著小水珠,水痕從鼻樑凌厲直挺的線條蔓延下來,滑到微微乾涸的嘴唇,滴落在鎖骨上。下巴微微上仰的動作凸顯了喉結的存在,而他身上正穿著那熟悉的西裝三件套,沒有襯衫的。動作帶起領口的縫隙,隱約能看見自鎖骨蜿蜒下去的一條水痕。
最惹眼的是那雙微微被眉骨壓住一點的眼睛,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等待時機成熟的野獸。
正是6.5分的2號桌3號先生。
簡舒華的目光移到照片旁的簡介上,姓名一欄大大方方印著三個字:林之諺。
有意思。
作者有話說:
人的心理就是幸災樂禍,我們最純粹的快樂就是看到我們嫉妒的人受到傷害。
這些網上的美食評論家,一毛錢可以買一打。隨便什麼人只要有張嘴和一部計算機就夠了。
來自恰克?帕拉尼克《腸子》,文中所用到的頁數是是kindle版本電紙書的頁碼。這本書有些句子非常深刻,但過於偏黑暗系,不建議大家閱讀。
世界上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談論的話題無外乎三個:拐彎抹角的炫耀自己,添油加醋的貶低別人,相互窺探的搬弄是非。
來自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這本也不建議年紀小的小可愛們閱讀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