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顧鈺枳知道是自己心態不夠強大。

也許是他順風順水慣了,粉絲捧著他，外公外婆寵著他，唯一對他稱得上嚴厲的父親雖然嘴上說著讓他自己奮鬥,但還是會給他機會，私底下會上心來看他。

要說他這一路平坦的十八年缺了什麼,可能就只有顧眠棉了。

但顧鈺枳覺得自己很滿足了——遺憾被更多的愛補足，他不缺物質,他也知道這多難得，他從小就覺得世界很美好，圍在他身邊的全都是好人,小時候認識他的鄰居阿姨都會經常給他自家的土特產。

更別提他參加的那檔選秀節目，隊友性格都很好,大家尊重彼此實力,和和樂樂一起走到最後一期,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合粉絲眼緣，被她們捧到第一名。

就是太順了。

所以在謾罵如潮水般湧來的時候,他才知道他過往只是龜縮在由所有對他好的人築起的溫室里，做一朵虛有其表的玫瑰花。

啤酒瓶砸上來的瞬間,就像一直保護他的，溫室的玻璃罩被打破了。

那人被他的隊友摁住,面目猙獰的臉，像惡魔一樣張揚舞爪,他大聲叫囂著讓他去死,退團,廢物,沒用,浪費資源。

顧鈺枳在一旁看著他癲狂的樣子,居然覺得他說得很對——有一瞬間他甚至生出了退縮和懦弱，他在想自己沒有戴這頂帽子，是不是就可以就這樣毀容退圈，做一個膽小鬼。

陰暗的想法只滋生了一秒鐘，然後長久的留在了他心裡。

說白了，他曾經以為自己多少是靠實力，但其實是靠幸運。

那些人說的沒錯，論唱歌他比不過嗓子渾厚高音絢爛的許涼；論rap他比不過天生一副低音磁性嗓，節奏感又很強的霍少言，他最拿手的舞蹈，幸恆跟他比也不差；論討喜可愛，陳飛沉年紀小又嘴甜。

他各方面都不出挑，粉絲把他吹上天了也只有一張臉好看。

可就這張臉，還是托他投了個好胎，是他爸媽基因好，才有的他。

他沒有繼承他爸的好嗓音好天賦，也沒有繼承他媽的好演技和聰明。

他，顧鈺枳，從來不是他以為的什麼天選之子，他就是一個幸運得到糖果的普通小孩。

不是他，換一個幸運的人，也一樣能得到這些。

圍繞在他周圍的光環沒有一項是真正屬於他的，他只是被運氣眷顧了，當運氣消失，反噬就會隨之而來。

是的，網友們都說也沒錯，他就是一個拖所有人後腿的累贅，在團里拖隊友後腿，在綜藝里拖顧眠棉的後腿——顧眠棉復出根本不需要他，以她的能力，想要翻紅不是簡簡單單嗎？

如果他是顧眠棉，也一定會產生『這兒子真煩』『還是重開吧』的想法——更別提他還是她年輕時的『污點』。

他是一個意外，也許她的離開就是為了糾正這個意外。

室內一片黑暗，所有窗戶的窗帘都被拉了起來，顧鈺枳抱著雙膝埋頭，佝僂著背，把自己縮成一團，就像嬰兒還飄在羊水裡時最鍾愛的姿勢。

右手臂裹著的繃帶下隱隱刺痛，他抬起左臂環住自己，左手更用力地摁了摁傷口。

然後他把自己藏進了黑暗裡，更深一點。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一道光斜斜地插入室內，昏暗的醫務室被照亮，就像清晨時劃破夜空的光。

他身子顫了顫，卻更用力的藏緊了自己。

他知道是誰來了，可是他不想讓她看見他這樣。懦弱，無能，膽怯——她會更討厭他吧？

不要進來，

不要找到他。

他在心裡如此祈願。

……

顧眠棉踹開了門，料想應該坐著人

的病床上此刻，居然空無一人。

床單皺巴且孤零零地癱在病床上。

屋內安靜的掉了根針都清晰可聽。

窗帘也全都被拉了起來，顧眠棉回頭看了眼抱作一團，滿臉好奇探著脖子看的幾個少年。

——她關上了門。

唯一的光線被擋住，室內又重新恢復黑暗，顧眠棉沒開燈，而是徑自走到病床邊——這間醫務室沒有地方好藏人的，只有這裡。

顧鈺枳屏住呼吸，先是聽到了門被關上的聲音，黑暗重新籠罩周圍，又聽到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彷彿就在身邊。

頭頂的床板架子彷彿坐了什麼重物一般搖晃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她坐上去了？

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顧鈺枳小心翼翼地抬頭，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整團被子里都是他呼出的熱氣。

自從頭頂上那聲響后，就再也沒動靜了。

顧鈺枳垂下眸，重新埋進了膝窩裡，安靜的閉上眼。

也是因此，他沒有察覺自己扯下來的被子一直露了一小節在床底外側的地板，更沒有察覺原本一抬頭就能頂到頭頂的床板，不知何時不見了。

直到被子被什麼踩住，一股似有如無的馨香透著被子傳到鼻尖。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但是他不願意麵對她。

「顧鈺枳，」一道壓低，宛若氣音的女聲在寂靜的空間響起，有人蹲在他的身邊，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你疼不疼？」

印象里好像也有過這樣一天，她戳著他問「要不要睡房間？」

顧鈺枳原本沒哭的，原本…他只是想逃避靜一靜。

畢竟就算他哭塌了天，太陽也會照常升起，他總是要走出這扇門的，就算他是個廢物。

可是這一秒，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抽泣。

肩膀被人環住了，他的頭頂隔著被子抵著她的下巴，她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語氣溫柔的不可思議，

「哭吧。」

就像記憶里聽過的搖籃曲。

……

黑暗裡，被搬走床板和床墊，只剩下一張架子的病床中間里，兩個人席地而坐。

手機屏幕幽幽地光照著少女專註的臉，顧鈺枳抱著被子，頂著一雙紅通通，像小兔子一樣的眼看向她，眼淚全被他擦在了被子上。

「讓我看看他們罵了什麼。」

少女手指滑動屏幕，一秒一樓的看完，逐條反駁，

「你連我做的芥末三明治都能吃下，還吃不下大鍋飯？」

「也不是誰投胎都能長得像我吧，就算父母基因再好長得好不好看還是要看概率的，是你聰明會選搭配。」

「你沒作品嗎？你們團不是發了一張正式專，一張迷你專，去年節日每次舞台都有吧。年紀輕輕就瞎了，真可憐。」

「沒文化……明年你考個600分打他們臉好了，也不知道在這裡回帖的有幾個是大學生。」

「我嚴正聲明，刷題並不是炒人設，是我單方面想雞娃，可以嗎？」

「本人表示，暫時沒有那種把你丟垃圾桶的想法，不需要他可憐我，他還是可憐可憐自己這麼惡毒，他媽會不會把他的丟垃圾桶吧。」

「蘇子華比你強？他沒看節目吧？這個拉踩好低級，不是十年腦血栓說不出這種話……跳過。」

「害，我確實想紅啊，月薪幾百幾千萬呢，擱誰誰不想啊——不過我本來也挺紅了吧？熱搜我可是一毛錢沒花，省了好多營銷費，他正主酸得眼睛都要紅了吧。」

顧眠棉撇著嘴，陰陽怪氣地點評，顧鈺枳還是第一次看她嘴這麼毒懟別人的模樣，熟練的好像精通陰陽術的大師……簡稱陰陽師。

顧鈺枳詭異地產生了一種，這個貼子里的所有人跟她對線，都說不過她的感覺。

她怎麼會這麼熟練啊？！

「腦子進水了所以追星……」

顧眠棉喃喃念著這句話，忽然沉默了片刻。

見她停下來了，一直聽著她反駁的顧鈺枳有些不習慣了，他問道：「這個怎麼說？」

卻見顧眠棉忽而抬頭看向他，一雙鳳眸被手機屏幕的光照得幽幽發光，看上去有些滲人了。

「其實我腦子進過水。」顧眠棉平靜地坦白，「所以大概理解你粉絲的心態吧。」

顧鈺枳：「？？？」

他微微張嘴，顧眠棉的意思是……她追過星？

她這種性格的人去追星！？

顧鈺枳感覺不可思議，這句話於他而言無異於母豬上樹，太陽從西邊升起，顧眠棉怎麼可能追星！怎麼可能！！！

她一定是在騙他。

可他等了又等，顧眠棉都沒有說『我是開玩笑的』這種話。

半晌，顧鈺枳才語氣乾澀地道：「……追誰？」

倒是讓他聽聽，是哪位絕頂天才得了她的青睞？

那起碼得他爸那個等級的吧，才華橫溢還有臉，不然他真的不服。

「……說實話，你的實力比起他來差得太遠了，」顧眠棉搜索了幾個網頁，語氣平靜，「不過我一開始粉他也不算因為他的實力，應該就是腦子進水，覺得合眼緣那種感覺吧，後面才去了解別的……可惜我錯付了。」

顧鈺枳微微恍神……顧眠棉追星，居然還這麼真情實感么！

不可思議……顧鈺枳不信！

但顧眠棉還在繼續說，她甚至皺了皺眉嘖了兩聲，

「這個人你也認識，不過他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嗯，說起來他最近讓我覺得越來越煩了……就是那種沾到髒東西的感覺，你懂吧，難受。」

「……哦，找到了，居然還在。」顧眠棉輕描淡寫地說，「還好我沒來得及把微博清空，我靠，我當時居然說這種話……啊，我等下就刪掉。

顧眠棉舉起手機遞到他面前，是一條微博轉發里的視頻，id完全陌生，轉發時間時間是202048。

[顧顧顧：單人直拍yyds，喜歡你真的從沒讓我失望過！/愛心/視頻]

這彷彿迷妹一般的語句讓顧鈺枳的心態有點崩了……他媽可從沒對他說過這種話誒！今天也沒有！

這人到底是誰啊……

顧鈺枳看著她的大拇指輕輕摁下播放，跨越了十九年的時光，這條視頻居然沒有失效，簡直就是奇迹。

視頻開始1秒，一張熟悉的臉就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視頻開始13秒，前奏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又在屋內響起。

視頻開始20秒，屏幕上的人跟著音樂做起了難度頗高的舞蹈動作。

顧鈺枳：「……」

顧鈺枳：「…………」

顧鈺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