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血脈之謎
深夜,諾頓館,會議廳。
學生會全體委員出席會議,本屆zhuxi愷撒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雙手支著下巴,目視前方,頭頂上方懸挂著加圖索家族的鳳凰家徽。沉默已經持續了很久,幾乎每個人都低著頭。
「三年來的第一次,我們將失去諾頓館的使用權,所以這是我們在這裡召開的最後一次會議。」愷撒淡淡地說,「對我而言這是前所未有的,慘敗。」
沮喪如山般沉重,愷撒掌握學生會以來,他們一直是「自由一日」的贏家,在愷撒的領導下,學生會終於成為可以和卡塞爾學院最傳統的兄弟會「獅心會」抗衡的社團,即使出現了被稱作「超a」級的楚子航,也沒能從他們手中奪走諾頓館,而現在他們不可思議地輸在兩個新生手上。
「我們沒輸,這是一場可恥的黑槍戰爭!」一名資深委員說,「我們不該出讓諾頓館!」
群情激奮起來,委員們交頭接耳,實在輸得太冤枉了。
「停!」愷撒舉手,他的聲音威嚴,壓下了會議廳里的喧囂。
「我從來拒絕和懦夫說話,懦夫們才會拒絕承認自己的失敗。」愷撒冰藍色眼睛里全無表情,「今天我不想討論失敗的原因,冷玖月,超『a』級新生,你們中有多少人是被她淘汰的?路明非,『s』級新生,同樣來自中國,兩槍擊中了我和楚子航,作為第三方贏得了今年的『自由一日』。要尊重遊戲規則,按照遊戲規則我們輸了,獅心會保持了沉默,說明楚子航接受結果,你們不如楚子航么?」
「我已經租下了隔壁的『安珀館』,作為明年學生會的活動地,把我們的東西搬走,這裡從午夜12點開始就屬於路明非了。」愷撒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乾邑,「路明非和冷玖月應該正為明天的3e考試準備吧?你們覺得他們能通過么?」
「愷撒你是說?」
「剛才校園新聞網爆出一條新聞,『s』級新生路明非對於『言靈·皇帝』沒有共鳴,超『a』級新生冷玖月理解龍文的意思卻毫無反應。」愷撒低聲說。
靜了一瞬以後,每個委員眼裡都閃過驚喜的表情。
「3e考試的結果會告訴我們路明非和那個中國女孩的潛力有多大。如果他們通不過,是會被降級的。對言靈沒有共鳴,怎麼通過3e考試?」愷撒環顧所有人,「我很期待,我想楚子航也一樣期待。諾諾,你覺得他兩怎麼樣?」
「那個女生的話,確實很強,她能聽懂龍文已經證明了她的血脈,至於她為什麼不會感到恐懼,就不是我們該去想的了。」諾諾靠在牆上,漫不經心地說,「路明非那個廢柴的話?可能會直接降到『z』,如果有『Ζ』這個級別的話」
所有委員都相視而笑,3e考試是第一道門檻,令所有新生惴惴不安。路明非要笑還不那麼容易,通不過考試,他的階級會直降,bcdef,那時他會被整個學院看做笑話。一隻羊如果披著獅子皮混進獅子群里,又被揭穿了身份,簡直讓人不忍想象他的下場。
愷撒卻沒有笑,而是低頭撫摸著自己的心口,那是路明非一槍命中的地方。
「考試的縮寫是eee,拼寫是extractionevaluationexam,意思是血統評定考試。主要用於鑒定學生的龍族血統,龍族血裔對於『龍文』會有共鳴,共鳴時會產生『靈視』的效果,也就是自然而然會看見龍族文字浮現在腦海里。」芬格爾跟路明非解釋,「這能力對龍族血裔非常重要。龍族血裔有被稱作『言靈』的超自然能力,在他的『領域』內,他以龍文說出的話將成為一種規則。因此『語言』是龍族發揮能力的工具,對龍文不敏感的學生通常能力不足,經過3e就要降級,太差的勒令退學。」
「我是被拐賣來的好不好?還勒令退學?」路明非說。
「那就洗個腦被掃地出門咯,你入學時簽了保密協議的,而且你現在回家大概只有復讀吧?」
「那是霸王條款啊!他用拉丁文寫的,鬼才讀得懂!」
這抱怨古德里安教授聽不到了。老傢伙對於路明非無法和龍文共鳴覺得一籌莫展,聲稱自己遇見了學術上的難題,往圖書館查資料去了。
宿舍里安靜起來,窗戶開著,路明非坐在鋪上,看著窗外一輪漂亮的圓月,月光投射在教堂尖頂的紅瓦上,舒爽的夜風幽幽地吹在他的身上。真是個漂亮的地方,不過明天都要被掃地出門了。
「洗腦其實蠻好玩的。」芬格爾弔死鬼似的從上鋪垂下腦袋來。
「沒洗過,很快就可以嘗試了,好開心。」路明非超淡定。
他猜芬格爾想嚇唬他,最好的反擊就給他看一張撲克臉。好比晚飯時路鳴澤忽然眉飛色舞地跟路明非說,我今天看見陳雯雯和二班一個帥哥逛書店咯,陳雯雯笑得可開心了。路明非就會擺出一張木愣愣的臉說,what?兄台你在跟我說話么?路鳴澤攻不破他的厚臉皮,只能氣餒地收拾碗筷退卻。
「你們中國不是有個哲學家說過,人有痛苦,是因為記性太好。」
「不是什麼哲學家,《東邪西毒》里歐陽鋒說的……洗吧洗吧,我明天鐵定掛,早點洗白白回家復讀,考不上大學就待業……」路明非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你剛才嘆氣嘞。」芬格爾說。
「我只是打個哈欠。」
「你不想回中國。」芬格爾忽然說。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芬格爾的意思。
「回中國也沒什麼不好,我不在乎,我在乎也不管事兒。」路明非雙手枕在腦後,靠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芬格爾雙手抓住上鋪的床墊,以一個極高難度的屈體翻身,緩緩地坐在路明非的下鋪上,「想開就好啦,卡塞爾學院也沒什麼好,說是上學,整天跟一幫爬行類呆一起,畢業了還得天南海北地屠龍,冒著被龍炎烤焦的風險。看師弟你也不是熱血少年,會高喊什麼『我的宿命就是走遍世界殺死巨龍』,是吧?」
「你跟我說的是一個意思啊,我沒覺得掛了考試回中國有什麼不好,」路明非看著芬格爾那雙雅利安血統的銀灰色眼睛,聳聳肩,「我不在乎的。」
「可你剛才嘆氣嘞。」芬格爾又說。
路明非覺得一股灼熱的氣從心口直衝上來,像是吃了太辣的東西要吐一樣,灼燒著,疼痛著,讓人忘記了面子或者掩飾,只想張嘴。
「你羅嗦什麼?到底想怎樣啊?我回不回中國關你屁事?你自己還不是廢柴一個那麼多年沒畢業?你很威風啊?你還欠我錢呢?你喝我幾杯可樂了?你還錢還是閉嘴?」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暴跳起來。
話出口他就後悔了,芬格爾也許是他在這裡唯一的朋友了,而諾諾,自己一槍點爆了她男朋友,現在她正跟那個金髮帥哥在一起吧?
「兄弟你氣急敗壞了。」芬格爾拍拍他肩膀。
路明非看了芬格爾一眼,垂下頭去。
「你一直嚷嚷著,我要退學我要退學,」芬格爾說,「我只是想研究一下你的心理。」
路明非嘆了口氣,「有時候真想退學,可我退學了能去哪裡?對了,為什麼你沒考慮過退學?這裡有什麼好?你上了八年都沒畢業。」
「不戳人傷疤會死啊?」
「哦,不戳,那簡單談談心路歷程嘛。」
「因為……孤獨啦。」芬格爾聳聳肩。
「孤獨?你?別逗了!你那麼能吐槽,就差去主持脫口秀了。」路明非翻白眼兒。
「不開玩笑啊,擁有龍族血統的人不算真正的人類。血統會給你帶來『言靈』之力,同時會讓你和人類產生疏離感。當你獲得『言靈』之力后你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你不是個普通人,只有在同類中孤獨感才會消除,所以龍族血裔會自然而然聚集在一起,這是基因決定的。這種孤獨感稱作『血之哀』。」芬格爾說,「慢著,你可是『s』級別,你從來不覺得特別……孤獨?」
「孤獨?」路明非回想自己過去的十八年人生,搖頭,「不孤獨。」
芬格爾撓撓頭,「我們在芝加哥火車站的時候,我看你老自己發獃,你發獃的時候在想什麼?你父母不在身邊,沒有什麼長處,泡妞泡不上成績也不好,連個夠兄弟的朋友都沒有,你不孤獨沒天理啊。」芬格爾說,「我都孤獨,我是說小時候。」
「可你覺得孤獨又能怎麼樣啊?孤獨了不起啊?你老覺得自己孤獨也不過是讓心情更差。」路明非仰頭看著天花板,「沒什麼人跟你說話,你覺得孤獨,可你孤獨也還是沒人跟你說話。」
芬格爾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你覺得孤獨……也還是沒人跟你說話啊……好像還真的有道理……兄弟你是個哲人。」
「你才哲人,你還是海蜇。」路明非說,「只是想辦法消磨消磨時間咯,就不會覺得孤獨了。一個人發獃也蠻有意思的,我在我家天台上東想西想,一晚上嗖的就過去了。」
「聽起來你在中國過得也蠻開心嘛,幹嘛不回去?連『血之哀』在你身上都沒效果。」
路明非想了想,嘆口氣,雙肘支在膝蓋上,耷拉著腦袋,雙手抓頭。
「可我在家裡,」他輕聲說,「什麼都沒有啊,家裡要是什麼都沒有,你會回去么?」他看著芬格爾。
芬格爾也看著路明非,銀灰色的瞳子里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兔死狐悲的同情或者什麼孤獨分泌物?路明非說不清楚。
「野百合也有春天嘛,小野種也想發芽嘛,」路明非聳聳肩,「我雖然廢柴,可我也想人家關注我啊,我也想有女孩喜歡我啊,我也想有什麼東西可以吹牛啊……我不想當一輩子路人甲咯。」路明非說到這裡,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芬格爾一愣,「餓了?不如打電話訂夜宵吧,把你學生證給我用一下。」
「還有夜宵服務吶?」路明非添了點精神,掏出學生證遞給芬格爾,「不是指茶葉蛋外賣吧?」
「什麼茶葉蛋?今天是我們同寢的第一天,當然要訂大餐!」芬格爾念著路明非的學生證號碼,「給1區303宿舍送兩份松露麵包,兩份澆檸檬汁的煎鵝肝,一瓶香檳……對,要冰桶和檸檬皮,再來一隻烤鵝吧,我們是有點餓了,兩份配起司的鯡魚卷。」
路明非抹了抹嘴角,肚子咕咕咕咕地歡騰起來。
二十分鐘后,白衣侍者推著餐車進來,打開純銀蓋碗,銀盤中是芬格爾點的大餐。侍者們在宿舍里架起桌面,鋪上雪白的桌布,擺設好銀質刀叉,盛著香檳的冰桶放在中央,兩隻凍過帶著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兩人面前,最後點燃一支蠟燭,退了出去。自始至終,侍者們只是微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哇噻!果真是貴族學校!雖然我已經準備好明天退學,不過就沖著這桌吃的,我又有點動搖。」路明非一叉刺入烤鵝的胸膛,樂呵呵地看著油滴冒出來。
「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吃飽了再想3e考試的事。車到山前必有路,出門在外靠兄弟,還有我呢!」芬格爾抓起松露麵包大嚼,「上手上手!」
「你這些套話真是相當流利啊!」路明非心情舒暢,撕下一條鵝腿大嚼,豪邁地把另外一隻鵝腿遞給芬格爾。
「練習中文最好就是在論壇看貼回貼啊!」芬格爾接過鵝腿,兩人隔著燭光笑得燦爛。
此刻,兩位饕餮之徒的老師,古德里安教授,正在圖書館中翻閱文檔。古籍區的書架都頂著天花板,用緬甸硬木製成,在燈光下有鐵一樣的光輝和色澤,書架上陳列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精裝大本,打開來裡面都是抽干空氣的透明密封夾,其中保存著古老的銅書卷,統稱《冰海殘卷》,這些銅書卷埋藏在冰海下數千年,還未能完全解讀。
古德里安站在梯子頂上努力伸長手臂去夠一個冊子。
「深更半夜地查閱資料?」有人在梯子下說。
古德里安往下看去,看見一個和頂燈一樣閃亮的球形物體。
「曼施坦因,深夜你怎麼也會在這裡?」古德里安很意外。
風紀委員會zhuxi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腦袋,「我也是來查資料的,關於你新招的學生路明非還有冷玖月。」
「哦?是么?他們兩個是很值得研究啊。」古德里安一愣,含含糊糊地應付著。
「作為一個新生,面對楚子航的黃金龍瞳,他居然毫無懼意地開槍了。楚子航是我們迄今找到的龍血純度最高的人,已經表現出龍族的生理特徵『龍瞳』,在他的直視下,一般人都會敬畏,但是你的學生路明非毫無感覺,同樣,冷玖月和楚子航對視依然沒有什麼反應,他們兩個確實很有意思。」曼施坦因教授冷冷地說。
「他們是『s』和超『a』級啊,『s』和超『a』級身上發生什麼事都是可能的。」古德里安急忙說。
「你對這兩個個新學生很滿意,準備把他門培養成卡塞爾學院最優秀的年輕人,是么?」曼施坦因問。
「是啊是啊,」古德里安笑著抓頭,「這樣我的終生教授職位也到手了。」
「古德里安,從我們在哈佛同宿舍到如今,你說謊話的時候就會抓頭,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點么?」曼施坦因嘆了口氣。
古德里安的臉色突然變了。他沉默片刻,老老實實地從梯子上爬了下來,「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他門兩個對於『言靈·皇帝』沒有共鳴,對么?」曼施坦因直視古德里安的眼睛,雅利安人的藍灰色眼睛裡帶著金屬般的冷光。
「你怎麼知道的?」古德里安低聲問。
「校園新聞網上張貼了這條新聞,是今晚的頭條,張貼者是你的學生芬格爾,『驚爆新聞,s級學生路明非和超a級學生冷玖月對於龍皇秘儀咒文沒有共鳴,校方正在尋找原因!』。如今整個學院都知道這件事了。」
「芬格爾?」古德里安愣住了。
「你的專業就是龍族譜系研究,你雖然很脫線,但是在專業上你一直都比我強,不會盲目做出什麼『血統變異』的結論。你清楚地知道龍族血統非常強大,經過幾十代的混血,它都不會被人類血統徹底抹掉,變異的例子更是一個都沒有。但你卻對你的學生們說,路明非和冷玖月存在變異現象。從那一刻起你就是試圖掩蓋這件事,對么?」
古德里安點頭,「我對他們吟誦了『言靈·皇帝』,『讚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可路明非和冷玖月完全沒有共鳴,這是迄今為止唯二二例,而且還同時出現了!龍族血裔對『皇帝』沒有反應。冷玖月的血脈來自那個家族,對皇帝沒有反應或許可以解釋得通。而路明非不一樣!但他確實有龍族血統,否則在楚子航黃金龍瞳的壓制下,他很難反抗。我判斷他有龍族血統,並非僅僅基於校長把他評為『s』級。」
「龍皇尼德霍格是龍族的唯一祖先,『言靈·皇帝』是他統治後代的最高言靈,但凡他的後裔,聽到這條言靈的時候,都會感受到龍皇的召喚。可路明非說你在唱歌。這絕不是一個小事。」
古德里安沉默著。
「冰海殘卷,編號ad0099,我已經幫你找到了你所需的資料。」曼施坦因把一卷密封在圓柱形玻璃瓶中的銅卷遞到古德里安手中。
「首字母ad的殘卷?」古德里安吃了一驚,「這是絕密文檔!」
「只有最古老的文件里才隱藏著最高級別的秘密。」曼施坦因說,「『言靈·皇帝』對所有臣服於龍皇的血裔都有效,但確實有一支血裔是不臣服於龍皇的。」
「《龍族事典·秘密章》中提到的『白王』。」古德里安低聲說,「這是我們倆當初共同的研究課題。」
「對,在這個學院里恰好我們兩個是最了解白王歷史的人。白王的『言靈·神諭』是我們所知的、唯一克制『皇帝』的言靈,它背叛黑王之後,曾對自己的所有血裔使用『神諭』。」
「你的意思是,路明非是……白王血裔?」
曼施坦因微微點頭,「我想不到別的解釋。」
古德里安沉默了很久,「白王血裔只是個傳說,根據『冰海銅柱表』的記錄,黑王尼德霍格以無上偉力摧毀了白王,殺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燒融之後傾入火山,完全毀滅了白王的軀體和靈魂,那麼白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靈也就失去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