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遇險

第十七章:遇險

深夜,「摩尼亞赫」號拖船在長江上游的暴風雨中顫抖。

這是秋季罕見的暴雨,雨水狂瀉,風速達到五級,其他的船都靠岸避風,不安的水面上只有摩尼亞赫號的氙燈在雨幕中閃爍。

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也是這艘船的船長,站在駕駛室窗前。一潑潑雨水「砸」在前窗上,而後爆開,風在嘶吼,船在搖晃,曼斯穩穩地站著,抽著雪茄,等待消息。

后艙隱約傳來嬰兒的哭聲,曼斯皺眉,「去看看那寶貝怎麼了,老是哭,你們中就沒有人懂得怎麼照顧孩子么?」

「教授,執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員都沒結婚,你指望我們從哪裡學會照顧嬰兒?」端坐在顯示屏前的女孩兒頭也不抬地說。她大概二十三、四歲,一頭黑髮,典型的拉丁美人長相,穿著卡塞爾學院專門訂製的作戰服。

「叫船長,現在我的身份是摩尼亞赫號的船長,不是你的代課教授。」曼斯吐出一口雪茄煙,「各人不要離開自己的位置。既然只有我一個已婚男人,那我去看一下我們親愛的寶寶。塞爾瑪,注意他們兩個人的生命信號,有任何一點異樣,立刻收線!」

「明白!」拉丁女孩塞爾瑪回答。

「船長,收到長江航道海事局的信號,後半夜暴風雨會繼續,風力會增大到十級,降雨量將達到200毫米。罕見的暴雨,可能伴有雷暴的現象。他們正在調集直升機救援我們,建議我們棄船。」三副摘下耳機說。

「回復他們說我們的船吃水很深,船身目前還穩定,可以堅持過暴雨,船上有幾個病人,不宜棄船。」曼斯說,「你們也不必擔心,這可是摩尼亞赫號,它不是什麼拖船,它是一艘軍艦,12級風暴對它都不是問題。」他抬頭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沉默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可是這場暴雨讓人想起十年前格陵蘭的冰海……每一次接近這些東西都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他去往後艙,前艙里很安靜,每個人都在卡塞爾學院經過嚴格訓練,盯著自己的屏幕,操作迅疾無聲。

耳機里回蕩著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心跳聲,塞爾瑪的心跳監控窗口裡,一起一落的綠色光點表示那兩顆年輕強健的心臟還在正常跳動。

在水面五十米以下。

水面50米以下。

射燈在深水之中無法穿透多少距離,只有一條青灰色的光帶。酒德亞紀苗條的身影漂浮在身邊,葉勝只要伸手就能拉到她。

葉勝,酒德亞紀,第二十七次水下協同作業。他們是卡塞爾學院的同班同學,同期進入執行部,五年的潛水搭檔,能夠從一個眼神讀出彼此的內心。

「聽說那個『s』級新生路明非入校的第一天就在『自由一日』里擊殺了愷撒和楚子航。」葉勝說,「我們面試的時候他可沒表現出這樣的潛力。」

「不知道諾諾用了什麼辦法勸說他。」酒德亞紀說,「平時她總是胡說,不過有時候又有很多主意。」

他們兩人之間有一根單獨的信號線,緊緊地聯繫著彼此。

諾諾確實胡說過一件事,葉勝和亞紀並不是情侶,而且按規定這是禁止的。深潛是相當危險的,靠氧氣瓶和一層納米材料的潛水衣頂住相當於十幾個大氣壓的水壓,僅靠著一根信號線和人類世界保持著聯繫,人的心情很容易過度緊張,如果同伴之間還有感情因素,會導致不可預料的結果。

執行部紀律禁止水下配合的人之間有男女感情,並稱違反這條紀律導致了十年前在格陵蘭冰海的慘重損失。沒人知道十年前的行動是什麼,不過今天的執行部里沒有人參加過那次行動,可以大致得出結論,十年前那隊人都死了。

他們到達水底,狂風暴雨被五十米的水層過濾后抵達這裡,只剩下輕柔的水波。這裡因三峽水庫蓄水而被淹沒,之前是片山地,石頭被水流磨得圓滑,難以落腳。葉勝從腳蹼中彈出鋼爪,輕輕站在岩石上,伸手在底層泥沙里摸索。

他向亞紀亮出摸到的東西,一塊有著古老花紋的陶片。

亞紀接過那片陶片檢視,「至少有一千年以上的歷史,是蜀文化還沒有被中原文化吞沒前的東西,有可能是白帝城的遺物。」

「氧氣存量不太夠了,這是預定位置么?但我看不到所謂白帝城的遺迹。」亞紀四顧,目光所及的地方沒有任何可以被稱作「城」的跡象。

「諾瑪,我需要用聲納掃描地形。」葉勝呼叫。

「明白,聲納掃描準備。」遠在美國的中央處理器立刻應答。

深綠色等高線勾勒的三維聲納圖顯示在葉勝和亞紀的頭盔屏幕上,聲波在水中遠比光有用。

「雖然我們看不見,」葉勝伸手遙指,「但是東北和東南都是山,露出水面的是白帝山,水下的是赤甲山,形成一個『門』的結構,對面是原來的草堂河,經過一片谷地。按照中國的風水學,這裡是山龍和水龍交匯的地方,聚集了陰陽之氣,是建城的好地方。白帝城的遺址可能就在這裡,但我們得找到入口。」

「就算有入口,千年下來也已經被浮土覆蓋了幾米深了,」亞紀輕笑,「所以,節省時間,還是麻煩一下你吧,拜託了。」

「每次都累得要虛脫。」葉勝抱怨,「我需要一個固定點。」

「我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固定點么?」亞紀游到他背後,腳蹼中彈出鋼爪,緊緊摳住岩石,雙手從后而前環抱葉勝的腰。

這是默契。葉勝驅動「蛇」時像嬰兒般脆弱,可能被水流帶走,也可能被信號線纏住而引發生命危險。所以每一次亞紀都會這樣抱住他。

葉勝閉上了眼睛,「靈視」中,躁動不安的蛇在他的腦海中糾纏,鱗片泛著冷硬的青光。葉勝的身體微微一顫。

言靈·蛇。

葉勝對這些蛇下達了命令,思維深處的蛇群解放,蛇沿著葉勝的四肢百骸流動,最後洶湧而出,消失在水域中。

摩尼亞赫號監控到了強大的生物電流,在水下的某一點爆發出來。

「蛇」是葉勝的言靈能力,也是葉勝的幫手。平時它們棲息在葉勝的思維深處休眠,唯有葉勝能喚醒它們。如成千上萬的斥候,為葉勝探索周圍的情形。在科學的解釋里,「蛇」是一種生物電流,而在龍類的理解中,它們是被葉勝降服的奴僕。

優良的導體中「蛇」會強大很多倍,此刻水庫龐大的水體大大強化了這種能力,五公里半徑的「領域」都在葉勝的監視之下。

葉勝的意識隨著「蛇」進入水底的每個縫隙,一直向下,再向下,葉勝睜開眼睛,眼底流淌著淡金色的微光。他以「蛇」的眼睛觀察著世界,世界在他眼裡由無數細微的管道組成,管道交匯又分開,無限延伸,他的「蛇」在管道中穿行,所到之處瀰漫著灰色的霧。

亞紀感覺到葉勝的身體在變冷。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心跳速度迅速地下降到每分鐘三十次,血液溫度也降低,通過面罩,葉勝的臉呈現死灰色,只有那雙令人不安的淡金色瞳孔閃亮。亞紀加力摟住了葉勝,試圖讓他感受自己的體溫。她總是這麼乾的,雖然葉勝是組長,但此時的葉勝需要她的保護。

「船長,長江航道海事局通知我們可能會有強度五級的水下地震!」三副大聲說,「他們堅持要向我們派出救援直升機,可能他們意識到這裡有什麼不對。」

曼斯走進前艙,湊到塞爾瑪身邊,盯著葉勝的心跳檢測,「再拖延點時間,地震真是壞消息。我有種感覺……我們已經逼近了……很近。」

葉勝一哆嗦,瞳孔中的淡金色消失,心跳頻率急速回升,血液重新變得溫暖起來。絕大多數「蛇」重新回到他的腦海中休眠,只剩一條仍在一直向下,鑽透黑暗,洞察到了光明!

「有結果了?」亞紀問。

「在我們腳下大概40米的地方,有巨大的金屬存在,在那裡『蛇』的遊動非常之快,只有金屬體有那麼好的導電性。」

「下面40米?」亞紀說,「下面是岩石,我們不可能打穿40米的岩石,龍王諾頓也不可能把他的地宮安置進岩石里。」

「葉勝、亞紀,準備上浮。」曼斯的聲音響起在耳機,「今晚可能有強度五級的水下地震,水下現在有危險。」

「明白,暫時放棄。」葉勝說,隨即他的臉色變了。四周的水體正在振蕩,亞紀也感覺到了,搖晃來自她立足的岩石,整個水底都在震動,水底揚起的塵埃遮擋了視線。

「水下地震開始了……該死!他們這一次的預警也太準確了一點吧!」摩尼亞赫號上,曼斯從聲納圖上清楚地知道水底正在發生的事,他轉身對著大副喊,「收線!收線!把他們拉上來!」

輪機轉動,同時充當救生索和信號線的黑索開始回收。但這時,曼斯聽見一個崩斷的聲音從外面的風雨聲中傳來,隨即輪機的轉速失控。曼斯的臉色驟變,輪機轉速失控,是因為沒有拉力作用在它上面了,救生索斷裂了。

射燈在如此渾濁的水體中也只是螢火般的微光,堪堪能照亮兩張蒼白的臉。葉勝能做到的只是緊緊抱著亞紀,他們正飛速地下墜。

剛才一條明顯的裂痕從遠處迅速逼近,彷佛一柄無形的利刃斬切,厚達數米的岩石層開裂下陷。地震撕裂了水底,葉勝和亞紀根本沒有時間反應,就感覺到巨大的水壓從上而下,像是一個幾十米高的浪砸在他們頭頂。

在水底,四面的壓力是均等的,只有一種可能導致頭頂壓力忽然增大,就是腳下出現巨大的空腔。數以百萬噸計的水正在灌入那個空腔,把他們和岩塊一起捲入空腔。納米材料的救生索也無法抵抗這種自然威力。

前艙里一片死寂,曼斯雙手插入自己的頭髮狠狠地往後梳,拔得髮根生痛。

擴音器里傳來電流紊亂的嘶嘶聲,信號中斷,存亡不明,那根救生索同時也是信號線,是聯通他們和葉勝、亞紀的唯一通道。他可能損失了最得意的兩個學生,雖然他早就意識到了這種可能,因為十年前發生過類似的事件。

「如果你看見一面牆,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見盡頭,永遠抵達不了邊界,那是什麼?」一個淡定的聲音在船艙里響起。

曼斯驚訝地抬起頭,那是葉勝的聲音。

「那是死亡,我以前看一本書上說的,現在我懂了。這是葉勝,我和亞紀都存活著,我正通過『蛇』的電流在和你們對話。我們已經抵達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宮殿,請回復。」

「確認么?」曼斯聲音微顫。

「教授,如果你看到我眼前這面青銅牆壁,你也會相信的。」葉勝說。

水底深處,葉勝和亞紀緊拉住彼此的手,懸浮在幽綠色的水中,抬頭去看上方,射燈的光迷失在幽綠色里,往四面八方看去都是一樣的,看不到頭。除了正前方,那裡矗立著一面青銅巨牆,向著上下左右延伸,看起來沒有邊界,無限大。

地震暫時停止,水中的塵埃漸漸下落,視野清晰起來。

葉勝從青銅壁的銅銹中辨認出了一個斑駁的印記,和剛才發現的陶片上的印記完全一樣,是一張在火焰中灼燒的臉,只是大了很多。

「這是一座……青銅之城?」亞紀輕聲說,她和葉勝之間還有一根單獨的通訊線。

「和傳說中他在北歐冰雪上鑄造的青銅之城一樣。」葉勝說,「我們走運了!如果不是地震打開了裂縫,我們是沒法在水底鑽洞到達這裡的。」

「是啊,誰會知道它被埋藏在地下幾十米的深處?用青銅鑄造整座城市,真不知道龍族怎麼做到的。」

「馮·施耐德教授有過一種猜測,龍王諾頓是把整座山鑿空作為模子,把銅漿從山頂灌入,青銅之城成型的同時,高熱導致山岩崩裂,從而鑄造出現在技術都無法實現的龐然大物,一座完完全全由青銅製造的城市,他的棲息地。」

「想象那個場面真是瘋狂。」亞紀輕聲說,「他……會在裡面么?」

「那得進去看看才知道。」葉勝說,「我期待的。」

「葉勝、亞紀,準備回撤,」曼斯的聲音傳來,「我擔心會有餘震,而且你們的氧氣儲備不足了。」

「教授,你知道我現在看到的是什麼么?是龍和人兩個世界的邊緣,你會在觸摸到世界邊緣的時候停下來喘口氣么?如果餘震把這條縫掩埋了,你會遺憾死的。」葉勝說,「裡面有什麼東西,我能感覺到,進去的那條『蛇』圍繞著什麼在遊動。它很恐懼。」

曼斯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恐懼……能讓蛇恐懼的,是諾頓本人的墳墓么?」他深深吸了口氣,「好的,我明白了。我會為你們更換新的設備,但是記住,你們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無論是氧氣還是電力都只能撐兩小時,兩小時后長江航道海事局的直升機大概也到了,那時候水下作業將被迫停止。」

「明白,」葉勝說,「可我現在很想知道龍王家的門在哪裡,這東西連條縫都沒有。」

「我倒是大概知道,稍等,我很快會帶個鎖匠下潛去找你們。」曼斯說。

曼斯走到后艙,撥通了電話,「校長,『夔門計劃』的新進展,我們在地震產生的水下裂縫裡,找到一座完全由青銅鑄造的城市。」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青銅古城,那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宮殿。」

「我們應當立刻探索,雖然長江江面上的風雨很大,要冒風險,」曼斯說,「不過很難等,我們有競爭者。」

「競爭者?是誰?在考古探險這個領域能和我們競爭的人太少了。」

「一支水下探險隊,被中國香港的民間基金資助,探索一處新發現的水下墓葬。看起來他們對我們的事情並沒有什麼了解,但是他們會在最近下潛。」曼斯說,「如果他們發現了青銅古城,我們可能無從保密了。葉勝感覺到青銅古城裡……有什麼東西,那不是座死城。」

「明白了,你的請求被批准,」校長說,「切記不能讓一個純血龍族離開我們的監控,對他們,首選是生擒,其次是殺死。這種東西脫離掌控,整個世界會被顛倒的。」

「時間有限,要打開青銅之城,我可以使用『鑰匙』么?」

「我讓你帶著他,就是為了這一刻!」

曼斯收起電話,俯下身輕輕撫摸搖籃里的嬰兒,剛才還嚎啕大哭的嬰兒現在安靜了,瞪大無辜的眼睛四顧。搖籃邊坐著一個女人,大約三四十歲,嫵媚動人,左手無名指上閃耀的鑽戒說明她有一個相當富有的丈夫。

「寶貝,你是感覺到那個東西了么?」曼斯捏了捏嬰兒的鼻子。

「使用他可要當心,它是我們目前唯一的『鑰匙』,這麼高的龍血純度,再難找到第二個,楚子航也沒法和他相比。」女人說。

「可他比楚子航乖多了,」曼斯逗弄嬰兒,「別擺出這麼不相信人的樣子,你只是他的養母,我們大家都很喜歡『鑰匙』的。有時間多關心你自己的女兒。」

「陳墨瞳么?」女人淡淡地說,「我看不出她把我看作母親。」

「你們的家庭問題很複雜……工作時間就不討論這個了,」曼斯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看著女人的眼睛,「對你們的家庭問題多說兩句別介意,除非只有女兒把自己看作母親,自己才把女兒看作女兒,這樣的母親是否要求太高?你有個很漂亮的養女哦。」

「你是她的導師,我很清楚你關心她。不過,一個能看著自己親生母親死在自己面前,卻不哭不鬧,只是安安靜靜地等了兩天兩夜直到收屍人敲門的女孩,讓人沒有去愛的打算。」女人聲音里沒有任何動搖。

「好吧,」曼斯嘆了口氣,「我只想說諾諾有時候性格是很古怪……但是她是個……很好的孩子啊。」

曼斯返回前艙,站在窗前伸展雙臂,等待塞爾瑪為他穿好潛水服。

他的目光穿越風雨,落在遠處露出水面的山上,「白帝城,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船長,白帝城到底是指龍王的寢宮,還是一座城市?」塞爾瑪問。

「是有那麼一座城市,一座建立在兩千多年前的城市,幾十年前它還暴露在空氣中,因為三峽水庫的修建,水位上漲,古城主體已經被淹沒,只剩下那座島上的白帝廟。建立這個城市的人名叫公孫述,兩千多年前他反抗一個理想主義的王朝叛逆者王莽,在這裡建立了他自己的國家。有人稱他為『白帝』。」

「這個名字讓我想起白王。」三副說。

「不是白王,應該是青銅與火之王,也有人稱他為灰之王,高貴的龍族初代種,『四大君主』之一,他的名字是諾頓。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出來的。」

「自體產子?」塞爾瑪說,「那黑王到底是他的……爸爸還是媽媽?」

「根據目前的研究,龍族確實也是交配產子,對於絕大多數龍族來說,是有父母的。但是初代種不一樣,『四大君主』不是通過雌雄體的配種生產,他們代表四大元素,直接由黑王分裂而成。黑王既是他的父親又是他的母親。」曼斯說,「中國人的元素是金、木、水、火和土五種,龍族則只有地水風火四種,你們在煉金學入門課上就該學過的。」

「那個中國人公孫述其實是龍王?」

「不,是隱藏在公孫述背後的某人,在公孫述稱帝前,他自稱看見有龍從井中升起,趴伏在他的宅邸前,在中國歷史中的記載是『龍出府殿前』,這被公孫述看作吉兆。」曼斯說,「四川在古代中國的版圖上是西方,而公孫述認為他的幸運來自金屬,金屬的顏色是白色,所以他才被稱為『白帝』。也就是說,所謂的『白帝』,並非我們說的白王,在中文中的真實意思是『金屬之王』。而巧合的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有兩樣神跡,第一,無與倫比的火焰;第二,他從地脈深處煉出了青銅,並以之為武器。」

「這個人……哦不,這條龍為什麼要做這些呢?鑄造這樣一座青銅城,是不可思議的大工程啊!」

曼斯攤攤手,摘下嘴角的雪茄,「這我們從來不知道,我們要想弄清楚龍族到底想幹什麼,就得先弄清楚到底什麼是龍,他們和人類的關係。這是個學術難題,只分析龍類的化石可沒結論,我們可能只有抓到一個活的龍王來拷問一下。」他頓了頓,「今晚是個機會!」

葉勝感覺他留在青銅城內部的那條「蛇」的不安加劇了,遊動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射燈的光柱自上而下,一個人影正向他們游來。曼斯沒有說話,而是敲了敲自己頭盔面罩致意,吐出一串氣泡。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懷孕九個月的女人,他特製的潛水服在身前有一個硬質透明材料的囊,裡面是穿著超小號潛水服的嬰兒。在這種成人也會不由自主驚懼的水下,嬰兒神奇的沒有哭喊,他緩緩地轉頭四顧,瞳孔中流動著淡金色的微光。

曼斯帶著新的信號線,接好之後,給葉勝和亞紀更換了氧氣瓶。

「嚯!鑰匙!」葉勝拍拍曼斯的肚囊去逗那個嬰兒,「教授你看著活像一隻潛水的袋鼠。」

「那你像一隻跑我這裡來偷小袋鼠的狐狸!記住,兩個小時,」曼斯豎起兩根手指,「做好準備,我要開門了。」

葉勝和亞紀懸浮在曼斯的背後,各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曼斯雙手在胸前交叉,有力地拍了拍自己最得意的學生們的手。

曼斯閉上眼睛,伸手按在青銅壁上,低聲吟誦。像歌唱又像咆哮,磅礴之音直接穿透了葉勝和亞紀的腦海深處。曼斯猛地睜開眼睛,做了一件普通潛水員看到會嚇得心臟停跳的事情,他在水下120米深處,打開了自己加壓潛水服的面罩。這會讓巨大的水壓直接作用在他脆弱的人類身體上,他血液里每一個氣泡都會爭相往外逃逸,可能爆掉他的血管!

水下轟然回蕩著曼斯的聲音,這一刻,他釋放了言靈。

言靈·不塵之地。

圍繞著曼斯的江水旋轉起來,一個透明的水殼以他為中心迅速地向外擴大。直徑數米的球形空間里,水被強行排開,渦流圍繞著他們高速地旋轉,曼斯氧氣瓶中泄露的高壓氧氣填補了這個泡里的空間,他們居然站在了空氣中!

曼斯的手觸及的地方,如同朔風吹過青銅牆壁的表面,大塊的銅銹被剝下,露出嶄新的金屬表面,泛著過了油一樣的青黑色微光。牆壁上的圖案清晰地顯現出來,是凸起的一張人臉,嘴裡含著一根燃燒的木柴,這是幅怪異的圖畫,臉被扭曲得痛苦,卻不肯鬆開緊咬木柴的牙齒。

「寶貝,剩下的事情交給你了。」曼斯用鋼爪吊在青銅壁上,小心地從潛水服的腹腔里抱出了嬰兒。

寂靜一片,只有水渦高速旋轉發出的「嘩嘩聲」。這個黃金瞳的寶寶沉默了很久,努力地彎腰站了起來,立在曼斯的手掌上。他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小,叼著一個奶嘴兒,穿著印著大大小小奶牛的連身嬰兒服,腦袋上還只有些稀稀疏疏的胎毛。可就是這樣一個孩子,挺直了腰背,肅穆得像是個神父。他凝視著那個人的臉,慢慢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以一根手指點在那張臉的眉心。

眉心的青銅凸起劃破了嬰兒嬌嫩的手指,血漫過那張痛苦的臉。一瞬間亞紀看見那張臉扭曲了,透出歡喜的表情。葉勝伸手一撈,接住了嬰兒嘴裡落下的奶嘴,低沉得彷佛巨鐘的聲音從孩子的嘴裡湧出,青銅壁隱隱地共鳴起來。

嬰兒的血湧入青銅人面的嘴裡,彷彿被強力吸噬,嬰兒卻以殉道者的漠然姿態站立著,完全沒有失血的痛苦表情。他微微俯身,像是要去親吻那個青銅人面的嘴。曼斯抱住他,強行阻止了這個讓人悚然的行為,拿出止血繃帶,小心地層層裹在嬰兒的小指頭上,拍拍他的臉蛋,「鑰匙,足夠了,你太棒了。」

青銅人面吸噬了血液之後,沉默了片刻,緩緩地張開了嘴,像是打哈欠似的。青銅壁深處傳來金屬加熱碎裂的可怕聲音,一個直徑約有一米的漆黑洞口出現在青銅壁上,上下都是那張青銅人臉的牙齒,絕不是人類的牙齒,一枚枚鋒銳得像是匕首。

「這就是入口了。」葉勝低聲說。

「鍊金術的偉大成就,用最純凈的物質容納精神,而後作為這裡的守衛,」曼斯說,「這是個活靈,只有高純度的龍族血液會讓他暫時地滿足,你們有大概兩個小時,活靈是會閉門的。」

「大概?」葉勝說,「那麼不精確?如果是探索月球,你能說大概還有兩小時月面降落么?這裡面可比月面還要危險!」

「那就節省一分鐘用於討論的時間吧,」曼斯說,「我現在就解除言靈,通道灌水之後你們就可以進入了。」

嬰兒眼睛里的淡金色褪去。他舉起纏著繃帶的手指到自己面前,驚異地看了一眼,忽然咧開嘴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大得好像雷鳴似的,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哦哦哦哦,別哭別哭,寶貝兒辛苦你了。」曼斯一付無奈老爹的表情,把嬰兒放回肚囊里。

「記住,兩個小時,」曼斯看著葉勝的眼睛,再一次叮囑,「龍王諾頓還沒到蘇醒時間,目標是找到他的卵,但如果不能,就直接毀掉。」他遞過一個黑色的鐵盒,「裝備部給的東西,煉金設備,能毀掉卵,引爆前要避開至少50米。」

葉勝豎起大拇指,曼斯重新戴上了頭盔。言靈解除,巨大的空氣球一瞬間碎裂為無數的泡沫,急速向著上方升起,洶湧而來的水沖得葉勝和亞紀幾乎無法呼吸。而作為教授的曼斯居然如游魚般敏捷,在青銅壁上借力,刺入水中,同時開啟了背後的水壓助推設備,高速離開。

亞紀抬頭看著漸漸消失在遠處的曼斯,黑暗重臨,唯一的亮光只有葉勝頭盔上的射燈。

亞紀忽然感覺到了寒冷,足以摧毀人的、世界邊緣的寒冷。

「葉勝!」她回頭喊。

「我在這裡。」葉勝伸出手,隔著厚厚的手套和她交握,露出笑來。

曼斯翻上船舷,摘去腳蹼,來不及扒掉潛水服,直撲前艙。

「生命參數正常,信號通暢,他們已經深入內部,那裡有很多的青銅雕像,空間站一樣的通道,還有……總之你不會相信的,天吶,沒親眼看過的人都不會相信!」塞爾瑪迎上來,滿臉都是興奮。

「投在大屏幕上。」曼斯說。

暗綠色的視頻片段出現在大屏幕上,那是葉勝和亞紀從水底發回的。射燈光柱里,層層漾動的波紋投在一件不可思議的青銅器上,圓形的,四周是一圈鋒利得如同狼牙的結構,第一眼看到就讓人想起如果投擲出去,它會呼嘯著劃出詭異的弧線,咬在敵人的脖子上旋轉。

「不可思議的工藝。」曼斯低聲說。

「看起來是什麼武器。」塞爾瑪說。

「不是武器,是齒輪,是某個系統的一部分。」曼斯低聲說。

鏡頭不斷地拉遠,似乎是葉勝帶著他頭盔上的攝像頭在緩慢地游遠,同時攝像頭升到了水面上方。

「裡面殘存有大量的空氣,這能為我們爭取很多時間。」曼斯說。

「不,空氣成分中氧氣含量很低,過久的封閉讓氧氣都被金屬的氧化耗盡了。」大副說,「他們的氧氣依然只夠支撐一小時35分鐘……不33分鐘。」

第二個金屬圓盤出現在鏡頭裡,之後是第三個、第四個……數不清的金屬圓盤布滿一面高度數十米的青銅巨牆,青銅牙互相咬合在一起。曼斯一愣,低頭去看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是一隻歐米茄潛水機械錶。

「這是葉勝在為您現場播報,我覺得自己正在一枚手錶機芯里游泳。」葉勝說。

「是種煉金機械,」曼斯說,「看它的複雜程度,龍王諾頓簡直是個機械師。不過這也並不奇怪,中國古代有記述說那時的人就能造出凌空飛翔不落的木鳥。時間只剩50分鐘了,葉勝亞紀,儘快尋找寢宮。」

「明白,我能感覺到『蛇』所環遊的那個位置距離我很近了。」葉勝說。

他摸了摸那個黑匣子,轉頭對著亞紀,「你在這裡拍照和取樣,我去找『蛇』的位置,在我們的下方。注意我的生命數據,如果我出了問題,不必救援,首先撤離。這是組長的命令。」

「是。」亞紀說。

「你這個組員雖然笨,但最大的好處是很乖。」葉勝豎起大拇指,翻身潛入水下,青銅古城中都是一個又一個的空穴,每個空穴以青銅甬道相連,被水淹沒之後,大部分甬道都位於水面以下的位置,像是一個半浸在水中的蟻穴。

亞紀抬起頭,用手電筒照向上方,仰望這個空穴,空間巨大得彷佛一個巨人的宮殿,穹頂上刻滿了古老的花紋,那是一株巨樹四散的枝葉,葉片和枝條彎曲成無法解讀的字元。

「龍文?」亞紀忽然明白了那是什麼。

她拿出口袋裡的防水攝像機,把穹頂切分成小塊,開始拍照,數據立刻傳回摩尼亞赫號上。

「備份!備份!這是意外收穫!」曼斯驚喜地搓著手,繼尼古拉斯·弗拉梅爾之後,人類第一次獲得如此巨量的龍文資料。雖然暫時看來還無法解讀,不過對於以文字傳遞力量的龍族而言,這是珍貴至極的東西。

複雜的花紋不斷地進入亞紀的觀景窗。這些花紋讓她想起自己在3e考試中,產生「靈視」時所見的東西,但是複雜程度更甚,樹葉攢聚在一起像是一張一張的人臉,分拆開來又確實是一種消失多年的古文字,在穹頂上逆時針旋轉。她還想多拍攝一些,於是調低了氧氣瓶的輸出氣壓,這樣可以延長點時間,順便等待葉勝。

氧氣輸送量降低令她有些頭暈,穹頂上的花紋變得模糊。她暫停拍攝,閉上眼睛,深深吸氣,試圖讓自己清醒。

「亞紀,你的心跳在加快,你沒事吧?」耳機里傳來塞爾瑪略帶緊張的聲音。

「沒事,只是有點暈。」亞紀說。

她把折刀收回口袋裡,再次睜開眼睛,游向洞穴的邊緣。

「信號中斷!」摩尼亞赫號上,塞爾瑪驚呼,「我們和亞紀之間的數據傳輸中斷!」

曼斯愣了一下,「收線!收線!警告葉勝!」

船尾的輪機再次轉動,回收亞紀的救生索。

「輪機上沒有拉力,」塞爾瑪抬起頭來,臉上失去了血色,「亞紀的救生索又斷掉了!」

葉勝從亞紀的身邊浮起,托住了她的胳膊,讓她覺得輕鬆很多。

「你回來了?任務結束了么?我沒有聽見爆炸的聲音。」亞紀重新見到夥伴,心情一下子放鬆很多。

「水下爆炸,動靜不會太大。」葉勝說,「我已經解決了,做完採集我們就準備返回,時間所剩不多了。」

「好啊,已經完成穹頂花紋的拍照了。」

「再採集一些青銅材質吧,回去分析一下成分,」葉勝指著不遠處青銅壁上的一尊雕像,「我們可以試著把那東西帶回去,這種造像不是中國古代的,而是來源於歐洲。」

「好啊,」亞紀被葉勝拖著,向雕像遊了過去,水順著她的潛水服被分開,居然帶著一股微微的暖意。

雕像只有幾十厘米,和他們進入這個青銅城時所見的和人等高的雕像不可相比。他穿著中國古代的袍服,捧著中國風的牙笏,站在一根橋形的青銅桿上,微微低著頭,顯出恭敬的樣子,像貴族那樣彬彬有禮,但頭部卻是一條眼鏡蛇的樣子,細長的脖子從袍服的領子里探出來,極其地突兀。

那是個蛇臉人。

「這是什麼?」亞紀轉向葉勝。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龍族的一種圖騰,不過帶回去總會有用,你把它拿下來吧。」葉勝說。

亞紀點點頭,遊了過去。和蛇臉人雕像面對面的瞬間,她有一絲驚訝,蛇臉人的眼睛是純銀的,在黝黑的青銅表面上閃著孤戾的銀光,像是在眨眼。亞紀提醒自己要打消奇怪的念頭,那只是因為反光造成的錯覺,水下作業務必保持冷靜。

她伸手抓住了蛇臉人的脖子,這件青銅雕塑沒有她想的那樣沉重,她不太費力就提了起來。

一個影子忽然從她身邊浮起,伸手就抓向她的脖子,快得難以言喻。卡塞爾學院體能課的教育,以及多年來的水下經驗,亞紀毫不猶豫地從潛水服的口袋裡拔出折刀,直接划向那個影子。

同時她大喊:「葉勝!小心!」

葉勝配了一柄裝備部改造過的俄羅斯產ssp-1水下手槍。

但那個影子比亞紀和葉勝的速度更快,他用手中的一件武器隔開了亞紀的折刀,重擊在亞紀的頭盔頂上,亞紀瞬間失去反擊能力。她下意識地往後翻騰,要避開影子的下一次進攻,但是已經被對方緊緊地摟抱住了。

「葉勝!開槍!」亞紀大喊。

「對誰開槍?」影子問。

亞紀愣住了,那是葉勝的聲音。曾經有一次,他們在大堡礁訓練的時候,她的氧氣瓶在水下出了故障,在窒息前的一刻她也是聽到了葉勝的聲音而回復了意識,那樣救過她一命。她猛地睜大眼睛,看著摟住她的黑色影子,對方頭盔里的微光照亮了面部,是葉勝的臉。

「怎麼會有兩個葉勝?」亞紀心裡巨大的恐懼砰然炸開。

她扭頭向自己的背後,那個帶她一起游過來的葉勝不見了,浮在水中的,是一具和人等高的蛇臉人雕塑,誰也不知道一具青銅雕塑為什麼能浮在水中,它那雙用銀子鑲嵌的眼睛閃動著,獠牙畢露的嘴彷佛帶著嘲諷的笑容。

葉勝拔出ssp-1,一槍崩掉了那個雕塑的臉,「我回來發現你游到這裡,那東西浮在你背後,不明白為什麼就一直跟著你,直到你伸手去啟動那個系統。」

亞紀這才發現自己的救生索和數據線都斷了。她順著救生索往下摸,摸到了毫無毛刺的斷口,救生索是被一柄刀割斷的。亞紀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她忽然想起……是她自己拔刀割斷了救生索!

「天吶!」亞紀戰慄,「是幻覺么?」

「可能是因為那些龍文,」葉勝指了指穹頂,「你連續拍照,相當於按照一種次序來讀龍文,會令你產生『靈視』,精神不受控制。」

「這種『靈視』……很奇怪。」

四周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如同有人操著兩塊鏽蝕的鐵片,貼著你的耳朵狠狠地摩擦。此刻類似的聲音被數百數千倍地放大了。

葉勝和亞紀看向四周的青銅壁,數以萬計的青銅齒輪緩慢地開始轉動,巨大的鐘聲回蕩在洞穴的內部,青銅齒輪上的銹跡開始剝落,牙齒咬在一起發出咯咯作響的聲音。葉勝猛地仰頭,看不清的黑暗裡,一座造型前所未見的巨鐘敲響了,青銅擺圍繞著軸承往複震蕩,青銅壁上的蛇臉人同時動了起來,舉起手中的牙笏,細長的蛇頸彎曲,仰頭看著穹頂,像是一場古老的朝聖儀式。

「你已經啟動了系統,」葉勝看著剛才被亞紀推過的青銅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系統,但好像不是好事……這是個……陷阱!」

他心裡一震,感覺到那條被他留在周圍警戒的「蛇」正在逃離,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蛇」是他的忠實奴僕,始終棲息在他的意識深處,而此刻,巨大的恐懼正在逼迫這條「蛇」逃離主人。葉勝的頭劇痛,意識深處其他的蛇也在驚恐地遊動,想要擠爆他的頭。

必須儘快撤離,這是葉勝的直覺。

他拔出亞紀腰間的折刀,刺入兩枚齒輪之間的空隙。這份力量很驚人,折刀的納米刀刃也異常鋒利,折刀陷入青銅壁兩寸之深,兩枚齒輪扣死在折刀上無法轉動,青銅巨鐘的搖晃立刻慢了下來,它失去了動力。

「無論什麼機械,都需要動力,煉金機械也不例外。」葉勝大聲說,「但是快走!整座城……好像都開始動了!」

折刀墜落,青銅巨鍾恢復了動力,盡情地轟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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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龍族開始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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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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