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入侵者(中)
13號很得意,覺得自己好似一隻飛翔於黑夜中的蝙蝠,輕盈地越過了一個又一個屋頂。
他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兄弟們把他稱作「獵豹」,但是他覺得沒有蝙蝠那麼拉風,有種吸血鬼般的妖冶之氣。
這座校園的防禦遠比想象中嚴密,但這無法阻擋13號。因為13號根本沒有從地面推進,他攜帶了射繩槍,這玩意兒是他從一個軍隊里搞武器開發的兄弟那裡高價買來的,可以隔著幾十米把帶著繩子的長釘射入岩石,13號就是沿著這些繩子從學生們的頭頂上經過,洋洋得意。
他對自己一直有信心。
只有一個問題,就是他無法找到集合的位置了。他高踞於眾人視線不能及的屋頂上,卻在這個校園裡迷路了。
「這時候才知道探路多重要啊!」他暗暗地嘀咕。
盤山公路的盡頭是一塊擋路的石碑,路明非把車停在石碑前。
「打開遠光燈。」諾諾說。
雪亮的光束劍一樣刺入遠處的天空,也照亮了整片山頂。山頂地形平坦,沒有什麼樹木,長滿了草,一處泉水從岩石下湧出來,形成了一小片山頂湖,湖水溢出之後往山下流瀉,形成一道雪白的瀑布,隱約的水聲從山下傳來。
「沒有星星誒。」諾諾舒展身體,靠在靠背上,看著天空。
路明非想真是廢話,剛下過雨的天空一片漆黑。剛出校門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山頂其實什麼可看的都沒有。
但為什麼他還是屁顛屁顛地當這個司機呢?
「好大隻啊。」諾諾又說。
「什麼好大隻?有熊么?」路明非探頭探腦。
「我是說很安靜。」諾諾說,「不是你跟曼施坦因教授說,中文俚語,大隻就是安靜的意思?所以上課的時候他不停地對學生說,請大隻,保持大隻,再大隻一些……他覺得這樣很風趣,說明他懂俚語。」
「啊,真的很大隻呢。」?後座的冷玖月微微打了個哈欠,那雙還有點慵懶的眸子直勾勾看著路明非,不懷好意。
路明非默默地捂臉,他想總會有人告訴曼施坦因教授這完全是在扯淡,他還選了曼施坦因教授的課,不知道會不會不及格。
「去泉水那邊泡泡腳?」諾諾說。
她說完就只穿著襪子越過車門跳了出去,路明非跟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秋天的草甸,循著嘩嘩的水聲來到山頂泉湖邊上。唯一的光源是他們身後布加迪的車燈,泉水反光,水面像是鍍了一層銀。而冷玖月仍坐在車裡,靜靜的看著他們坐在泉水邊,她眼睛微微閉上,嘆了口氣:「明明得不到.......何必要深陷其中呢。」
諾諾選了一塊岩石坐下,看見路明非正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看什麼?」
「我在想……」路明非說了實話,「你是不是要我轉過身去才能把襪子脫下來。」
諾諾對他比了個鬼臉,從包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沿著腳踝把絲襪剪開,露出赤裸的雙腳。
「很涼的,要有種!」諾諾說。
「作為一個曾經冬泳過長江的人,區區冷水泡腳又有何難?」路明非也選了塊岩石坐下,脫掉襪子。
「學妹,來一起嗎?」諾諾看向車上還在沉思的冷玖月。
「不了,你們泡吧。」冷玖月收回目光。
諾諾聳聳肩,和路明非對視了一眼,一起慢慢地把腳放進泉水。那股寒冷從每個毛孔鑽進皮膚里,又沿著脊背往身上躥,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他們都死死地盯著對方的臉,要看看對方的臉上有什麼好玩的表情變化。最終他們兩個竭力忍住,但同一側的嘴角還是抽動了一下。
「你硬撐!」他們同時指著對方大笑起來,笑得肆無忌憚。
「泡一會兒就會暖起來,不過再泡又會冷,冷下去之前得走。」諾諾說,「你真的冬泳?」
「才怪,我最怕冷了。」路明非抱著胳膊哼,「寒風凍死我,明天做個窩。」
果然如諾諾說的,開始的冷過去之後,腳上漸漸暖和起來,所有的血集中供暖給雙腳,路明非有點愜意的感覺。
「說起來愷撒到底什麼意思?」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諾諾聊天,「請我們去舞會,又給我們臉色看,陣仗擺得那麼大,找那麼多陪客,龍蝦隨便吃。就為了看看我們出醜?在門口看見那玫瑰嚇壞我了,芬格爾還說是送給我的呢。」
「玫瑰?」諾諾抬頭看了路明非一眼,哈哈地笑了起來。
「那些玫瑰不是買給你的,是買給我的。」諾諾說,「那個酒會也不是專門為你辦的,是給我的慶祝酒會。其實邀請你來參加酒會的是我,只是愷撒說他也想跟你面對面談一談。」
「原來不是項羽請客,是虞姬做東!」路明非雞啄米似的點頭,美人恩重,他非常高興,「我還以為是鴻門宴呢,特意帶了芬格爾那個樊噲!」
「我請你也沒安什麼好心,你那麼歡欣鼓舞幹什麼?」諾諾白了他一眼。
「我哪有?」路明非有點臉紅,好在夜很黑。
「你臉紅什麼?」諾諾說。
「精神煥發!」路明非大聲說,作勢楊子榮打虎上山。
「我逗你的啦,天那麼黑,我又看不見。」諾諾說。
路明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虛,車燈又是從他背後照來,剛才諾諾甚至沒有用餘光瞟他一眼。
「我請你是因為我不習慣和愷撒那群小弟待在一起。」諾諾說,「我知道愷撒很花心思,不過讓人感覺很奇怪,所有的人被請來就是要看我們兩個多麼拉風。我得接受他的好意,而且在他小弟祝我快樂把我看作愷撒理所當然的未婚妻的時候保持微笑。整個晚會上沒有一個好玩的人。」
「未婚妻?」路明非愣了一下,婚約這事情聽起來真是超沉重,重得心跳都慢下去了。
「今天是我生日。」沉默了一會兒,諾諾隨口說了一句。但是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縷風,不注意就被忽略掉了。
「生日快樂。」車上的冷玖月迅速說道,她拿出一個禮盒走了過來,「其實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諾諾愣了一下,機械的結果禮盒:「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
「凱撒和淺銜聊天的時候我無意聽到的。」冷玖月輕描淡寫。
諾諾低下頭拆開禮盒,是個很精緻的金錶,鑲嵌著閃閃發亮的寶石,鏈條是白銀色的,很好看,這塊表是r.m國際品牌生產的,還是私人訂製的。
她輕聲道:「謝謝。」
冷玖月沒說話,只是站在一邊看著泉水,眼中有股淡淡的哀傷。
說實話.......他們還很像呢,生日一樣沒人陪,直到她遇見了君淺銜,照亮了她的黑暗。
「生日快樂。」路明非也說了一句。
沉默良久。
諾諾突然開口問路明非:「在學院里追愷撒的女生很多,你猜他為什麼選中我?」
路明非上下打量諾諾,非常有把握,「腰細腿長,臉蛋好看!」
「今天請你跳舞的女孩也腰細腿長,臉蛋也很好看,你有沒有趁著跳舞的時候問人要個電話號碼什麼的?」
「我又不是愷撒!我喜歡的類型是……」路明非覺得自己舌頭打結了,好像他喜歡的類型和愷撒倒是一樣。
「你和凱撒的審美觀應該沒差別。」冷玖月壞壞的說道。
路明非:「.........」
「愷撒覺得自己生來就該成為領袖,一切都要最好,最強的能力、最佳的團隊、最出色的女朋友,除了成績不必最好,他覺得那東西沒意義。愷撒喜歡我,因為我是學院里很少見的『a』級血統女生,他認為在『a』級中只有我能配他,所以選中我。」
路明非有點吃驚:「血統階級還有這個用?」他突然看向冷玖月:「那凱撒會不會把你踹了看上學妹?」
諾諾聳聳肩:「相處這麼久也有感情了,況且人家學妹已經名花有主了,君淺銜這個人可不比凱撒楚子航好對付。」
「不過這樣的愷撒最合適我。一個男生覺得我很好,所以喜歡我,而我又覺得自己確實很好,配得上他喜歡我,我覺得他也不錯,不會讓我不舒服,這樣豈不是蠻好的?」諾諾淡淡地說。
「不讓你不舒服……就可以了?」路明非不能理解。
「嗯,我要求不算高,不過也可以說很高,我跟很多人相處都會不舒服。不過師弟,跟你相處也蠻舒服的……因為每次看到你,有想抓來欺負一把的感覺,」諾諾吐了吐舌頭,「要是我找你這種男朋友一定會一邊大笑一邊從早欺負到晚的。」
「嗨!嗨!你又來了……」路明非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可理喻?」諾諾挑了挑漂亮的眉毛,「明明愷撒都擺出了『只有你才是配得上我的女生,我們這種拉風的男生最好的裝飾品就是最好的女生』,可我對於當裝飾品沒有一點反感。」
「不干我事。」路明非把目光移開。
冷玖月覺得自己莫名像個電燈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車上了。
「我不反感啊,因為這樣很簡單。如果我不夠好,我也不必拿什麼勉強愷撒跟我在一起,反過來也一樣,我們兩個很般配咯。」
「很般配?」路明非覺得這個詞有點刺耳,像是「門當戶對」。
不過門當戶對確實很重要吧?擱在中國古代,在書里寫大家閨秀愛上窮書生的必然是另外一個窮書生了。
「因為不太明白怎麼喜歡一個人,所以就找個能配自己的人。」諾諾踢著冰冷的水,晶瑩的水花在她的腳尖上跳動,「我以前看言情小說,總看不懂那些女主角哭得死去活來的,追問什麼到底你愛不愛我啊,你是不是變心了啊。其實這些都可以想得很簡單的啊,要是那個人喜歡你,他自然就會過來抱著你告訴你;不喜歡你了,你對他哭也沒用,是不是?」
「那你還教我怎麼追陳雯雯?照你說女孩都不用追了,反正她喜歡我就會告訴我,不喜歡,我追也沒用。」路明非覺得諾諾在講一個歪理。
「陳雯雯不一樣啊,」諾諾聳聳肩,「我這麼想,因為我很奇怪嘛。」
「你有什麼奇怪?」
「愷撒知道,不熟的人不知道。」諾諾伸了一個懶腰,「愷撒最大的好處就是自信,雖然知道你奇怪,可是大哥他豪氣干雲,絕對自信自己能搞得定。什麼『這樣的女妖除了我還有誰能封印?』『為了世界和平你們都退下讓我和這魔女廝殺啊!』」
「切。」路明非一挺胸,「若是魔女腰細腿長,大家都是英雄好漢,誰會落後?」
諾諾一愣,上下打量他,「你不會說你自己吧?兄弟,有種來呀,被轟殺了不要哭鼻子哦。」
「君子一言!」路明非忽地大喝。他某根該死的神經跳了,這句話沒有經過大腦,自然而然地從嘴裡躥出來。吐氣如雷,威風凜凜。
諾諾愣了,也只好跟著他接,「駟馬難追!」
冷玖月的眼神突然冷了下來,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黑影們緊貼著牆壁,隱藏在英靈殿和萊茵廳中間的空隙里,聽著外面匆匆的腳步聲經過。
英靈殿和萊茵廳是一座雙子建築,中間只有一道不足二十厘米寬的空隙,通常不可能塞進一個成年人。但是那裡現在塞了足足十二個人,這些受過嚴格訓練的人收攏了自己的肋骨,讓自己變薄,才能夠容身在這個空隙中。這是他們至今未被發現的原因,外面不斷有手電筒的光閃過,卻沒有一次照向這個死角。
「隊長,警戒很嚴密,早知道別那麼在意亮相而是潛入的話……會容易很多吧?」一個黑影對前面那個修長的影子低語。
「閉嘴!這是戰術!」隊長低聲呵斥。
屬下面前他不能說自己心裡也有點後悔,誰會猜到這個學院平靜如斯,可是一旦進入緊急狀況卻有這樣一套嚴密的防備呢?
「13號丟了。」他後面的人又說。
「這也是戰術!」隊長不耐煩了。
「麻衣,我從未見你那麼狼狽啊。」冷冰冰的聲音從隊伍末尾傳來。
不知什麼時候,第十三個人出現,排在所有人之後,卻不是13號。他身材瘦小,一身黑色的作戰服上沒有任何標記,蒙著面罩,聲音通過變聲設備之後顯得極其刻薄。排在他前面的人無聲地流下冷汗來,那個人的出現彷彿鬼影閃動,如果不是同伴,只要輕輕捅上一刀,他已經死了。
「13號!」有人低呼。
隊長仰頭看著不遠處圖書館的屋頂,低聲問:「誰說那個布魯克林區來的傢伙是個行家的?」
「看履歷……確實在以前的任務中都做得很好。」有人低聲說。
隊長回頭一巴掌扇在那個人臉上,說話的人和他中間還隔著一個人,誰也看不清巴掌是怎麼扇過去的。
「他是個個人秀的行家吧?」隊長有點崩潰。
圖書館的屋頂上,一個壁虎一樣的傢伙擺出了相當專業的姿勢,俯低了身體,正用望遠鏡觀察下面的動靜。那就是他們丟失的13號。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分頭潛入,會在英靈殿這邊匯合。但嚴密的警戒讓他們只能蟑螂一樣蜷縮在這條縫隙中,而13號此刻正在屋頂間無聲而瀟洒地飛越,盡情展示他蝙蝠般的身姿。
「你不認路你跑得再帥也沒用啊!」隊長低聲罵。
「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負責的人得承擔自己的失誤。」排在最後的人冷冰冰地說。
「不用你提醒我,我是這次行動的隊長,我自然有補救的辦法。」
隊長拿出了手機,在這種時候不得不使用手機通話讓他覺得有點蠢,他搖了搖頭:「喂,不要吃薯片了,想點辦法,我們被困住了。這個地方的警戒不像你說的那麼鬆懈。」
「嗯,那麼現在不得不啟動備份計劃了。」電話那頭的人說。
「備份計劃是什麼?」
「是在麻衣潛入受阻時的計劃。」
「你早就預料到會受阻?」隊長聲音里透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很容易理解嘛。我們至今都不知道昂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已經在卡塞爾學院當了幾十年校長,你覺得他會是個因為疏忽而犯錯誤、給你可乘之機的傻瓜?」電話對面的人輕鬆地說,「所以我們才安排了13號。」
「那個個人秀之王?拜託?我看他現在是迷路了!」隊長暈了。
「誰迷路了呢?說來聽聽?」?冷玖月戲虐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