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姚虞
莽莽崑崙,群山連綿,中天大地的萬山之祖。
巍巍磅礴,萬仞高山直插雲霄,終年不化的積雪覆蓋著峰頂。
崑崙腹地的山坳中,有條狹長的大峽谷,高大的諸峰阻擋著北方的寒風,山腰密布著綠色針葉林,山腳長著大片闊葉林,正逢秋季,樹葉泛黃,將群山染成金色,月光給這層綠金色籠罩上乳白色,令寂靜峽穀神秘祥和。
大峽谷是羌戎心中的聖地,也是所有人心中的恐怖地帶!
凡是闖入山谷想一探究竟的,再也沒有返回!羌戎的無數傳說中,這裡是格薩爾王的誕生之處,也是他登天之處,這位偉大的神王很不喜歡被人打擾。
沿著流經清澈的河流,星羅棋布的分佈著上百個巨大木房,這種木房比普通的房子要高大的多,在木屋四周,種植著菽麥桑麻等農作物。
在群落的中心處,橫卧著十丈粗,百丈長的灰白色巨木。
五名巨人披散著長發,袒露著上身,露出強健的古銅色肌肉,如同肉山的巨人手持鋼斧和鋼鋸,用盡全力的分解這棵巨木。他們手中能開山裂石的巨大鋼斧砍在巨木上,猛然被反彈起來,只是留下灰白色的淺淺痕迹。
巨人對此習以為常,毫不氣餒,不停的砍伐這些堅韌無比的木料。
有些疲乏的巨人坐了下來,拿起巨大的陶碗,到溪流邊,舀起清澈的溪水,咕咚咕咚的飲起來;分解下來的巨木板,被放置到鋼模中,四個巨人費力的抬起巨大石條,壓在鋼模上,巨木板被用來製作巨人使用的輕便鎧甲和武器。
山腳下的巨大蓮花神廟中,供奉著諸族之王,神王格薩爾!
傳說中的格薩爾自幼家貧,放牧為生,叔父離間,致使母子泊外,相依為命。十六歲時,格薩爾參加部落賽馬選主,憑藉精湛騎術和無雙勇武而登位。
后娶部落領主女兒珠姆為妻,建立了都城邏娑川。
他畢生降妖伏魔,除暴安良,南征北戰,統一了羌戎。
功成名就的神王尋求長生之路,登上崑崙之巔,通過那裡的登天梯,巨大的崑崙神木,進入神界。其後,各地建立神廟將其顯威軼事和赫赫功績昭示後人。
夜色中,上百人跪在蓮花神廟中,五體投地,虔誠膜拜這位神王。
神廟前是粗大的圓柱,圓柱上雕刻著抽象而又線條簡潔的頭像,這些頭像有老人,有戰士,有流浪者,也有孩童……據說,這是神王在凡間的化身。
神廟后的高台是石制天葬台,底座四周懸挂牛頭枯骨,氂牛因為做過神王坐騎,在羌戎人心中具有神聖地位;在中心是掌管死亡的屍婆那,看不出性別的屍婆那頭戴骷髏冠,身披血色人皮,佩戴百人頭鏈,手持盛滿鮮血的頭骨碗。
在高台四周,頭髮編製的繩子上,懸挂著無數的猙獰骷髏頭,這些都是天葬師的頭顱,據說他們是屍婆那在凡間的左手,將靈魂牽引出來,交給神使。
沾滿黑色血漬,充滿血腥氣的石台上,衰老的天葬師搖鈴悲聲吟唱。
年輕葬師帶著屍婆那的猙獰面罩,念念有詞,將死者剁碎拋出。
上百個屍婆那使者,巨大灰羽胡兀鷲,在天葬台上聚攏覓食。
這是生命的輪迴,羌戎不喜歡土葬和火葬,他們認為皮囊不過是生命的載體,靈魂才是真正的生命和價值所在,天葬最能體現生命完美輪迴……
山腰處的平台上,如同萬年冰山般清冷和晶瑩的白衣女子,露出無喜無悲的目光,手扶著白玉欄杆,平靜的看著空中盤旋的胡兀鷲。
白衣女子和海邊紅衣女子如同孿生,相同的容貌和眉眼,只是在中唇下有顆淡淡黑痣,相比更加柔和,雖失穩重冰冷,卻更顯得溫柔恬靜。
聞到飄來的屍臭,平和的臉上微微皺眉,輕挪腳步,準備離去。
剛邁出一步,心間傳來的絞痛讓女子腳步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扶著牆壁,白衣女子臉上旋即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此時,迎面走來扛著大木樁的兩名巨人,巨人是夸父後裔。他們在中土已經滅絕了,沒想到在群山中,竟然還有倖存者!丈高的夸父穿著粗布麻衣,裸露著粗糙的古銅色皮膚,身穿獸皮,赤膊處露出了虯肉,如同強健的巨猿。
視力欠佳的夸父恰好看到女子臉上的痛苦,知道是山下天葬傳來的死亡氣息讓女子不適。他滿臉怒色的來到了邊緣處,四處搜尋,見到天空飛翔的胡兀鷲,頓時怒不可遏,沖著山下蓮花生神王殿的眾人,發出了雷鳴般的憤怒咆哮。
正在膜拜的死者親人聽到咆哮聲,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年老的巫師眼珠一轉,激動的大喊道:「都聽到了嗎?」
見到眾人紛紛點頭,巫師興奮的高喊道:「這是神王對我們虔誠的回應,神王已經接納了聶赤,正在讓巨仆導引著亡者的靈魂轉世。」
眾人大喜,臉上都掛上了異樣的光彩,更加虔誠的拜服。
白衣女子用手勢制止了夸父的咆哮,絞痛來的太突然,讓她毫無防備。
手扶石牆,穩定心神,努力站直,可身軀依然搖晃不定。
喧囂聲傳來,夸父更是憤怒,拿起巨斧,招呼同伴去毀掉神殿。
女子發出了簡短有力的命令,夸父帶著不滿,憤憤放下巨斧,無奈又氣惱的跺了跺腳,地面震顫。憤怒的用鐵拳猛砸崖壁,宣洩胸中的不滿。
在夸父鐵拳錘擊下,崖壁上的石屑紛紛落下。
沒有理會夸父的憤怒,白衣女子手按胸口,眼神望著東方。
皚皚白雪覆蓋的群山潔白如玉,藍色天幕愈加深沉寧靜,讓人感到澄澈豁達,高大山峰遮擋住了東方群星,女子默默無言,只是平淡的等待。
天穹旋轉,時光緩流,突然間,看到了東方熒惑在天穹中閃耀。
聲色不動中,女子身體微僵,緊接而來的是輕微顫抖!
她感到渾身冰冷,手腳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覺得渾身力量正被抽空。
努力控制住身軀的顫抖,女子深吸口氣,強忍著眼淚沒有流下。
女子輕嘆道:「秋夜寒霜覆衰柳,無限雄心終成夢!」
高台上,秋風掠過,萬物感受到了秋日的蕭索。
夸父看到女子靜默不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沉默。
「你們的根在萬里之遙的北方,貧瘠卻充滿了回憶,可是,我們都回不去了……」女子步履沉重,拾級而上,進入岩上的木屋中。
手持泛黃的畫卷,對鬚髮皆白的夸父言道:「都天,做個雕像吧!」
年老的夸父接過畫卷,輕輕鋪在石桌上,唯恐粗糙的大手不小心就會將這被歲月侵蝕的脆弱畫卷毀掉。等展開畫卷,都天細看,臉上神情愈來愈奇。
如遭雷擊般僵立,不可思議的看著女子,想說,張口卻又不言。
看到都天欲言又止,女子緩聲,「不錯,他正是你們夸父所痛恨的毀滅者,我的兄弟,帝戎!已化作高天懸息,所有的……所有,都煙消雲散了……」
都天沉沉的嘆息,拿起畫卷,步履沉重的離去。
慢慢恢復了固有的冰冷如霜,來到了?壬石雕前,右掌按在雕像下的蓮花台上,隨著白色光華的法力湧入,雕像緩緩移動,露出後面黝黝黑洞。
盯著洞口,猶豫片刻,女子進入幽暗的甬道。
寬廣的甬道廊壁上布滿塵土,依稀可見鎮魔的蓮花凸雕。
甲骨文描繪的流線圖符散發著忽明忽暗的微弱光芒,照亮了道路。
長長的甬道內,如同末世般的沉寂,連輕柔的腳步聲也清晰可聞。
穿過甬道后,呈現在眼前是灰白色的朦朧世界,百丈寬廣的玄色地洞垂列,直通大地深處,地洞的崖壁上鑿出了成千上萬的洞窟。
洞窟內的符陣閃耀著微弱綠光,無數光亮匯成了綠色的海洋!
在每個洞窟符陣下,都封印著猙獰的黑色鐵甲乾屍!
乾屍平靜的站立,雙眼迷離,完全失去了意識。大量的乾屍在符陣光華的侵蝕下,已將表皮腐蝕,身軀已是破敗不堪,露出了黑色的頭顱骨!
環顧四周,看到這些乾屍,女子流露出冷峻和厭惡。
沿著洞壁上開鑿的石梯,不徐不疾的向著洞底而去!
石梯似是無窮無盡,時光在這纖塵不動的地方,如同凝固……
也不知過了多久,到達了最底層的龐大符陣上。
腳下傳來沉悶的轟鳴聲,來自幽冥地府的冥氣穿越通道,奔湧向上,可是被龐大的封陣所阻隔,冥氣似乎不甘心被束縛,被鎮壓的命運,勇猛撞擊。
巨大的符陣方圓百丈,中央處的石台上靜靜躺著身穿皮甲的男子!
男子相貌和荒原死去的帝戎一模一樣,只是深長的疤痕貫通臉頰,從左額開始,劃過鼻樑,穿過眼角,撕扯到顴骨下,望之充滿了悍烈之氣!
符陣中閃耀著灰白光華的無形鎖鏈,勒入男子身體中,將強健的身軀侵蝕的枯敗,連面孔也支離破碎,看起來猙獰恐怖,如同傳說中的凶神惡煞。
冥冥中感到封陣鬆動,昏迷的男子本能的掙扎鎖鏈,想擺脫束縛。
劇烈的掙扎,讓龐大的符陣如同被巨大鯊魚撕扯的漁網,有些符線無法承受,開始斷裂。隨著束縛減弱,男子感到了生還的希望,更加瘋狂的撕扯。
見到這瘋狂的一幕,女子冰冷的臉上露出了絲絲憐憫,可片刻后,眼中重又露出極度憎恨,右掌按在符陣上,白色光華湧入,將殘破的封陣重新加固。
隨著光華湧入,符陣愈加堅固,男子力衰,沉靜下來。
看到男子陷入沉睡,疲倦的女子不自覺的湧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