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是一個溫暖的午後,微風繾綣,樹林陰翳,這時的太陽並不像正午時的火紅,而是變成了給人暖意的橘紅。
當橘紅色的陽光透過潔白的玻璃窗,灑在潔白的房間,床單,衣服上,暖暖的,感覺整個世界是美好的,一切都像這潔白的顏色一樣,純潔而又簡單。
畫扇雖然已經步入中年了,高齡產下孩子后還生出幾根白髮,但是臉上的容貌依然展露著不屈歲月,微笑著望著自己懷抱的女兒,美麗,端莊,隨著陽光的照耀,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這樣的慈愛,這樣的溫情不由得讓初見愣了愣。他今天原本有一堆事情要忙,但是畫扇一通電話打來,儘管他百般解釋,但是畫扇不容拒絕的語氣,是他這十多年都未曾見到過的,他還想在說些什麼,但是電話那邊的畫扇已經掛斷了。
望著上面備註著「老婆」,這個十多年未改過備註,不由得一陣黯然神傷,隨後驅車來到了醫院,整個病房就畫扇一人——初見現在的地位自然是能做到的。一進門,看到了畫扇如此一幕……
畫扇知道初見來了,十幾年的夫妻,他最喜歡吃的菜,喜歡穿的衣服,他的腳步聲,以及他的呼吸頻率,簡直就是深入骨頭的習慣。
但她依舊低著頭,將注意力全都放在還未睜開眼的女兒身上,身體不停地搖晃著,看著她沉睡時小嘴微微一笑,心一下子就化了。
「初見,咱們離婚吧,女兒歸我……」畫扇低著頭平靜地說著。
可,畫扇的內心真的有表面這般平靜嗎?不!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整顆心都劇烈的顫抖著,十多年的感情並沒有使她衝散對初見的愛,反而愈加彌深。
所以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敢抬頭看著初見,她怕她不堅定,她怕說出來的話帶著顫抖,她怕話說出來的一瞬間,自己的眼淚也跟著掉落出來……低著頭,望著女兒,她才有勇氣繼續說下去,才能夠佯裝自己的平靜,自己的毫不在意。
聽到畫扇說離婚的字眼,初見一下就愣住了,他沒想過,沒有想過這句話由畫扇說出來,整個人不由得呆立在那裡,一瞬間覺得屋裡的陽光好刺眼。
畫扇她知道了什麼嗎?初見不確定,但他震驚的表情立刻掛上了微笑,隨後一邊走向畫扇伸出手想要擁抱,一邊嬉皮笑臉的說道:「怎麼了老婆,就因為我沒時間陪你嘛,我這不是來了嗎,這個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啊。」
「別過來!」畫扇一改往日的端莊,突然尖叫起來,刺耳又尖銳的聲音嚇了初見一跳,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伸出的雙手尷尬的放在空中。而畫扇懷中的女兒受到驚嚇,張開嘴巴哇哇大哭起來。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開玩笑!」畫扇猛然抬起頭,認真的盯著初見說道。初見收斂了笑容,望著畫扇美麗的臉龐,有歲月的痕迹,也有不施粉黛的質樸,多少年了,初見從未如此仔細的看過畫扇了。
畫扇的眼眶紅了,但是她的臉上沒有一滴眼淚,初見心中一陣莫名的情緒,是啊,畫扇從來不與自己開玩笑的,她總是默默地支持自己,即使自己說什麼,她都會附和的。
而喜歡和自己開玩笑的,是雨霖鈴啊!
剎那間,愧疚,自責的心情浮現出來,而一直望著初見臉的畫扇,卻是再也沒有忍住,眼淚流了出來。因為初見的愧疚,他真的那樣做了……
「出什麼事了?」畫扇的尖叫驚動了附近的護士,慌忙趕了過來,一進門就看見了淚流滿面的畫扇,哇哇大哭的嬰孩,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初見。
「出去!」畫扇注意到了門口的護士,用手抹了把眼淚,對著那個不明所以的護士說道。
「啊?」那護士還沒有反應過來,又轉頭望著初見。這一看讓本就心情煩躁的初見,指著那個護士的鼻子喊道:「滾!」
那護士忙不迭的離開,順便帶上了門。
吼完后的初見,很明顯的找回了自主權。找到附近的椅子然後緩緩坐下,皺著眉頭,冷著臉,抬手從衣服里掏出一根煙放進嘴裡,另一隻手摸出了打火機,忽然聽到自己女兒依舊哭喊的聲音,又煩躁的將打火機扔在一旁。這麼多年,一不順心就習慣性的吸煙……
他把煙從嘴裡取下來,用手指夾著,看向畫扇,緩緩點著頭說:「暫時不行。」
「什麼叫暫時不行?那你點頭又是什麼意思?初見,我跟你提離婚,不是要徵求你的同意,而是通知你!」畫扇句句連珠,話語里有些更咽,但是強行讓自己強勢起來。
畫扇大概是知道了什麼,於是初見也沒有問原因,但令他痛苦的是,他可能不那麼愛畫扇了,但是他知道,畫扇一定深愛著自己。他不是沒有良心,只是……
他揉了揉眉心,臉色有點難看,艱難地說道:「最近一段時間,上面反腐力度嚴重,而且格外嚴查那些離婚的高官。」
「他們察覺到不對,提前將自己的財產轉移給自己的老婆,然後再離婚以進行斷臂求生,所以,這方面查得很嚴,所以我們還不能離婚。」
畫扇剛一聽還有些疑惑,隨著初見的解釋,她漸漸明白了什麼,只是看向初見的目光,有些審視,失望……
「所以,你在感情上不忠,在職位上也不幹凈?」畫扇的話冷冷地丟了出來。
感受到畫扇眼神的變化,以及聽到她的質問,初見一時間有些窒息,她到底還是知道了雨霖鈴。
「離婚的時候,我願意將一半財產給你和孩子,算是,我這麼些年的愧疚。」初見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呵,初見,我不會要你這些來路不正的錢,我的孩子也不會想要。你以為我真的是圖你的錢嗎?我當時嫁給你的時候你可是身無分文,現在看起來真是可笑,虧我不顧我爸媽的阻攔跟你在一起。」從這一刻起,畫扇的眼神變了,濃烈的失望,以及絕望。
「今天上午,有個女人找到我。」畫扇剛一說,引得初見猛然抬頭,雨霖鈴!
「她說她叫雨霖鈴,很年輕,很漂亮,我在她身上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我,她說你們在一起兩年了,而且她也有了孩子,她那麼年輕,應該能生下來你們初家心心念念的兒子吧。」
畫扇的語氣很平靜,只是她的眼淚卻是愈發的洶湧,很快就將包裹著孩子的被子打濕。
「其實,我原本只是覺得,這是一個男人犯的錯誤,並不是不可以原諒,而是你的態度,以及對我的感情,那麼現在,很明顯的,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你……」
「我……」一瞬間,初見有話想要說出來,只是如鯁在喉,不知道說些什麼。
「呵,見笑了。」畫扇吐出一口氣,用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隨後低頭開始哄哭泣的女兒。
待女兒不再哭泣后,她說:「什麼時候離?拖太久對各自都不好,反正你媽已經不止一次的提出來了,我也正好能給那位騰出來位置。」
「過了這段風頭吧,你住在家裡吧,我就不回去了,別說你不要錢,你沒有賺錢能力,至少孩子剛出生,有著需要大把花錢的地方,畢竟我還是她爸爸。」初見的語氣有些沉悶。
「那裡,還能算是家嗎?你還能稱得上爸爸這個詞嗎?行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畫扇說完便不再看他了。
初見知道,畫扇這是默認了,這麼多年了,畫扇依舊是心軟,善良,即使自己如此。於是慢慢的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
走廊上,一根又一根的煙燃盡,初見堵悶的內心才終於好受了點。這時候,手機響了。
「老公,今天忙不忙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啊?我有事要和你說哦!」是雨霖鈴。
聽到她的聲音不由得一陣火大,於是沖著電話里吼道:「雨霖鈴你搞什麼,為什麼要找我老婆?還騙她說你懷孕了,你是不是有病!」
「初見,你不是答應我要和她離婚嗎?這件事這麼久不提,你是不是又舊情復燃了?為了怕你優柔寡斷,我就幫你堅定決心了,怎麼,不開心?沖我吼什麼?」
「身為一個男人,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還是看到那個黃臉婆生孩子了,你想要有丈夫的擔當了?你這算什麼擔當?你們初家不是想要孩子嗎?我告訴你,我沒有騙她,我也懷了,剛剛查出來,已經一個月了。」
「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看來並不是,既然如此,初見咱們一拍兩散吧,現在我就將這個孩子打掉……嘟!嘟!嘟!」
裡面的話剛一說完,便傳來電話掛斷的忙音。
「靠!」初見爆了句粗口,惡狠狠地將手機摔在了牆上,心中的火氣無處發泄,喘著粗氣,過了幾分鐘后,將手機從地上拾了起來,屏幕上的數條裂痕猙獰刺的他眼眶疼。摁了摁後手機沒有反應,所以將手機再一次摔向了牆上,清脆的聲音傳來,手機徹底地粉身碎骨了。
「草!」他快步離開醫院,他知道,雨霖鈴真的能做出來這種事,已經失去了畫扇,再失去雨霖鈴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過了幾分鐘后,初見又急匆匆的跑回來,拿起了已經粉碎的手機,再次匆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