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繁衍季15
第二十五章
機械區,檢測點A。
遠天的雲堆像是一塊鉛灰色的厚鐵,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遠處是一座大橋,被兩邊洶湧的波濤無情拍打。
大橋橋面被軍方橫向攔截,圍起了荊棘的鐵絲柵欄,架起的機關槍槍口威脅般的對準了機械區的逃生人員。
「重複一遍,大家有序過橋,各自接受檢測!」
馬丁站在裝甲車上,拿著喇叭不停大喊,嗓音異常嘶啞。
數輛裝甲車如鋼鐵守衛般矗立在橋的另一頭,直射的車燈照出了細密的雨霧,橋面的鮮血多得快要無法沖刷乾淨。
風太大了。
吹得人東倒西歪。
顧東樹憑藉堅強的意志力抵達了檢測點A,身上還扛著一個仍處於昏迷中的季盼。
顧東樹看到了馬丁,正要打招呼,身體便被人從後方狠狠撞擊了一下。
「檢測點B被毀了!!」
男人滿臉胡茬,血色全失的喊道。
原本有序的隊伍,驀然發出了騷動:「什麼?」
「還記得05號工廠的那隻畸變種嗎?剛才它從監測點B沖了出去,逃到城外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大批檢測點B的逃生人員,都要湧入到我們檢測點A來。」
「可距離毒氣施放,還剩最後一個半小時了,那麼多人根本檢測不完,怎麼辦?」
會有犧牲者。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點。
「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離開機械區?」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一時之間,群情激憤。
強行維持的秩序,在頃刻間被毀。
眼看著事態失控,馬丁緊握喇叭的手都在隱隱泛白。
該怎麼辦?
馬丁被衝過來的人群逼到了極致,他在腦海里大喊,快行動起來啊,該開槍就開槍,殺雞儆猴!
但……他們是同胞。
『同胞』二字宛如壓在身上的大山,使得馬丁眼瞳充血,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事態變得更加緊急,對立也越發尖銳。
無數士兵手指放到了扳機上,等待著大清洗的命令。
宛若神降般——
『碰』的一聲槍響傳來。
顧東樹朝天舉著手/槍,槍口冒出一絲淡煙,語氣冷酷無情:「在沒有接受檢測之前,誰也不準渾水摸魚。」
馬丁喉頭噎住,喊出了那句話:「長官!!」
數量裝甲車的燈光,全打在了顧東樹的身上,將他完全包裹在強光當中。
他狼狽、脫力、走得跌跌撞撞。
原本推推嚷嚷的人群,在瞧見他身上的傷口時,瞬間失了聲音。
顧東樹的右手不正常的下垂,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滑落,帶著季盼一步步向前。
風太大了,不停的拍打著橋面,就像是要朝著顧東樹壓迫而來。
所有人都在退讓。
自動分開成兩行。
血珠啪嗒啪嗒砸擊在地面,在顧東樹走過的地方,已經形成一條路痕。
這幾米無疑是緩慢的。
卻撞擊般的落在他們心頭。
幾分鐘后,顧東樹終於來到了軍部設置的監測口,將季盼交給了他們:「這是一位嚮導……好好幫她做監測。」
「啊,是!」
全身防護的檢測人員瞬間站起身,朝著顧東樹敬了一個禮。
馬丁三兩下跳下了裝甲車:「長官,你怎麼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顧東樹沒有回答。
他接過馬丁手中的喇叭,指節捏得發白,平靜的陳述道:「你不敢負責,我來負責。」
長官看出了他的軟弱。
馬丁覺得羞愧,面色漲紅一片。
顧東樹舉起喇叭,宛若一台精準運行的機器:「誰敢越線,格殺勿論。你們的命是命,我們身後一百三十萬同胞的命也是命。」
喇叭上沾染了許多血痕,就像是他說出這句話的重量。
所有人都退了一步。
是被顧東樹所震懾。
馬丁連忙補上:「我們會派一小隊人趕往檢測點B,在最短速度裡帶回檢測物質和檢測人員,會安排更多的人進行檢測!你們這樣只會耽誤時間,毫無意義!」
眾人:「……」
他們看向了顧東樹,知道他地支的名號。
聽到這些話之後,他們才終於平靜了下來。
混亂的秩序恢復了。
顧東樹呼吸間都是血腥氣,仍強撐著一口氣。他並沒有立即接受治療,而是守在了檢測口。
馬丁懸吊的心鬆懈下來:「長官,那位之前跟我說,如果看到你從機械區出來,就通知你過去找他。」
那位?
顧東樹眼神微閃,在檢測合格之後,便徑直的穿過了裝甲車群,踏上了橋面。
狂風驟雨,幽深長夜。
橋面被河水拍打,在夜風中搖搖欲塌。
雨大了。
這樣的雨,應當能熄滅05號工廠的大火,電力設備將最大程度的保留下來。
顧東樹的臉上失去了任何錶情,就像是一副褪去了鮮艷色調的古畫,跟謝絕和季沉嫣在一起時的所有情緒,全都深深藏匿了起來。
他似乎連疼痛也沒有感覺了。
片刻之後,顧東樹來到了橋的另一面。
那是一棟陳舊的建築物,上面泥垢重重,好似無法清洗乾淨,只餘下這樣觸目驚心的痕迹。
警衛團嚴防護衛,在見到顧東樹時,恭敬的說道:「您終於來了,請進。」
待房門開啟,顧東樹緩慢踩了進去,來到了二樓的書房。
他眉眼低順的說:「請問您有什麼吩咐?」
屋內是臨時搭建的指揮台,極其簡陋的歐式裝修,設備、沙發、以及放置了大批資料的桌子。
陳年泥垢的厚窗前,有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老人坐在輪椅上,手裡拿著幾頁薄薄的紙:「現在連爺爺也不肯叫了?」
顧東樹:「沒有血緣的爺爺?」
說罷,氣氛陷入死寂。
十年前的流血事件后,老人的得意門生顧不去死亡,他便收養了顧東樹。
給予他庇護,賦予他成長,無非是想讓顧東樹取代年邁的他,撐起偌大的南部基地。
可惜,他們的感情並不好。
老人嘆了口氣:「小絕呢?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
顧東樹:「謝哥去01號工廠了。」
老人:「以他那個性格,竟然肯乖乖去01號工廠?」
他沉默的思索了起來,眼神瞬間銳利如寒刃。
夜雨漸大,淅淅瀝瀝的滴答聲,好似要直入內心。
老人渾濁的眼瞳里迸發出一絲精光:「是誰影響到了他嗎?」
季盼?
他們精心照顧,精心保護的季盼,終於不負期望。
看來當初預料得不錯,季盼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萬里挑一。
獨一無二。
顧東樹氣壓低沉:「你到底在背後計劃什麼?」
話音剛落,便聽到了『咚』的一聲。
原來在書架之後,還有一個人。
是季安國。
顧東樹十分不爽:「原來你在這裡?我還以為你只在乎季盼呢。竟然親生女兒被帶走了這麼久,都不想辦法營救。」
分明他就是綁架的那個人,如今經歷了這麼一遭,卻完完全全站在了季沉嫣的角度,反倒為季安國的不作為感到不忿和委屈。
不就是個等級嗎?
季沉嫣哪裡比季盼差?
季安國:「……」
這三年,他的確對不起女兒。
甚至因為他的原因,讓季沉嫣受到了許多無妄之災。
季安國:「不是你帶走她的嗎?」
「是啊,我帶走的,這一點等季沉嫣從機械區出來之後,我會鄭重向她道歉。」
「不過我很想問問,讓季沉嫣成為殘缺嚮導的哨兵究竟是誰?為什麼設置為最高機密?連我也沒有訪問許可權。」
話到一半,顧東樹又觀察著老人,「而你,又為什麼放任封燃進城?」
老人:「是封燃。」
顧東樹:「……什麼?」
他瞬間反應了過來,眼神微微失神。
「封燃!!!」
顧東樹的表情從驚愕到凝固,根本就沒料到三年前讓季沉嫣變成殘缺嚮導的人……
竟然會是封燃?
顧東樹猛地上前,極快的來到老人面前,用寒星般的眼瞳彎腰直視著他:「拿季盼牽制謝哥,又想拿季沉嫣牽制封燃?你還真是把人利用得徹底!」
老人卻顯得絲毫沒有波動,好似一口幽深古井。
「東樹,你不是最理智的嗎?你要明白,這是末日!」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
「人和人之間並不能傳染畸變。」
「人和畸變種、普遍種之間可以。」
「人和感染源的動植物也可以。」
「大自然的一切對人類而言都是猛毒。」
「這便是現在的地球。」
「末日下的地球。」
「因此,我們需要為人類留下更多的底牌。」
顧東樹:「理智……理智……」
他喃喃自語,忽而驚覺自己多年來,也染上了和老人同樣的行為邏輯。
他最不想變成這樣的人,卻到底還是變成了這樣的人。
並且,他覺得無比正確。
顧東樹受到了打擊一般,不再彎腰死拽著輪椅,朝後跌了一步。
顧東樹充滿了諷刺的看著他,好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我父親,是不是也死在這種理由上面?」
老人:「……」
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便是報應吧。
但他仍舊沒有後悔,人類文明高於一切,哪怕犧牲的是他自己的命,他也絕不動搖信仰。
時間一點點流逝,房間內的三人都變得安靜。
窗外的雨絲變大,連成了雨幕,彷彿是在擠壓著天地的空間。
在這樣的風雨飄搖之下,老人的背脊被壓得彎曲。
[叮——]
老人的通訊錄上,突然接到了一條消息。
看似簡單的傳信,打破了三人之間的寧靜。
[嚮導季盼檢測結果:無感染粒子。]
[但嚮導季盼狀態極差,需要進一步檢測,請求下一步指令。]
原本氣勢所剩無幾的老人,在那一刻氣勢瞬間沉厚、陰冷,如同捲起的亂雲。
「你帶了季盼從機械區出來,那小絕怎麼辦?」
顧東樹:「什麼怎麼辦?」
老人的聲線黏濁而緩慢:「小絕的狀態不穩,還需要再次凈化。」
顧東樹:「謝哥是經歷黑暗時代的哨兵,根本無法接受普通嚮導的凈化。」
老人:「季盼不一樣。」
顧東樹終於明白了,不由冷笑一聲:「這就是你讓權月送季盼過去的理由?判斷她就是謝哥刻印的嚮導?可惜,謝哥根本不接受季盼的凈化。」
什、什麼?
老人的眼神一瞬間失神。
比他反應更大的,則是旁邊的季安國。
「不可能!」
季安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過激了,便只得閉上了嘴。
自從機械區發現騷亂后,他便心神不寧,沒想到顧東樹竟帶來了一個重磅炸彈般的消息。
季安國嘴唇不停的打顫,似乎聯想到了什麼,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驚慌。
顧東樹忽而察覺到了幾分怪異:「季博士,你怎麼了?」
他原本想說出季盼不是謝哥刻印的嚮導的話。
但看到兩人奇怪的反應時,卻選擇了觀望。
老人打斷了他的話:「行了,你也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好好回去治療吧。」
顧東樹:「你們還沒回答我,為什麼那麼篤定謝哥刻印的嚮導就是季盼?萬一錯了呢?你們這是害他!」
老人眼神微冷:「夠了。」
說罷,他又低聲的咳嗽了許久。
「從十年前的流血事件起,我們解封了謝絕的冷凍艙,他便猶如顧家養子般的存在,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對他有感情,我就沒有感情嗎?」
「我還沒追究你,強行帶走一個嚮導的罪名,你反倒過來怪罪我了?」
顧東樹:「……」
嚴厲之後,老人的態度又立即緩和:「季沉嫣呢?」
提起這個名字后,季安國的態度明顯出現變化。
他的呼吸急促,生出了緊張。
顧東樹:「季沉嫣不過是個殘缺嚮導!她制服不了封燃!」
老人咳嗽聲更大:「能不能制服,不是你說了算,而是季沉嫣說了算。」
東樹的態度太不一樣。
親疏分明。
季沉嫣甚至壓過了他一頭。
老人:「除了小絕,你以前不會袒護任何人,你喜歡她?」
「並不。」
顧東樹回答得極快,「只是……從她身上找到了點什麼。」
兩人越是討論季沉嫣,季安國的表情便越難看。
他在害怕。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害怕。
季安國甚至不敢深入去想,彷彿去猜一猜,就要得到一個令他肝膽欲裂的答案。
老人:「你先去休息吧,我會派一隊人進去,救出兩名嚮導。」
顧東樹實在沒有體力,忍了又忍。
為了南部基地,他是打算將季沉嫣吞下夏娃之卵的事報告出去的。
而如今顧東樹產生了遲疑,不知道他們在謀划什麼,使得他心裡的天平正在向著季沉嫣偏移。
他必須得再觀望一陣。
顧東樹:「那你就快一些,我可不想嚮導受到傷害。」
良久的寂靜。
屋外的雨大得出奇,每一顆都宛若石子,要將地面都砸得崩裂。
驚雷終於閃起,一道極強得亮光,好似要割裂三人。
老人:「你……出去吧。」
顧東樹這才退出了房間。
屋內靜悄悄的,只剩下季安國和老人。
老人將輪椅推到書桌前,將手裡的資料攤在了桌面上:「聽了那些話,有想說的嗎?」
季安國的身體壓得極低,背脊幾乎要呈現彎曲拱形。
檯燈微弱的暖光,將他的影子拉長。
老人:「三年前,你說你研究失敗,導致那顆夏娃之卵意外枯萎,我貶你去緩衝區當檢測員,便是為了我們下一步的棋。」
季安國:「……我明白。」
「但現在,你也聽到了,小絕完全不理會季盼啊。」
老人狠狠的咳嗽起來,似乎要將肺都咳出來,越是這種下雨天氣,他的陳年舊傷就會越發難受。
季安國:「……」
對方的話,迫使季安國不得不去猜想,撕開那道不願撕開的真相。
他大約猜到了一二。
那一日,他在野外發現季沉嫣,只認為她又擅自跑出去了。
哪知道,竟然是季盼使了鬼。
替代。
季安國眼瞳充了血,生出了萬般的後悔。
他的女兒,到底受了多少苦?
竟然在那麼早的時候,她就經歷了九死一生。
對了……
刻印?
季安國神色恍惚,突然呼吸急促了起來。
三年前就是因為那該死的刻印,才害得她差點丟了小命,現在又是刻印!
哨兵為什麼總追著他的女兒不放?
第一次的刻印,是被他連累。
第二次的刻印,讓季安國感受到無比自責和煎熬。
那他這麼長時間的謀划,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他不願早早把這個猜測告訴給老人。
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的自私。
老人沒有再逼問下去,慢條斯理,反倒最折磨人。
「人類手上沒有多少武器了,隨著一項項計劃的失敗,我們會越來越走向那個結局。」
「我看不得這破碎泥濘的人間。」
「大約是不忍吧。」
「真是奇怪,分明已經這樣苟延殘喘了,我算什麼東西,居然也敢對這種世道動惻隱之心。」
老人說了許多話,斷斷續續,像是叨念著家常。
季安國心頭生出悲涼,表情/欲哭又死死崩住。
是啊,他們算什麼東西?
竟敢對這種世道動惻隱之心。
「因為那31%的匹配結果,之前季盼才是最優級。然而小絕完全不對季盼產生反應,或許還需要再等一段時間才可以。」
「但……現在不一樣了。」
「當年判斷季沉嫣成為殘缺嚮導,封燃理應會對她放手,不必太過關注季沉嫣。可你不覺得這其實是偏見?都還沒讓季沉嫣和封燃接觸過呢,又怎麼能做出這種判斷?」
「我們對季盼的保護和關愛,也該放一些到季沉嫣的身上了。」
保護和關愛?
那幾個字,讓季安國肝膽生寒。
「長官!!」
老人:「這是命令。」
—
強烈的對峙。
01號工廠內,同樣出現了尖銳一幕。
季沉嫣僵硬到無法動彈:「謝絕,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畸變種即將成熟,權月暴走率急速上升,謝絕是在最危險的時候發出了試探。
謝絕故意拖緩了語調:「當然……知道。」
正因知道,才要試探。
謝絕是混沌的。
對於謝絕而言,第一目標永遠是找到刻印的嚮導。
他頭一次這樣在意一個人,並且做出了行動。
季沉嫣面色一點點鐵青,謝絕的舉動,如同當頭棒喝。
曾經對他生出過憐憫之心的那個自己,真是可笑。
她在之前還在為自己的隱瞞而一絲自責,如今看來,判斷根本沒有問題。
不能說出秘密。
這是一場實打實的貓捉老鼠的遊戲,稍有不慎變成獵物的將會成為自己。
謝絕的乖順只是偶爾,發瘋才是常態。
永遠不要小看一個人的天性。
季沉嫣直視謝絕的眼,不怒反笑的問:「閣下怎麼不用自己的命來試探?」
謝絕眼神發亮:「我的安危,就能讓你行動了嗎?那早知道……我就不用權月了,多麻煩。」
季沉嫣愣住了。
她實在無法理解,腿腳生了根,眼前像是有一個無法逃脫的牢籠。
謝絕竟然真的因為這句話而感到高興,純粹的喜悅,只是因為他在她心裡的分量比過了權月。
他拿別人的命當什麼了?
他拿自己的命當什麼了?
這樣難以相處的人,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
季沉嫣:「找到那個刻印的嚮導,比別人的命,比你的命,更重要?」
謝絕收起了一系列慢悠悠的調調,表情裡帶著認真:「如果我說『是』呢?」
季沉嫣:「謝絕,你真是瘋了。」
謝絕漠視一切。
他並不是針對權月,也不是拿別人的命來試探她。
如果有用的話,他甚至連自己的命都可以當成廉價的賭金。
她想她明白了。
這便是他的本質。
「我會給權月凈化,但絕不是因為你的舉動,而是我自己想要去做。」
季沉嫣一步步來到了謝絕和權月面前,好似有某種平靜的憤怒。
謝絕:「……」
他所認知的季沉嫣,總是過於謹慎和膽小。
也許是殘缺嚮導的緣故吧。
根本不像是作為嚮導長大的。
但現在,她卻主動說出了凈化。
是她克服了膽小的本性,還是為他凈化的嚮導真的不是她?
與此同時——
之前被謝絕異能擋住的屈旋,在此刻震碎了權月布下的土牆,碎石塊飛散,全都砸在了三人的身上。
倘若沒有哨兵保護,嚮導將處於危險境地。
屈旋離季沉嫣很近。
謝絕整個人籠罩在陰影當中,神色漠然得宛若神邸。
他以為自己可以坐視不管。
可下一秒,謝絕忽然間動了。
謝絕打了個響指,周圍的電線便纏了上來,死死勒住了屈旋。
屈旋仍舊沒有停下自己的舉動,身體不停的扭動著,伸出手直對準了季沉嫣的位置,離季沉嫣的距離不過半米。
有嚮導在的地方,體內的植物基因便在作祟。
他的骨頭都生了裂,身體扭轉至一整圈,上半身和下/半/身當場被他自己扯斷。
屈旋借用著雙臂的力量,一點點爬行到了季沉嫣所在的位置,地上被拖出一條極長的血痕。
可與之相反的,是他欣喜若狂的表情:「向……嚮導……」
季沉嫣正要為權月做凈化,轉眼便對上了屈旋的眼瞳。
季沉嫣:「……」
若說沒有受到驚嚇,那是騙人的。
縱使見過太多次畸變種對嚮導的執著,每次都還是能刷新季沉嫣的認知。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表現,便被令一個人猛地拉了起來。
謝絕推開了季沉嫣:「礙事。」
季沉嫣腳步趔趄,也朝著樓下跌了幾步,連同權月也被丟到了樓下。
「唔!」
劇烈的震動,過了好幾秒季沉嫣才穩住身體。
季沉嫣以為自己看清了謝絕,謝絕又做出了更讓她無措的舉動。
分明馬上就可以分辨出她的身份,卻在危險面前,優先選擇了她的命。
季沉嫣心臟七起八落,忽然間得出了答案。
謝絕認為……
救她高於一切?
那句話重鎚一般的落到了腦海當中。
咚。
咚。
心臟麻痹一般的震顫。
謝絕卻像是完全沒有經歷剛才的逼迫和試探一般,將專註力放到了屈旋的身上。
哨兵沾染膿液,便馬上要暴走。
嚮導沾染膿液,大概率會立即畸變。
他絕不是打不過屈旋,只是忌憚感染程度極強的膿液。
由於嚮導並未再出現於視野當中,屈旋的狂熱停止了。他斷裂的上半身中,忽而長出了植物般的根須,很快組建成了一根直桿兒,堵住了流血的身體。
他猛地朝著謝絕發動攻擊,指甲碎了毒一般泛著綠色,好似是葉綠素。
「你以為我是權月?會不慎中招?」
「你選錯了對手。」
謝絕冷漠的微揚著下顎,暴力的操控著周圍的電線,更多黑色電線纏在了屈旋身上。
在場的人都清楚,這並非是什麼救世主,而是——
來自深淵的惡犬。
季沉嫣看得微微失神,忽然被身後的人按住了肩膀:「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從來都不在意嚮導的謝絕,會在意你的命?」
莉塔心裡冒著酸泡,滿不是滋味。
倒不是說她有膽子喜歡謝絕,只是被人壓過去的不爽,充斥在她的腦海里。
她可是A級嚮導。
季沉嫣回望著她,語調冷淡:「放開。」
莉塔:「你不說就休想我放!」
季沉嫣:「我要去給權月凈化,你想現場再多一個畸變種嗎?」
莉塔更加憤怒:「你一個殘缺嚮導,又只在C級,凈化速度根本趕不上她暴走率上升的速度,憑什麼說給她凈化?」
季沉嫣全身都感受著重量,原本樓梯口就有重力裝置設備,根本懶得和莉塔爭辯。
她拍開了莉塔的手,艱難的來到了權月的面前。
誰知莉塔偏要意氣用事,比她更快的湊到了權月面前。
A級嚮導的凈化量無比龐大,雙手抓住權月的同時,便發出了一陣微弱的藍光。
季沉嫣:「……」
凈化只能一對一,凈化開始之後,就絕不可能被其他嚮導打斷。
莉塔是知道這一點,才故意搶先的嗎?
季沉嫣擰緊了眉頭,只得守在一旁,沒有打擾她們。
她沒有凈化。
謝絕也無法找到其他方式確定她的身份。
莉塔雖說是意氣用事,卻陰差陽錯的為季沉嫣躲過了試探。
權月緊咬牙關:「再……多一點……」
季沉嫣:「再快你就承受不住了。」
權月:「現在是緊急狀態,我……必須……必須成為你們的戰力,01號工廠有兩名珍貴的嚮導,絕不可以出事……」
季沉嫣神色恍惚,想起顧東樹對權月的評價。
她是真的拿保護嚮導當成信仰。
她是真的在為嚮導而戰。
莉塔冷笑一聲,卻將這一切看作為理所應當,加大了凈化量。
權月的身體難受得彈跳了兩下,並不是說她和莉塔的匹配有多低,不然不舒服的一定也包括莉塔。但她為了趕時間,讓凈化來得又快又急。
切膚之痛。
權月的腦海里甚至生出了之前季沉嫣在為她做凈化時的感受,那是唯一讓她覺得不痛苦的凈化,甚至能從裡面感知到舒服。
權月咬緊牙關,提醒自己那隻不過是一場幻夢。
低匹配的時代,痛苦才是常態。
季沉嫣:「夠了。」
莉塔這才收了手,趾高氣揚的說道:「看到了沒?只有A級嚮導,才能在短暫的時間裡,最快把暴走率拉下來。」
季沉嫣沒有理會她,而是過去扶起了權月。
待權月喘息了幾回之後,便飛快扯下了應急包里的紗布,將手上的手臂包裹住。
權月拽住了季沉嫣的手:「我們離開01號工廠,這裡面的確出現問題了。你們是嚮導,應該受到保護的嚮導,不能死。」
拯救嚮導,就是在拯救哨兵自己。
季沉嫣:「……好。」
權月朝著樓上大喊:「謝絕,你去看看三樓,膿液一定是從三樓產生的!如果屈旋攻擊,由我來保護兩位嚮導!」
謝絕不耐煩到了極點。
但他忽而想起了自己在05號工廠殺過的一隻普遍種。
也是植物基因。
花蕊人頭。
只不過屈旋是哨兵,之前那個是普通人。
印象太過深刻,讓謝絕記憶尤深,他在動用力量時順道朝三樓望了一眼,或許01號工廠里真的有顧東樹想要的答案。
緩衝區畸變種尋找的東西,老張的死,突然而來的機械區騷亂,一切都來得太蹊蹺了。
謝絕拖長了聲音:「行——」
待謝絕答應,權月才帶著兩位嚮導朝著大門走去。
沒了謝絕的力量束縛,屈旋從二樓滾了下來,身體又再度站直,將目光對準了兩名嚮導。
「嘻嘻嘻……」
「嚮導……是嚮導……」
屈旋一個猛衝,便要來到兩名嚮導面前。
權月再度使出異能,細碎的石塊附著在手臂,徒手攔住了屈旋。
權月朝著身後的兩名嚮導說:「跑!大門口就只有十米!我來拖住他!」
莉塔嘴唇泛白,腿腳都在發軟。
危險離她們太近了,像是懸在頭頂的閘刀。
待她反應過來,便緊跟上了季沉嫣,奔跑了起來。
十米。
九米。
八米。
前方的大門,就好似希望和溫暖,她幾乎使出了這輩子都難以有的速度。
季沉嫣氣喘吁吁:「用精神絲啊,去干擾屈旋!」
「那豈不是把危險引到我這邊了?」
莉塔氣息不順,血壓升高,「你怎麼不用?」
季沉嫣悶悶的說:「我的精神絲出問題了,如果我能用,我一定會用。」
必須有蟲群,她才用得出來。
莉塔:「嗤……殘缺嚮導可真夠沒用,就你這樣還算得上嚮導嗎?」
季沉嫣:「……」
七米。
六米。
五米。
莉塔不願幫忙,反倒繞到了季沉嫣的前面,她要第一個離開這個鬼地方。
原本是捨不得田蒲一,那可是她手裡的唯一A級哨兵。
沒想到田蒲一沒有救出來,反倒給自己惹了一身騷,她再也不要來這種地方了。
四米。
三米。
兩米。
越來越近了!
莉塔即將踏出這扇門的時候,那原本被震開的大門,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在地上顫動了起來。
有人在使用異能!?
季沉嫣也發現了這一點,內心忽而生出一個不祥的預感。
莉塔想要出去,然而鋼鐵製成的大門,突然間再度飛回至01號工廠,這次卻是死死斜卡在了門框,彷彿要將她們堵在01號工廠裡面。
莉塔速度太急太快,當場和大門撞了個面對面。
「唔!!」
她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疼得直打顫,「啊啊啊啊啊,痛!!!!」
天花板驟然出現一個巨大陰影,地上投射的影子,就像是一隻巨大蜘蛛。
季沉嫣吞咽著口水,緩慢立直了身體。
咚——!
那東西從天花板當場砸下,季沉嫣緩慢的回頭,卻看到了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那是一個裝置。
制約器。
如同蜘蛛一樣的機械手臂,散落在他周圍,無數線管直插入了眼前男人的身體里。
他仍舊閉著眼,上半身全/裸,肌肉線條宛若雕塑,充滿了力量感。
他的皮膚上膩了一層詭異的綠色熒光,驚悚又瘮人,根本不像是活人。
那是設備發出的光亮。
「封燃……」
季沉嫣喃喃念出了這個名字,骨髓都像是結了冰,如臨大敵的看向了他。
電梯里再度傳出那種詭異的聲音。
大得從二樓,傳到了一樓。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黑暗傾頹,大廈將覆,01號工廠的電力系統恢復同時——
封燃,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