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災難日9
第九章
什麼?
故意消耗凈化量?
剛剛結束奮戰的馬丁微喘著,發現其餘隊員聽到這句話之後,皆是背脊僵硬,嘴唇緊抿,剋制著自己的厭惡。
這麼情急的情況下,竟然還敢故意損耗嚮導的凈化量?
倘若使壞的不是嚮導,他們早就衝過去把對方暴打一頓了!
「媽的,他到底知不知道,S級哨兵畸變會造成什麼?竟然還敢算計07小隊的公共嚮導!」
不知是誰低吟了一句,便如同火星點燃了乾燥的柴火,將所有人的不滿引了出來。
情緒爆炸式的擴大。
「哪怕是嚮導,也不可以觸犯,這是禁區!」
「我們前仆後繼的赴死,就是為了消滅隔離點感染,不讓南部基地變成一個新的廢土城市。但S級哨兵畸變,就可以摧毀我們全部的努力,我一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膽戰心驚。」
「還好季沉嫣為S級哨兵凈化成功了,不幸中的萬幸。」
哪怕是惡意,在面對嚮導時,眾人依舊克制。
只是賈文覺的這一出,讓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面目。
季沉嫣:「……」
指責賈文覺消耗她的凈化量,卻不會指責賈文覺控制哨兵?
在她的眼裡,分明是後者問題更大。
季沉嫣再度感受到了哨兵對嚮導的呵護和退讓,病態到了骨子裡。
機械拳套蓄力全開,泛出藍白之光。
在越來越暗的環境之下,一抹別樣的色彩格外刺眼。
摺疊的機械正如鱗片一般,覆蓋到了季沉嫣的手臂,過程長達十幾秒。
賈文覺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幾欲龜裂。
他朝著她大喊,眼底滿是渴求:「你是嚮導啊!你應該明白我!」
他倒是擅長算計和偽裝,要真的聽他掰扯,恐怕會被繞過去。
季沉嫣不想跟他廢話,想要直接上手暴打。
就連季沉嫣也止不住想笑,她好像無形之間被謝絕帶壞了。
季沉嫣:「我憑什麼要理解你?」
賈文覺的表情僵硬,沒想到季沉嫣會把他的話給堵回來。
向來都是他牽起話頭,別人順著他去對話。
然而這一招,根本對季沉嫣不管用。
季沉嫣:「你不會覺得所有人都吃你那套邏輯吧?」
機械拳套已完全展開,季沉嫣一步步向前,賈文覺卻被逼壓得不停後退。
他想要向四周求救,卻發覺黑暗裡,那一雙雙如狼群一般的眼神,正在安靜的觀察著這邊。
他感覺自己就如同砧板上的肉。
沒有人出手。
哨兵不是病態呵護嚮導的嗎?
哨兵不是無條件為嚮導獻出一切的嗎?
這就是基因啊!
然而所有人都冷淡的看著,只因賈文覺觸犯到了底線。
寒意從尾椎骨直竄心頭,他從未感覺如此冷過,好似掉到了冰窟之中。
賈文覺想起了喬雨初對他好,笑得勉強:「嗚嗚,雨初……我不是你的嚮導嗎?你願意看著我遇到危險嗎?你醒醒啊。」
他的傷心,來得太遲。
季沉嫣的機械拳套蓄力完畢,五指捏拳,舉在了半空。
在即將要打過去時,賈文覺死死閉上了眼,嚮導的尊嚴讓他到最後都沒有求饒。
意料的疼痛並未到來,等待反倒異常煎熬。
前方的戰場,突然竄來了一隻普遍種。
「吼——!」
它全身獸化,長了三根尾巴。身軀卻腫脹泛紫,就像是即將熟透的果子。
在它即將一躍而來時,眾人全都露出了驚恐,想要趕緊衝過來保護季沉嫣。
然而機械拳套蓄力已久,季沉嫣看準了時機,一拳打在了它的身上。
巨大的衝擊力掀起亂風,讓季沉嫣的髮絲凌亂。
她的神色淡然,好似這樣的事情已做過千百遍。
啪嘰——
機械拳套的衝擊波,讓它的身體朝後仰去,如蚊子一般,被拍在了建築物的牆面上。
普遍種血肉分離,某些身體組織也被黏在了牆壁上,如雨滴一般淅淅瀝瀝往下掉落。
眾人:「……」
馬丁:「……」
大約是這隻普遍種具有蚊子的基因,根本不算強大;而季沉嫣手裡的機械拳套,又可以增強力量。
但視覺衝擊力太強了。
這一刻,季沉嫣帶給他們的只有強大的碾壓。
賈文覺睜開了眼,幾乎感覺那一拳是從他的腦袋擦過去的。
他震驚的看著後方,竟腳上一軟,跌在了地上。
「啊啊啊——!」
雖然不是打在他的身上,卻隔山震牛,殺雞儆猴,令他感受到了深深恐懼。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會血肉橫飛。
季沉嫣垂眸看向了他:「嚮導再怎麼為非作歹,都不會死刑。不過你既然自願跟著返程隊伍,就表示你願意做凈化對吧?在你手裡死了幾個哨兵,你就在今天救幾個哨兵。」
賈文覺呼吸發寒,只覺得自己體內的溫度,正一點點抽離。
背脊緊繃得像是一條直線,肌肉也感受到了一絲痛感。
騎虎難下。
四面八方的獸類般的眼神緊盯著他,卻沒了往日的善意。
賈文覺緊咬著后槽牙,不情不願的回答:「……好。」
但他連怨恨都生不出來,只因為那一拳給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陰影。
在三批次隊伍負責人將他過去的時候,賈文覺失魂落魄的看向了自己空蕩蕩的手臂。
他突然想起來了,上次體會到這種程度的恐懼時,還是在十年前。
謝絕!!
一個嚮導而已,竟然讓他感受到了面臨S級哨兵的恐懼?
更何況,還是那個有名的暴徒。
大雨忽而降臨,眨眼間就如銀河傾瀉一般,大顆大顆的砸向了地面。
那些鮮紅的血液,也被逐漸沖洗,好似要匯成一條由鮮血組成的小溪,今日的慘烈,將會在濕潤的大雨里收場。
季沉嫣收回機械拳套,頭腦一陣眩暈。
她的身軀朝前搖晃,卻又立即被兩個她才做過凈化的哨兵拉了一把。
馬丁和……禹雙成?
一人一隻手,才沒讓她摔下去。
「你悠著點啊,虛成這樣?」
「沒事吧?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嚮導做多了凈化,會因消耗過度而喪命。」
那不再是哨兵對待嚮導的態度,也不再是男性對待女性的態度,而是純粹可以交付信任、性命的隊友。
季沉嫣露出一個笑容:「那還好我凈化量挺多。」
她說的是實話,所有人卻覺得她是逞能。
好幾個哨兵聽到之後,都撇過頭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感動、心疼、讓人心酸。
季沉嫣:「……」
好誇張。
這幾個人,是出自嚮導保護協會吧?
「聽說她之前是殘缺嚮導。」
「難怪!所以她才這麼小心翼翼?估計是之前受到了很多白眼和歧視。」
季沉嫣嘴角一抽,誤會更深了。
但她那句話,實打實的刺激到了被凈化的兩位哨兵——馬丁和禹雙成。
從懸崖上被拉回,該是多麼深刻的記憶。
不光是馬丁,連禹雙成都深有感觸。
禹雙成活活被憋出了幾分愧疚:「謝謝。」
他的話猶如清風一般送到了季沉嫣的耳朵里。
季沉嫣睜大了眼,還能看到禹雙成瞥過頭去時,耳根泛紅的模樣。
季沉嫣:「……」
還真是和他戰鬥的樣子完全不同。
禹雙成想起自己聽了裴劍的話,竟要勸著謝絕慘烈的對待他的嚮導,好讓嚮導徹頭徹尾成為哨兵的工具,便覺得好笑。
不會了,他以後不會再這麼想了。
自己以後或許還是會排斥嚮導,曾經受到的傷痛絕不會那麼輕易抹去。
但,他會永遠銘記——
季沉嫣對於他而言,是無可取代的隊友!
—
三人不再耽擱,而是朝著西邊的應急信號塔奔赴而去。
越是靠近那座塔,手裡的通訊便漸漸恢復正常。
難怪之前馬丁說得到了謝絕即將趕來的消息,信號時有時無,應該是偶然間發過來的。
季沉嫣進入到了更深的戰場之中,瞧見了周圍一些普遍種的屍體。
一具堆疊著一具,讓空曠的隔離點,都猶如駭人的屍坑。
季沉嫣:「一批次和二批次隊伍的戰鬥太慘烈了。」
馬丁:「……先往裡面走吧,閣下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分明有通知我過來,卻沒有趕過來。」
季沉嫣:「嗯。」
越是朝著裡面走,普遍種便越多。
它們大多奄奄一息,喪失了攻擊力,卻沒有徹底死去。
可只要有人過來,它們又會打了雞血一般,爆發出強烈的攻擊性。
禹雙成的身體中飛出更多的小型飛行器,在他們三人周圍,形成了一張大網。
每每有普遍種襲擊,皆會撞到爆炸。
爆炸的高熱散發在頭頂,又有掉落下來的機械零件。
火光映著禹雙成尚未被修復麵皮的臉頰,露出獨有的金屬質感,而他的臉上卻展露出更多對殺戮的上癮。
難怪禹雙成被人稱之為『暴君』。
或許並非他的性格,而是他過於粗暴的異能使用方式。
馬丁:「您冷靜一點啊,萬一異能使用過度,又瀕臨暴走了呢!」
禹雙成:「那台機器沒有發出響聲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季沉嫣:「?」
馬丁比她率先明白,身體輕微發抖:「畸變被控到85%以下了。」
從94%,到84%。
這個數字,季沉嫣只花了半個多小時。
馬丁凝視著季沉嫣:「你……什麼時候能升A級?」
季沉嫣強調:「我才升B級不久。」
馬丁這才反應過來,卻沒有跟季沉嫣抬杠,而是陷入了思考當中。
S級嚮導。
這個名詞,僅誕生於學術討論之中。
或許人人期待的S級嚮導,將會誕生在季沉嫣的身上。
他強烈的預感著。
不知不覺間,幾人離應急信號塔的距離,僅有不到三十米。
越是抵達裡面,越是猶如荊棘遍布的叢林,若沒有實力加成,進到這裡無異於自尋死路。
這條路已經被清空,連一隻普遍種都看不到了。
季沉嫣朝著更深處望去,才瞧見返程的隊伍早已死傷得只剩下二三十人,他們全都圍在了塔外,神色凝重到了極點。
季沉嫣:「怎麼了?」
領頭的高暉正處於煩躁之中,在回頭看到是嚮導,立即態度緩和:「謝絕閣下和普遍種一起被關到裡面了!」
季沉嫣詫異的望向了應急信號塔,內心忐忑難安,陷入了驚慌之中。
關進去了?
腦子僵得難以深入思考,只覺晴天霹靂。
前方的鐵塔光滑泛光,冰冷得宛若守衛者一般注視著基地。圍繞在它周圍的除卻雨霧,就只剩下了一地的子彈殼。
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應急信號塔多麼危險。
季沉嫣的眼底再也裝不進任何東西,一步步朝著應急信號塔走去,抵達了門口:「謝絕!!」
普遍種有多少?
報告的時候說八十隻,但絕對沒那麼精準。
再加上一系列的戰鬥,受到感染的人肯定也不少,哪怕是費盡全力殺死對方,應急信號塔里也絕對還剩幾十隻。
那麼多,她們在生命線列車上,都不曾見到。
危險來得太近,彷彿一把逼近脖頸的斧子,正在奪走呼吸。
季沉嫣咬了下舌尖,用疼痛強行冷靜:「裡面什麼情況?」
高暉:「總共三個人在裡面,S級哨兵的謝絕閣下,A級哨兵的穆世龍,還有一個……嚮導?」
季沉嫣:「這麼少的人?」
哪怕是有嚮導,和謝絕的匹配一定也極低。
無法凈化。
季沉嫣腦海里推演出了最壞的結果,面色退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了蒼白。
「你想進去嗎?」
身後傳出一個聲音。
季沉嫣當然想,但她也知道,應急信號塔是所有人的努力,才關閉了大門。
她不敢說,不能說。
哪怕是心裡堆滿了著急和害怕。
然而禹雙成的一句問話,徹底將季沉嫣的一切理智打破。她的嘴唇顫抖著,明明知道不該開口,那個字卻還是顫抖的說了出來:「想。」
她的哨兵正在裡面。
她想要進去。
僅僅只是一個『想』字,便讓禹雙成發出了大笑,仰著頭卻只剩下悲涼。
看!還有季沉嫣這樣的嚮導啊!
那不是他的錯。
失去人類身軀,那並不是他的錯!
禹雙成收斂了一切笑容:「我送你進去。」
高暉:「可、可是……!」
禹雙成掃視眾人:「我只說送她進去,沒說陪她進去。門口有我一個S級哨兵看著,不會讓任何一隻普遍種跑出來!」
眾人:「……」
禹雙成:「聽好了季沉嫣,我只給你留40分鐘的大門。你不必後悔為馬丁做了凈化,他的異能就是最好堵住大門的工具。」
40分鐘?
季沉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好。」
禹雙成和馬丁走到了她的身邊,即將要發動異能。
高暉瞪直了眼:「她不是07小隊的公共嚮導嗎?現在塔內太危險了,搞不好一進去她就會死!」
「不會的,不必把她看成弱小。」
禹雙成的手放到了門口,機械意識很快發動,藍光如血管一般朝上攀岩,直線強勁有力的往上摺疊,整個應急信號塔都亮了起來。
禹雙成的眼瞳在變得空洞之前,低低的說了一句,「她是可以依靠的嚮導。」
眾人:「……」
機械感、科技感,在應急信號塔被點亮之後,展露出了完全不同的樣子。
就好比一個冰冷的鐵塊,成了最先進的工具。
所有人都沒再說什麼,大雨下的眾人,忍不住相互對視一眼,紛紛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羨慕。
禹雙成整個趴在塔身,快要和塔身融為一體。
他的聲音不再依靠喉嚨發出,而是依靠應急信號塔發出——
[記住,40分鐘。]
[不管你和謝絕出沒出來,我最後一定會點燃應急信號塔。]
季沉嫣心底早已有了準備:「好。」
[十年前,他做的那些事,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怪他。有些痛苦,或許那個時候毫無感知,卻是後知後覺。]
季沉嫣眼底浮現疑惑,不清楚為何禹雙成說的話的含義:「十年前的流血事件,我早就知道了。」
禹雙成卻沒有深入下去。
但願吧。
他在內心不斷祈求著。
正因為她變得越來越重要,謝絕才會越來越害怕。
而她還不知道那份重量。
十年前他屠殺一整個區域同胞的惡。
事件又在今日重演,不過十年前的對象是所有感染者,今日的對象是所有普遍種。
謝絕能這樣熟練的指揮著眾人,將普遍種和畸變種集中到應急信號塔,何嘗不是因為有過類似的經驗呢?
[進去吧。]
[我通過應急信號塔偵察到普遍種全部被集中到了負一樓,你進去的是一樓,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祝你好運。]
那扇大門被緩緩打開,待季沉嫣進去之後,又被覆蓋在門口的藤蔓堵住。
塔外看著全身覆蓋鋼鐵,塔內卻極其簡單,只有旋轉向上的樓梯,和幾層平台。
季沉嫣沒看到普遍種,卻看到了一層朝下的樓梯。
摺疊樓梯口散發著細弱微光,很快又消隱不見,只剩下了極深的黑暗。
負一樓,便是存放燃料之地。
季沉嫣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被逼到應急信號塔里的普遍種,會不會有漏網之魚留在上面的樓層。
她手心全是粘膩冷汗,緊張佔據了每一根神經。
季沉嫣朝著摺疊樓梯口走了過去,光是看的那一眼,便讓她心驚膽寒。
太多虎視眈眈的普遍種了。
原來負一樓極高,足有九米,而唯一能夠上來的通道,便是這把摺疊樓梯。
但謝絕和穆世龍下去之後,卻毀壞了最下面的一截摺疊樓梯。
這條通口有進無出。
通口是唯一可以讓光亮照進去的地方,投影在了最底下,除卻最中心的地方,周圍都是無窮黑暗。
光亮和黑暗,形成了套圓的模式。
而穆世龍和謝絕還在奮戰之中,被藏在黑暗當中的普遍種包圍了一整個圓。
季沉嫣:「小心——!」
謝絕狠厲的發動了攻擊,手上刀刃寒芒閃爍。
普遍種很快被他擊打在地,他踩在了普遍種的身軀上,猛地朝著上方望去。
謝絕眼瞳緊縮,沒想到會看到季沉嫣。他盯著最頂端的季沉嫣,放肆又野蠻,似乎要將她的全部都刻在自己的心頭上。
「你來做什麼!?」
他很生氣,她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可這份生氣之中,又藏著腎上腺素狂飆、心臟的加速。
她竟然願意進來?
那一瞬間,某樣感情如同被灼熱的太陽烤得建議的混凝土,徹底成了型。
他迷戀又上癮。
而上方的人全然不知。
季沉嫣:「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謝絕:「……」
心頭的熱度似乎要從軀殼,燙到裡面的靈魂。
短暫分別又重逢,才令他明白了季沉嫣對他不可或缺。
穆世龍看謝絕不說話,心裡慌張極了。
他朝著上方大喊:「拜託了,找找看有沒有新的摺疊樓梯,我們沒辦法上去!」
太高了,足有九米。
牆面光滑,就是為了防止攀爬。
自從謝絕和穆世龍被困到負一樓,就找不到辦法出去。
原本想要求求看那位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的嚮導,而她卻不知道她去到了什麼地方。
唯一趕來的,就只有季沉嫣。
她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太像是希望一樣的出現。
季沉嫣:「好!你們堅持住!」
還好裡面沒有融合了鳥類基因的普遍種,不然就要飛出來了。
穆世龍精神快要抵達閾值,被關押一般的留在了裡面,讓他想起了許多不好的記憶。
他噁心,難受,即將嘔吐。
十年前,就是這樣。
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只是站在上面圍觀,現在卻成了當事人。
「拜託你了。」
季沉嫣之前看到了存放物資的地方,便四處翻找了起來,雖說沒能找到新的摺疊樓梯,卻找到了被子床單。
她迅速坐到了地上,用力拉扯著被子,撕成了一根根的布條。
快!
再快一些!
季沉嫣的手都在打顫,知道她但凡耽擱一秒,負一樓的謝絕和穆世龍,都要面臨更深一層的危險。等到她徹底編好一根長達十來米的繩子,季沉嫣才鬆了一口氣。
等她想要趴到通口的事實,底下卻再度閃爍起了光亮。
發生了什麼?
季沉嫣趴在了通口,發現那細微的光亮正是□□,點燃的瞬間將負一樓照亮。
裡面多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普遍種數量,進入到了在場三人的嚴重。
咚咚咚。
危險如有實質般襲來。
季沉嫣看到了普遍種之中,一個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蜘蛛的普遍種。
太特例了。
一般而言,畸變基因會佔據上風,人類會像動物或者植物一樣。
這個人,反倒最大程度保留了人類的特性。
他似乎才剛剛發生畸變,處於極度混亂當中,嘴裡不停的發出叫喊:「我不想死,救……救我。」
季沉嫣覺得神奇,喃喃道:「竟然還有意識……?」
似乎聽到了聲音,它赫然朝著上方望了過去。
「向……導?」
「啊……真的是……嚮導。」
「為什麼不救我!!!」
從它的口中,射出了極長的蛛絲,差一點夠到季沉嫣。
然而到底是太高了,蛛絲很快便偃旗息鼓,一個弧線便朝下栽去。
穆世龍在看到他的時候,表情卻徹底呆愣了:「阿、阿鋒……」
失去了太多的同伴,他原以為自己早就習以為常。
可當這個人是他的弟弟時,穆世龍還是陷入了崩潰之中。
那是將一切都刺激出來的導火索。
穆世龍喉嚨里發出悲鳴,腦內的記憶變得混亂,眼前的畫面和十年前重合:「不!!!」
謝絕卻表現得毫無感情,異能萬箭齊發,刺穿了它的血肉。
穆世龍:「等……!」
他連最後那句話都沒說出口,弟弟就這麼倒在了他的面前。
穆世龍雙腿一軟,跌在了地上。
謝絕冷漠的提醒:「他已經畸變了。」
穆世龍始終沒有抬頭。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長達十幾秒的時間。
倘若不是謝絕發動了第二異能,負一樓重力失衡,高達七八倍,普遍種就要全部襲擊而來了。
穆世龍:「我原以為你找到嚮導就變了,結果……你還是跟十年前一樣。」
一閉上眼,眼前還能浮現出當日的血腥。
畸變的,未畸變的,但凡稍有不對,便會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這便是當時鐵血般的準則。
至於那位被當做殺戮機器的執行者,便是天干之一,謝絕。
十五歲的謝絕仍有些許稚嫩,卻踩在屍山血海當中,像是要被屍體做的山給掩埋。
雲霾沉沉,天和地都是污濁和陰暗,他毫無感情的屠戮著同胞。
賈文覺當初也被丟到了裡面,看到了那個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少年,在對方即將要動手之際,賈文覺才在驚懼之中使出了精神絲,並且大喊他沒有被感染。
雖然逃過一劫,到底還是失去了一條手臂。
或許謝絕已然忘卻了這件事,但穆世龍卻深深記得。
那群人把所有感染的、沒有感染的、全都集中到了一個區,只給謝絕下達了一個指令——
殺。
於是他便毫無仁慈,殘殺了許許多多的人。
歷史又一次重演了。
當年的事本來就成了穆世龍退出軍部的原因,也是他十年來的噩夢,如今再來一次,徹底將他給擊潰。
穆世龍站起身,低低的喊道:「你手上的血,還洗得乾淨嗎?」
謝絕:「……你想說什麼?」
穆世龍精神崩壞的說:「還能有什麼?十年前啊!這次重逢后,你不是一直都在暗暗警告我,讓我不要在季沉嫣面前亂說嗎?」
謝絕第一時間竟是在看上面的季沉嫣。
他幾乎心臟驟停。
穆世龍發現了他的舉動:「哈……哈哈哈哈,謝絕,你也有軟肋了?」
他停下了狂笑,發動了異能,在那一瞬間阻擋著普遍種的進攻。
半米範圍之內,防禦全數張開。
隨著物質製造,很快便憑空而出。
異能——鋼鐵製造。
巨大的造物拔地而起,形成一格格的透明鐵格,將負一樓均勻的分割了起來。乍一眼朝下望去,便如同迷宮一般。
穆世龍的異能限制極大,又更偏向防禦性。
他的能力又只能做出等面鋼板,最適合的用法反倒是輔助。
兩米高的品字格鋼板,倒是讓普遍種的攻擊暫停。
穆世龍製造出了一個擂台般的戰場,兩人就在『迷宮』的中心,拳拳到肉,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
曾經的夥伴,而今卻互相廝殺。
「他是為了殺戮而生的,充斥著不穩定,卻也是人類飼養的惡犬。」
「這就是我最憎恨的事!」
穆世龍朝著上方望去,發現季沉嫣正在看著他們,終於露出了笑容。
「但現在,他有弱點了啊。」
「原來他也會擁有人類的感情,明白什麼叫做痛徹心扉。」
謝絕眼瞳里滲滿紅血絲:「你想做什麼?」
穆世龍無聲低笑:「我不對嚮導下手,你放心。」
他像是靜止了一般。
穆世龍臉上的表情從悲戚變為冷漠。
「十年前,軍部把感染的,疑似感染的,全都聚集到了一個區域,但凡有一丁點兒嫌疑的人全都逃不掉,手段之鐵血,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而執行這項殺戮任務的,就是剛被喚醒的謝絕。」
「你說他手裡沾染了多少人的血?為什麼在S級哨兵當中,其餘人是敬重,偏偏對他是懼怕?」
「你真的不想知道裡面的細節嗎?」
季沉嫣的表情微變,緩慢的將目光放到了謝絕的身上。
謝絕:「……」
謝絕感知到了恐懼和害怕,他的黑暗,將全數暴露在季沉嫣的面前。
沒人願意做這樣慘無人道的事,自然便落到了謝絕的頭上。
十五歲的少年,初醒的第一眼,便被殺戮重新塑造。
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那個時候並沒有絲毫的感情。
也許正因為人類的感情在復甦,才令他清晰的知曉了自己的惡。
然而穆世龍又怎麼會停下來呢?
他便是要徹徹底底的讓季沉嫣知曉,看看她明白了謝絕做的事情之後,還能不能安之若素的去當謝絕的嚮導。
季沉嫣是個好嚮導。
正因如此,他才要告訴她一切。
「那裡面有男,有女,有普通人,有哨兵,有嚮導,有手無縛雞之力者、有年邁難以行動者。」
「他一一的執行了過去。」
「他當真把暴徒、惡犬幾個字做到了極致。」
「這樣一個,毫無仁慈的人,你難道不會害怕?」
害怕。
這兩個字,戳到了謝絕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謝絕眼瞳如獸類一般縮緊,異能全數爆發了出來,無數冰粒凝結在他的四周。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嘴裡吐出溢滿寒氣的句子:「住口。」
謝絕甚至不敢看季沉嫣的表情。
再多的畸變種,再多的危險,再多的殺戮,只會刺激著他興奮。
而害怕的感情,卻頭一次如此強烈。
謝絕表情猙獰:「我讓你別再說了,住口!!!」
S級哨兵的領域和異能一同張開,謝絕上次這麼做,還是和封燃的對戰之中。
穆世龍很快倒地,被攔住的普遍種和畸變種也有了畏懼的反應。
這是基因產生的威懾力。
一個失控,一個得逞。
空氣里蔓延著無聲的負面碰撞。
漸漸的,一根被子組成的長繩砸到了謝絕和穆世龍的臉上。
穆世龍抬頭望去,看到了懸吊在半空的季沉嫣,她手裡拉著唯一的繩索,就像是地獄而來的蜘蛛絲,整個人在半空搖晃得更厲害。
又膽小,又要勇敢。
真是個奇怪的人。
季沉嫣面色蒼白,最終平穩的落了地。
早在機械區,她為謝絕做第二次凈化的時候,她便從他的話里明白了一些。
她知曉了他的惡,他的血腥,他的殘暴,他的一切。
沒人能否定他殺了人,也沒人能否定他救了人。
季沉嫣抵達了謝絕的面前,S級哨兵的領域之中唯有嚮導可以行動自如。
她看到他宛若籠罩巨大陰影一般,彷彿被獸性填滿,充斥著前所未有的不安,連眼神都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季沉嫣想起了進來之前禹雙成近乎哀求的話語——
不要害怕他。
她看向了穆世龍,平靜的回答:「他或許不懂得拯救,只懂得殺戮,但這一次的事,是謝絕主動返程,他想用他擅長的殺戮去拯救。」
就是這樣的人,從肆意到收斂,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披上人皮,生怕她察覺到他不是個正常人。
他沒有資格再進入光明,那她便選擇擁抱他的黑暗。
那一刻的感情終於形成了雛形,讓季沉嫣清晰的明白了過來。
啊,原來是喜歡啊。
她喜歡謝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