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桶潔身 三瓢慰魂

第三十章 一桶潔身 三瓢慰魂

張飛原本稀鬆平常的話此時無異於火上澆油。還被陰霾籠罩著的方升心中頓覺憤慨,他握緊了拳頭準備讓張飛更加盡興一些,哪料胳膊剛有動作,腕子便被身旁伸來的手給握住了。莫興元是過來人,陪著方升這一路在屍山血海中穿行,對於方升此刻的心境感同身受,只瞧張飛朝他們迎來時眉飛色舞的興奮模樣,便有了種不好的預感,暗暗留了心,果不其然。

莫興元心中抱怨了一聲張飛哪壺不開提哪壺,偏頭鄭重的看著方升的眼睛,並在抓著的手腕上又加重力道握了一握。直到看著攥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他也鬆了手,快步朝張飛走去「走走走,我陪你去,他有些累了。咱們上哪打水?」張飛抬手指向一旁的院子,正要說話又聽莫興元問道「就這裡嗎?」張飛的頭只點了一半,便被走近的莫興元不由分說地推著肩膀進了院里,愣是沒給他多留講一句話的功夫。

到了院里仍被莫興元推著走的張飛覺得奇怪,他躲開莫興元的手問道「你這是幹什麼?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莫興元回頭張望了一眼,沖著院門外抬了抬下巴「不是我,是他。」張飛疑惑的念叨一聲「他……」又道「怎麼了?我兄弟受傷了?應該不會呀,我瞧他走路的模樣也不像啊。」說著向莫興元投去了求解的目光。莫興元輕嘆了口氣,道「你覺得我怪怪的,你沒瞧出他怪怪的嗎?」見張飛天真的搖著頭,於是掰開揉碎地講解起了方升的情況。

聽莫興元說完,張飛兩顆黢黑的大眼珠子轉了一圈點頭道「我兄弟悲天憫人憂國憂民是好樣的。我知道他生得一副好心腸,但只怕在如今這個世道太善良最後反而會害了他。不行!待會出去我可要好好給他說道說道。」聽得前半句莫興元也深感如是,點頭附和著,聽到後半句卻是為之一驚,趕忙攔道「不行,不行,你可千萬別開這個口!」張飛雙目圓瞪,有些不悅道「怎的?還怕礙於情面張不了這個嘴?我告訴你!若是不說道說道,萬一他今後因此吃了虧乃至於丟了性命,你我都是幫凶!身為兄長怎可聽之任之!」莫興元道「是,你說得都對。但你別和他說,你只要別再表現得那麼高興就行了。」

聽得兩次都要求自己別開口,張飛這才咂摸過味來,推了一把莫興元的肩膀道「你什麼意思?瞧不起我老張這一副巧舌?怕我說不明白嗎!」若不是靈光一閃有了應對,莫興元真想點頭稱是,畢竟這也是張飛剛講完的一番道理,「我覺得有比你我更加合適的人選。」張飛半信半疑的問道「誰?」「劉大哥。」張飛點點頭,心道「若說是大哥,在這方面確是略勝我一籌。」道「兄弟,對不住!錯怪你了,你說得有些道理。就按你說的辦。」話音剛落,只聽院門傳來了聲響,兩人齊齊望去。

莫興元與張飛對視了一眼,清了清嗓,問道「你怎麼來了?」方升卻不答話,徑直走到兩人身邊,朝井裡探身望去。他這一番行徑嚇得張飛一個激靈,趕忙將其一把抱住。方升掙扎著,疑惑的看著張飛,道「你這是幹什麼?鬆開,快鬆開。」莫興元一方面雖然覺得方升剛才的行為有些莫名其妙,卻知他不會是來投井的,劍還拿在手裡呢,直接抹脖子就行,不用另求他法。若說是怕疼,那怕疼還不尋死呢,再說也不相信他是如此玻璃心的人。一方面也覺得張飛的反應有些太過,幫著拍了拍張飛合抱住的胳膊,遞了個眼神,沖方升問道「你這是幹嘛呢?」方升扭動著身子道「我看看你們剛挖的井夠不夠深啊。」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莫興元噗呲樂出了聲來。張飛反應過來也多少有些尷尬,匆匆鬆開了手。方升瞧著張飛問道「倒是你,剛死死抱著我幹什麼?還怕我跳下去不成?」張飛看看方升,看看莫興元,又看看方升,矯揉造作的再次將其抱住「此一役腥風血雨。死裡逃生我激動呀!不能自已,不能自已……」莫興元的雞皮疙瘩被張飛拙劣的演技激得掉了一地,對此卻是不敢怒也不敢言。方升這次倒是順利的一把將張飛推開,道「夠了,夠了!你們打的水呢?這些血糊在身上難受,我也要好好洗洗。」莫興元正想開口,卻沒想到張飛的嘴竟是如此之快「找桶呢,在找桶呢!真是的,也不知道桶被藏哪裡去了。」方升眨了眨眼睛,輕輕指向了張飛腳邊的不遠處。莫興元只覺從心底泛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同時慶幸阻止張飛開解方升是多麼英明的決定,若不然還不知道要橫生怎樣的枝節。張飛愣了一下,又道「呃……那好,正好,你自己打水洗吧。我是說再多找些桶,爭取一次多打些回去……」他念叨著就往屋裡尋去,也不知當真是這樣的想法,還是臨時的圓話。這次倒是逼真了不少,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胳膊與臉洗凈得八九不離十的方升走在了最前面,褪下的薄甲隨意的搭在手上,若不是莫興元說還能回收利用,已被棄置在了井邊。原本純素色的上衣以鮮血為筆,勾勒出許多同甲片如出一轍的紋飾,只是欠了些圓潤欠了些清晰。莫興元若有所思的拖在了最後面,張飛提著孤零零的桶偏頭一瞧也放慢了腳步,低聲道「哎,和你說的不太一樣啊。我瞧他這不挺好的?」莫興元不多做解釋,他也解釋不清,只是叮囑道「反正你別跟他亂說也就是了。」張飛不置可否也不再多問,轉而心中抱怨起了關羽「二哥也真是的,井邊明明還有一支桶,怎不一併提來,反而是我想多提上一桶倒還沒有。那屋中瞧了個遍都沒找到另外的,這面子真是栽到姥姥家了。」若是關羽知他此時心中所想,不知是否要罵這混小子不識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天下有幾人能得此待遇?二哥心中許是裝著天下,但天下定然不配二哥事事躬親。

劉備從關羽斜端起的小半桶水中舀起一瓢,剛舉過胸,轉而快走了兩步,在一名坐在地上受了些輕傷正在休息的弟兄身邊蹲下,將水雙手遞了過去。瞧著對方乾燥的嘴唇,他無比真誠的說到「辛苦了!請先飲。」這人權勢無一,與劉備也毫無瓜葛,此刻他受寵若驚,心中波瀾雖起但奈何嘴舌愚笨,只是一個勁的說「不」推辭著。劉備的態度異常堅定「若無諸君今日的浴血廝殺……哎」兩行淚應景而出,騰出只手抹了一把「不說了,還請不要拒備於千里之外。」這人雖不善言辭,但手上還是有兩把刷子,不然怎會經此一役僅受了些輕傷,他眼中波光湧現,亦是雙手接過劉備手裡的瓢,仰頭一飲而盡。此刻他喝的彷彿不再是清涼的白水,而是這世上最燙熱的烈酒。投軍,之前對他而言只不過是走投無路的混口飯吃,而現在,瞧他那好似滿臉都寫著「值得」的樣子,便可見一斑。

劉備依舊蹲著,虔誠地一連又遞了五人,好似突然再也壓抑不住,放聲而泣。而後站起身來悲愴地高聲道「備無能啊!無法帶著所有的兄弟凱旋。我愧對你們呀!在此,我以水代酒,為這些為國捐軀的英魂們踐行!」三瓢水揮灑在地,桶中也基本見了底。劉備放下瓢,輕撫還不太濕潤的眼角繼而說到「兄弟們!你們可知這是哪嗎?這是我的家呀!就我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這條路,我從小光著腳跑到大。可也就在今天!就在這!賊人殺了進來。我的鄉親,我的朋友,他們一個一個都倒在了賊寇的利刃之下。我那年邁的母親到現在仍舊生死不明。若不是仰仗諸君,備今日也唯有將自己的一腔熱血灑在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之上,我和我的鄉親父老們都謝謝你們了!」說到此他躬身而拜。

以為這樣就完了嗎?劉備僅僅只是熱了熱嘴皮子,開了個頭。他洋洋洒洒的講了許久,大致分可為幾個層面。一是肯定戰士們的英勇,緬懷死者,生是國家棟樑,死是為國捐軀,有他們家國甚幸之類誇讚的話。二來心憂天下,今天自己的家園守護住了,那明天你的家,他的家會不會被摧殘,誰家沒有待哺的子女,誰家沒有年高的父母,要保衛自己愛的人,敵人要傷害他們絕不答應這般的云云。三者自我的檢討與反思,大家追隨他受苦了,是他的錯,有些福沒享到還送了性命,不會忘記逝者,無論身份地位如何,待大家都會像對自己的親人一般如此的種種。

一番語畢,連關羽都有些動容,更不用說其他的那些弟兄。願肝腦塗地者比比皆是,泣不成聲者也大有人在。劉備話說得多了,此時也免不了覺得口乾舌燥,他沖桶中瞥了一眼,除了個禿瓢與幾滴晶瑩的殘液,啥也沒有瞧見。砸吧了一下發乾的嘴唇,頓時有些納悶,之前就聽張飛喊方升一起去打水,眼睛也瞧得真真的,怎的自己都說了這麼久的話仍不見有人回來?莫不是他二人打井去了?不禁朝他們去時的方向看去,就這一偏頭,劉備心中笑道「這人啊,就是禁不起念叨!這不就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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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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