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130章

第121——130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誠摯之心

我直接道出此事,他卻眉眼都未動一下,臉上露了些許論異:「真是這樣?看來本王只能讓大理寺徹底地將此事調查一番,你放心,以後有四駿盯著,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他臉上俱是誠摯,眉梢全是款款情深,眼眸里凝著細碎的光,如寶玉反射的表面,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人,投入他的懷裡……可我卻只覺礙眼,在心底想,這樣的人,怎麼值得君家將為他賣命?

想想自己處於絕境之中時,竟同意小七派小三出去求援,無來由地差點損了小三一條性命,就覺心中有如刀刃割過。

他可以隱忍如此,早知道了我的身份,卻故作不知,任我調兵譴將,將太子逼入絕境,再悠遊而出,盡享勝利成果,卻還要求一個已被他賜死的人回到他的身邊陪伴於他,他想將天下一切盡收他的手裡,想事事皆如他意……一個人,容顏如皎潔如此,可他的心,卻為何可卑劣到如此地步?

「有王爺的四駿看著,那妾身就放心了,說起來妾身以前也能揮得動三丈長鞭呢,可惜,絕不怕人暗中下手,可惜,妾身武功終是盡失,卻要王爺派人來護,讓王爺白白擔心。」

夏候商卻是將桌上的酒樽放在我的面前,道:「夜既已深了,再喝一杯,可暖了你的身子,讓你不至於寒凍入體,本王……本王先走了。」

我歉然道:「妾身的身子骨如風吹柳絮,妾身常常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妾身便會隨風而逝,但生前能得王爺如此眷顧,卻也是妾身的福份……妾身自當好好珍惜。」

我微垂了頭,看清他的雙手在身側緊握,將衣衫絲帶捏得如紗皺一般,抬起眼來,看清他眼內水光一閃,心想,他心中終有些痛悔嗎?

對被他親手下令用毒的人?

我感覺他走至了我的身邊,輕撫的鬢角的頭髮,手指微微地顫抖,卻終於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過了兩日,我便坐了一頂普通青頂小轎,暗地裡由四駿護著,轉街拐巷,悄無聲息地抬到了寧府之上,我們的行動雖是沒有驚動任何人,可入府之後,寧家家主官至郎中令寧晃月大人便親自帶了夫人來見,照道理來說,我要稱他們一聲父親母親,可見禮之後,他們沒有提起,我便也沒出聲。

他們態度極為恭敬,可寧晃月的夫人揚氏垂頭坐於椅上,偶爾抬頭,眼裡卻是神色複雜,無端端地多出一個女兒,且這位女兒還頂替了自己女兒寧啟瑤的位置嫁給了夏候商,難怪她心中時有不忿。

可寧晃月態度卻是極為恭敬的,他對太后本就忠誠,此事想來太后也插了嘴,他不敢不從。

有侍婢從朱紅盤子端來了沏好的茶,送至我的手上,一揭開蓋子,便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我拿著慢慢飲了一口,寧晃月便道:「這茶是皇上所賜的恩施玉露,素有養神美顏之功效,想來您會喜歡。」

我將蓋子不輕不重地置於茶杯上,淡淡地道:「是嗎?聽聞貢茶恩施玉露湯色嫩綠明亮,如玉露,香氣清爽,滋味醇和,泡開之後更是根根立於杯底,形如銀毫,這茶卻是形散亂雜,香氣鬱膩,滋味嘛,更是入口微澀,如果真是皇上所賜,大人只怕是弄錯了……又或,大人認為小女不值當以貢品款待,所以隨便弄了些茶來唬弄小女?」

寧晃月尚未開口,那楊氏倒是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姑娘怕是從未飲過此等良茶,所以弄錯了吧,說起來姑娘算是在多識廣,可這恩施玉露可是不同一般的茶,只有皇家之人才能飲得到的,妾身和啟瑤去到宮中,由太后她老人家恩賞,才討得了幾兩,今日姑娘才得飲到此茶。」

我慢慢地抬頭望了她一眼,臉上微有些笑意,道:「是啊,也許大婚之後,日後隨了王爺到宮裡拜見太後娘娘,妾身才能飲得此等良茶了,啟瑤妹妹倒真是好福氣,比妾身先有口福。」

她如何不明白我話里的譏諷,寧啟瑤在太後面前再討得歡心又怎麼樣,一樣還不是居於我之下,反倒讓我這個不知哪裡來的外人得了利。

楊氏臉色一白,寧晃月卻是斜斜地橫了她一眼,她便笑道:「啟瑤哪裡來的福氣,姑娘的福氣倒是真好才是的,姑娘在這府內如若缺少什麼,使人向我取就是了,寧府雖不如王府富貴,但些微的平常物件卻也拿得出的。」

我用手背掩了嘴唇打了一個喝欠,抱歉地道:「平日里在王府,午時都要小憩一會兒的,今兒坐轎時間長,竟忘了……」

楊氏臉色頓時陰晴不定,沒想到她費盡心力地討好卻落到了空處,連寧晃月的笑容都勉強起來,站起身道:「那姑娘好生休息,老夫改日再來拜訪。」

我站起身向他施禮,笑道:「大人客氣了,今日之後,小女只怕再不方便與大人與夫人相見,王爺對小女保護得總是有些小心謹慎過頭……」

寧晃月臉上現過一絲怒意,楊氏更是臉色恨恨,只差點沒破口而出:你是什麼人,不過一名身份低微的民女,偶被寧王看中得寵,封為正妃,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沒有家世護著,還不得靠著在寧家弄個身份掩飾!盡對我們,你名義上的父母指手劃腳的!

兩人強忍了不滿,臉色再沒有剛來之時的熱切,神情變得疏遠冷淡,淡淡向我告辭。

寧晃月看來極重視這單事,推卻了早朝想來和我打好關係,我成了他的女兒,雖是名義上的,但只要是姓寧,日後的好處自是源源不斷地來到他處,而寧王感激他關鍵時刻的幫助,日後如登大寶,對寧氏自是有數不清的恩寵,到了這種程度,這個女兒是不是親生的,都與寧家有了切肉不離皮的利盈關係。

更何況此事夏候商必求得了太后首懇。

第一百二十二章暗暗布局

但我想,如果,我成為寧晃月的義女,給他帶來的不是利益,只有麻煩,以及累及全族的災禍,只怕是如坐針氈,惶恐如熱鍋之蟻。

那麼,他會怎麼做?

我很期待。

娶候商,這世事並非盡如你意。

我住的院子是三面臨水,只有一處往外相通,九曲轎將四面掛有紗帷的臨水閣通向外邊,臨水閣內置團金綉榻,精美的雕紋花飾,散發著陣陣幽香的黑檀古木,讓這裡的擺設與皇宮相比不惶多讓,正值秋葉調零的日子,百花盡凋,菊花卻散出暗暗幽香,臨水閣的九曲轎拐角,每一處便放上了盛開的各色菊花,稍有枝葉殘黃的,就令人換上新的。

我居於此處,寧晃月倒是無處不盡心,無處不儘力,細節小處皆處置得周到圓通,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夏候商幾日之後為我送來了司制局制好的暖手爐,銀制香熏,袖套等等,見了此處的擺設,眼裡也露出了滿意,又問我有何要求,我微笑道:「只是每日拘在這裡,太悶了一些。」

他便道:「本王以後日日抽空陪你在院子四周圍走走,只是大婚前三日卻不可了,侍大婚之後,你想去哪裡,本王都陪你。」

我垂頭而笑:「王爺真會說笑,大婚之後,王爺哪還有時間?就連這大婚,妾身都感覺彷彿偷來的一般,每次從夢中驚醒,都想不出王爺為何會給了妾身如此大的榮耀……」

眼帘望到之處,我的手不自覺地拿起了腰間兩根絲帶,將那淡綠的顏色纏在指尖,翠綠的顏色襯得指尖更白,指甲更呈了粉紅之色,他小麥色的手背便映入我的眼帘,攜了我的手,戴了白玉斑指的大拇指輕輕地在我手心撫過,道:「那本王便自今晚開始,日日都陪著你,你可……」

最後一句話與別不同,聲音綿軟起來,抬頭望過去,更見他眼眸黑得如墨,語尾更添一絲軟軟的懇求,我笑了笑,道:「只要王爺不怕寧大人查覺了,於妾身,又有什麼好怕的?」

他有些遺憾,將額頭湊碰我的額角,輕聲道:「那本王只能等大婚之日了?」

他身上的氣息清新而淡雅,有微微的蘭花味道,衣物軟綢的料子不經意地拂過的我額角,仿有芝蘭之味,如是其它女子,此情此景,如果不讓人情動滿懷,只可惜,我瞧見他衣袖上淺繡的纏枝小紅花,便憶起軋刀切下之時,有鮮紅越過無數的人頭濺於我的衣袖之上。

也是如此的艷麗鮮紅。

那芝蘭之香便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對我溫言軟語,可防守依舊嚴不漏隙,四處的守衛沒有絲豪的懈怠,因為,他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的下一步要進行什麼,或嚴防著某些不利的流言傳入我的耳內,也許他以為,那些當年事,永遠只留在了當年?

我當真不明白他,既如此,他留下我又有何用?留下了我,便留下了猜忌,懷疑,坐卧不安?

「王爺……您怎麼老是想著這些……」我將頭垂得更低,心中雖有對他的不耐,可也不自覺地有些臉紅。

他將我攬入懷裡,嘴唇貼近我的脖頸之間,輕輕地咬了咬我的耳垂,低聲道:「可本王一到晚上,就會發夢,夢到那一晚…」

「哪一晚?」

鼻間的血腥味彷彿越來越濃了,我不自在地扭動身軀,想要脫開他的掌握,可他卻固定了我,讓我動彈不得,在我耳邊輕笑:「哪一晚?

不就是我們唯一的那晚……」

他怎麼老記得那一晚?我恨恨然地想,耳朵卻不自覺地燒得通紅,那葯當真那樣的厲害?情景瀝瀝如目似真?

要不再給他一顆?

我仔細地算了算,想起小七說過這葯只能在同一人身上四次,還剩三次,如果再浪費一次……此人在那事上可謂是極有興緻的,如果他食髓知味……剩下的日子可不好打發。

「妾身身在寧府,實在怕傳出什麼不好的言語,有礙王爺名聲,要不……您回王府……姐妹們……?」

我自詡臉皮超厚,但到底此事只是見過,沒有具體實施過,話未說完,臉已然紅得可烤熱雞蛋了。

我的腰身一緊,被他擁得更是貼向他的身軀,便有些吐不過氣來,抬眼向他望去,卻見他眉頭微皺,眼裡怒火一閃而逝,卻看著我輕嘆了一口氣,道:「你不明白,有了你……我對其它人,怎麼還會那樣……」

對所有女子來說,這恐怕是最為深情的情話,可我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垂頭道:「是嗎?」

他這話,如遇上他的天下,又能抵得過幾分?

「是的……凝昔,你只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笑了,低聲道:「王爺可否象看妾身一樣,經常去看另兩位妹妹?」

他聲音中有些急惱:「你應知道,娶她們,從來不是本王的意思,本王不得已……」

我心中豁然而亮,忽地明白了一切,我怎麼會錯得那樣的離譜,早在皇太后那裡發生的變故,我便應該明白,這一切的巧合,並非巧合,皇太后釜底抽薪,讓夏候商不得不娶了兩位側妃,可他何況不是順水推舟?

以他如此善謀的手段,怎會對那事沒有提防?如此容易便跌入套中?而恰恰好,寧啟瑤便沒有入盅,我原來懷疑是太后做的手腳,如今,卻有些懷疑是他故意為之了。

他與皇太后在外堂的對話,恰巧讓我聽得清清楚楚,這算不算是對我的解釋呢?

我是不是應該心懷感激,他到底留了一個正妃之位給我?

「王爺,妾身怎敢有如此多的要求,只是妾身,妾身……」我實在編不下去該說什麼了,只覺對他說每一句話,都要使出我全身的力氣,才能不露出些微的憎恨。

可沒曾想,我這樣的態度,反而讓他極為高興,他笑著低聲道:「原來,凝昔也是不願意的,本王很高興……不止是本王有這樣的意願。」

第一百二十三章痛與情義,誰真誰假

他的頭低了下來,我忙避開,扭到一邊,輕聲道:「王爺,您該回去了。」

「別怕,本王不做其它的,只想親親你……」話未說完,嘴便被他含住了,與其它時候不同,他並沒有將舌頭伸了進去,反而噙住我的雙唇,用牙齒咬噬吸吮,他的舌尖在我的唇齒之間來回掃動,讓我感覺陣陣酥麻,他扶住我的腰,將我抱起,走至貴妃躺椅之上,一隻手卻固定了我的頭,嘴卻不肯稍離,讓我靠在他的胸前,一邊吻著,一邊用手指插入我腦後的頭髮之中,以指肚在我腦後按磨,我只覺他手指觸到之處,一股熱力便從指肚發了出來。

他在往我體內輸送內力?

我掙開他,頭一側,終躲過了他的唇齒,道:「王爺,你做什麼?」

他拉住了我,低聲道:「本王遍查武書,看到此種手法或可卻除你體內寒氣,只要本王每日為你做一次,那麼,待找到藥物之前,總可以保得……」

我笑道:「王爺糊塗了,妾身武技雖不如王爺,可也知道,此種手法極耗內力,妾身不過武功盡廢而已,又不會折損壽命,何需王爺如此費心?」我抬起眼笑望他,「王爺莫非將妾身當成了阿玉?以為人之將亡嗎?王爺忘了,阿玉已然去了……」

我瞧清他的眼眸凝成一線,夾著絲絲痛苦,眼中疑意一現,望著我,我卻坦然地含笑望著他,彷彿無心之言,終讓他放鬆下來,對我道:「本王對你,總是憂心過多,怕你如君將軍一樣,離本王而去,所以……」

我輕輕地撫上他的手背:「王爺,不會的……」

他眼神之中有些歡喜:「那好,便讓本王試試這手法。」

我來不及反對,他的手指便沿脖頸而下,來到了我的頸關節,一股內力便從指肚之中傳向天突穴,再到璇璣,華蓋,紫宮……手指觸及之處,便覺刺麻,可熱力入體,卻有說不出的舒服,就彷彿那日在離宮湯池,可這種熱卻是由內而外,更為雄渾,不比得湯池之熱,離體而逝。

他的聲音變得凝重:「小心,到了重穴了。」

重穴受損,自是有礙性命的。

話音未落,只覺檀中穴有熱力撞入,後背如遭重擊,那股熱力凝而不散,倏地鑽入體內,散向四肢百髓。

重擊之後,整個人卻如同睡在春日暖陽之中,由溫溫的陽光包裹。

我被他置於床榻之上,本是側著臉,卻感覺有汗水滴在我的臉上.

望過去之時,卻瞧見他額角有汗,臉色暗紅,顯然內力耗損得極為厲害。

此種手法將內力打進對方的穴道之內,自然是先未奏效,自損三千,如果他的武功因此而廢,那該多好,也讓他試一試由一位能手持百斤重鎚揮灑自如的強者變成初初連筷子都抓不住的弱者之時的感受。

我卻是輕輕用手指拭過落於臉頰的汗珠,有些心痛地道:「王爺,妾身不礙事,您……休息一下吧?」

「別動……下面幾個重穴,可能要除了你的衣裳了……」

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欲翻身站了起來,卻被他按住,汗如雨下,卻是笑道:「別怕,只有背部幾個穴位……」

我勉強地道:「王爺,還是算了吧,妾身不自在……讓王爺如此費心……」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彷彿是年老之人提了桶水,卻力氣不夠,極為疲累,但卻將我按著,讓我定於榻上:「此種手法,可管得上十日,十日之內,你便不會渾身發寒了。」

話音未落,我腰間的裙帶便被他解開抽出,衣裳從肩頭剝落,背部有冷風襲過,讓我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一股熱力忽地從神風穴而入,比剛才那一指更為雄厚,刺得我穴中微痛,四肢卻熱氣奔涌,舒服得我忍不住輕聲呻吟。

他指尖連下,連擊我的幽門,巨闕等穴,一波一波的熱力彷彿煮開的沸水,直衝進體內,渾身麻軟之際,卻感覺整個身體輕飄飄的,如墜於綿軟之極的雲端,我拚命地忍住不叫了出聲,可不自覺地,還是叫了出聲…那聲音傳至我自己的耳內,讓我自己都有些莫名想法。

感覺他的手指在我背上滑動,長久也沒有一指內力點了下去,不由有些奇怪,轉身望他:「王爺,怎麼啦?」

他聲音暗啞:「行了。」

我忙想坐起身來,卻感覺他滾燙的唇落在了我的背上,雙手握了我的雙臂,聲音嘶啞:「本王不理了……」

他的上半身壓在我的背部,將我壓得動彈不得,一隻手胡亂地扯著我背後抹胸的帶子,嘴裡道:「凝昔,本王等不得大婚了。」

「別這樣,王爺……」

「應承本王,可好?」

我驚慌失措,他的手流連於褻褲之上,褻褲的帶子卻是繫於前邊的,他扯了兩下沒有扯開,竟用兩指探了進去,手指滑過圓滑的臀部,嚇得我大聲道:「王爺,你怎麼啦?」

他將我翻轉過來,臉上熱氣蒸騰,汗珠更是滴入我的脖頸,將我緊緊拉著褲頭的手扳開,手指一挑,那雙結使被拉開了。

他的神色讓我害怕,我抖著手將金鐲按開,將一顆藥丸藏於掌心,心裡想,看來今日又要浪費一顆葯了?

「王爺,你是不是用功過度,有些走火入魔了?王爺……妾身可不敢再讓王爺治了……」我顧不上其它,一邊大聲叫著,一邊悄悄將手撫過他的唇邊,卻覺下身一陣酥麻,渾身忍不住顫抖,那藥丸差一點便跌了出去……他竟然用手指探了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我的話,他停了下來,手指卻是離開了,臉上紅意未消,眼睛卻漸漸清明,放開了我,轉過身按在桌上,頭半垂著,喘著粗氣,良久才平息下來。

我忙抖了手繫上褲帶,披上衣服,只覺心跳得幾乎要破胸而出,可身上卻奇異地覺得力氣倍增,沒了以前的手足酸軟,原來,他這種手法有效?

他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卻沒了紅色,轉成略為蒼白的疲憊:「這種手法當真厲害,本王差點失去控制,凝昔……還好沒傷害到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柔情可化骨?

我原是恨他入骨的,可看見他的模樣,卻只感淡淡的感傷,他說得沒錯,此種手法當真對內力損傷極深,讓他這樣內力極厚的人卻失去了控制,差點走火入魔。

我低聲道:「王爺,妾身喝了安逸王備下的酒,再浸了離宮的湯池,已然好了很多,這個冬天,想必很易過的,王爺以後,還是別勉強了,等到春天來臨之時,妾身便好了。」

他眼中痛苦之色一閃而逝:「是啊,過了春天,還有夏季,你放心……十日之後,本王再來為你刺穴。」

我等他說的,不就是這句話,原本我應該痛快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我望著他,內心卻只有哀涼,此時此刻,他真是一心為了我吧?

他走之後,傍晚寒風驟起,每到此等天氣驟變之時,我全身便會冰冷,可今日,身上卻暖洋洋的,望著窗外樹葉刮著窗欞舞動,影子投在冰綃紗窗之上,如人心底的慾望,永不能足。

寒風吹了一日,第二日清晨,院子內滿地皆是殘葉,有侍婢在大早起身,便拿了掃把輕輕地掃著院內的落葉,有管事的低聲道:「姑娘還沒醒呢,別用掃把了,拾了起來罷。」

掃把聲止,到了最後,連腳步聲都幾不可聞。

如是以前的我,怎可有這樣的待遇,想是寧晃月雖不滿意我,卻看在夏候商的份上吩咐了下人,對我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他們哪裡知道,精神好了之後,我反而整晚都睡不著,看著窗欞從黑變白,又由白變得透亮,月升日起,耳目靈敏,不比得那精神焉焉之時,反而能睡上幾個時辰。

我推開一面臨水的窗子,窗外是唯一的通道九曲橋,橋身曲折徘徊,彷彿人心的九轉曲折,窗外有幾名翠衣侍婢擁了一位粉紅紗衫八辮玫瑰裙的少女蜿蜒而來,我看見倏忽之間,她們面前便多了一人,黑巾蒙面,全身黑色勁裝,伸手攔住了她們,那便是夏候商的八駿之一吧?

我披了大毫,開門走出房子,對那人道:「她們是來看我的,讓她們進來吧。」

那身穿黑衣,臉蒙面紗的人明顯地怔了一下,卻彎腰行禮:「是,主子。」

寧啟瑤哼了一聲,率幾名侍婢繞過那人向我這邊走了過來。

她身一件重重紗霧般的暗金粉色裙,清晨有風吹過,那紗裙便隨風而舞,琉璃絞絲的碧色花釵斜斜地插於她的頭上,薄如蟬翅,彷彿風一吹,便會如落花般地跌了落水。

她年青的臉光潔而略帶紅潤,沒有一絲暇疵,當真稱得上皎潔如月。

見我披了輕襲走出門,她上前笑道:「姐姐的身子當真弱呢,這才剛入秋,姐姐便要穿如此厚衫了?」

我笑了笑,撫著身上柔軟的輕襲:「還好王爺漏夜送來了軟冰襲。」

她臉色有些變,側頭望了身邊的侍婢一眼,那侍婢便提了食盒道:「姑娘,我家小姐見昨夜風涼,便使奴婢們燉了暖胃的湯水過來,望姑娘不要嫌棄。」

我笑了笑,冷冷地道:「妹妹手下的侍婢好生無禮,難道你們老爺沒告訴過你們,要尊稱我一聲大小姐嗎?」又轉頭向寧啟瑤道,「你說呢?二妹?」

寧啟瑤臉色一白,眼內恨意一閃而逝,卻是對那侍婢喝道:「還不快改過來?」

那侍婢臉色惶恐,急忙下跪:「請大小姐饒奴婢死罪,奴婢知錯了……」

我便朝享啟瑤道:「二妹,恐怕姐姐只能心領你的好意了,王爺交待,不能隨意受人飲食,你我既是一家人,想來你會明了。」

我和她的恩怨可謂由來已久,我一再挑釁於她,終讓她臉上有了怒意,冷冷地道:「我不過受了父親的托請,前來探望,難道你認為自己真成了寧家大小姐了?」

我一邊注意打量她身邊的侍婢,一邊向她走近,伸手摘下她頭頂落下了一片枯葉,手指輕揮,她頭上的串珠步搖便叮噹作響,她沒想到我會將手伸到了她的頭上,閃躲不及,臉上惱色更甚,眼內更添幾分嫌惡,想是我低微的身份辱滅了她。

我望著她頭上輕嘆:「原以為二妹妹頭上是一朵花中之王的牡丹,可近看清楚了,卻不過是一朵野生的杜鵑,真讓人失望。」

此話一出,她身邊的侍婢都有了怒色,寧啟瑤更是怒意如熾,向我冷冷地道:「誰是牡丹,誰是杜鵑,卻等著瞧!」

她一揮袖子,便轉身離去,我微微一笑,吟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二妹妹雖是要花想容,可是別選錯了花啊。」

此詩為讚揚女子容貌體態的,她自不會認為我在讚揚於她,卻有些疑惑,聽到后一句,終恍然大悟,臉上恨恨之色更深,可有寧晃月的言語叮囑,她卻不敢言語相衝,只得跺了跺腳,氣匆匆地去了。

而暗號,卻在我們的言語之間傳遞了出去。

餘下的,便是靜靜地等待了。

到了傍晚,夏候商便又過來了,給我帶了些暖胃的菜肴,四名侍婢用雙層的瓷褒盛著,一揭開蓋子,熱氣騰騰,我笑道:「王爺,寧府有廚子的,您還怕妾身吃不好?」

「昨夜天氣驟涼,你怕是整晚不得好睡吧?我便叫人燉了些安神的食物,有桂圓蓮子湯,百合蝦仁,冬蟲夏草燉草鴨,再叫人煮了些五色米……怕你早早地吃了飯,下了朝,便匆匆地送了來,還好趕得急。」

我沉默不語,他有些惴惴地望了我,小心地道:「怎麼?不喜歡嗎?」

「不是……妾身一向粗食粗糧地養著,被王爺這一嬌慣,只怕日後無法適應了。」

他鬆了一口氣,叫人將食盒裡食物用碗碟盛了,笑道:「我還沒吃過呢,今日得了空,便和你一起了。」

他今日穿了件青色的衣袍,頭頂的玉冠和昨日不同,但我往他腳下一瞧,發現卻還是昨日的蟠龍錦靴,靴子邊緣,尤沾了些殘泥,不由心中一動,便問道:「昨晚風寒夜冷,妾身只覺這臨風閣彷彿都要被風吹了去,窗邊的那支翠竹更是讓人厭煩,拍打著窗欞,使人整晚都不得安眠……」

第一百二十五章細語柔意,卻妄然

他回頭看了看左邊的窗欞,道:「那我叫人鏟了它。」

我笑道:「王爺當真細心,妾身還未說是哪扇窗呢,王爺就猜了出來?」

他臉上有微微的暗紅,低咳了一聲,掩飾般地:「那枝竹對著你的窗,想來應該是那枝吧?」

這臨水閣四面臨水,只在屋子的邊緣種了翠竹,前半晚風吹翠竹敲窗,後半夜卻聽不到了聲響,想是他立於窗前,暗暗折了那竹子伸出來的枝丫,他在窗前站了多久?是否一直到天明,才匆匆地趕回王府換衫?

我只想問他:為誰獨立深官?是為了被他毒殺的君輾玉,還是活過來的花凝昔?

桌上盛好了五色的米飯,微微的香氣在室內漫延,淡淡的黃光照於他的臉龐,讓他的臉籠上了一層薄而透明的柔光,如果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單看皮相,卻是極好的吧?

「今日本王來得遲了,沒有陪你在院子里走走,可有什麼新鮮事?」

他的手才放到湯匙之上,身邊的侍婢就上前欲要幫手,他卻止住了,揮手叫她退下,親手舀了碗湯入我的碗中。

我端起那碗,笑意盈盈地道:「會有什麼事?不過是我那二妹妹和王爺一般的想法,想要拿些東西給我,妾身向和她不和,可有些怕她送來的東西,便沒讓她進屋罷了。」舀了碗湯入嘴,側著臉向夏候商笑道,「王爺是不是怪妾身太過小氣了?」

他抬頭望我,眼角也有了笑意:「這才是女子啊,我喜歡你這樣。」

我垂下眼帘,似笑非笑:「怎麼,妾身以前不是女子嗎?」

我與他的對話,彷彿在猜謎,他不知我已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何留我在此,互相試探,互相猜測。

他聽了我的話,嘿嘿地笑了兩聲:「你都要成為我的王妃了,還會是什麼?」說道王妃兩字之時,他臉上的喜悅彷彿那裝了蜜糖的罐子,那罐子滿了,但糖卻還是不停地倒了下去,糖便從罐子口溢了出來。

我便輕聲嘆道:「王爺,風寒夜露,還請王爺顧惜自己的身子……

妾身的窗下,卻是不大好站的……半月之後,王爺便會日日見到妾身了。」

他一張臉倏地漲得通紅,彷彿無地自容一般,拿在手裡的羹匙也跌入了湯碗,悄悄地望了望我,又垂了眼帘,吞吞吐吐地道:「本王,本王只是,只是怕明日醒來,這臨風閣,只剩一閣冷風。」

我道:「王爺忘了,有四駿輪流陪著妾身呢。」

他便一笑,臉上紅意未褪:「是本王多慮了。」

吃完晚飯,就有侍衛過來請他回府,說有客來訪,他便歉然地向我告辭,帶了侍衛離去。

我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九曲橋后,心中不由鬆了一口氣,吃了這麼些安神的食物,消息又已傳了出去,一切就緒,今晚果然睡得極好,可朦朧之間,卻感覺有人輕輕替我掖了掖被子,又將我伸出來的手放入被中……彷彿多年之前,父親偶爾發了善心,想起我到底是一個小女孩兒,需要人痛惜,便半夜跑進來看見我滾了下床,將我抱上床,嘴裡一邊罵著:什麼睡相,跟猴子差不多。一邊卻將我小心地放上床,仔細地蓋了被子。意識迷糊,可心中全是暖意。

可為什麼,那股暖意傳入腦中,轉瞬卻變至冰涼?

兩晚沒睡,這一覺卻睡得極好,直至天大亮,才醒了過來,晚上的種種,彷彿在是在做夢一般。

起床梳洗之後,卻看清九曲橋那邊一夜之間菊花盡相開放,秋風蕭瑟之中,滿城盡帶黃金甲。

熱熱鬧鬧地演著那場深秋的肅殺。

到了午時,大紅的嫁衣卻被送入了臨風閣中,跟隨而來的,自是夏候商了,嫁衣果如他所說,有蹬山產的鳳形翡玉嵌在腰帶之上,杜青山的粉金染的絲線綉就的纏枝花盛壓住裙角,繡鞋本是要木底宮靴的,卻用牛筋代替,腳穿上去,一點都不覺疲累。

我用手撫著上面精美之極的圖案,回首向他一笑:「王爺,要不妾身穿著給您看看?」

他眼裡有了喜意,剛想答應,旁邊的喜娘忙道:「千萬可別這樣,這可是不吉利的,哪有未嫁,便讓新郎看見新娘子穿嫁衣的……」

他眼裡有了慌色,道:「那本王看見了嫁衣,要不要緊?」

喜娘久聞寧王大名,恐是未曾想到他卻是這樣的人,眼裡有了濃濃的羨慕之色,笑道:「這倒不要緊,過幾日便是婚期了,雖說本朝不比前朝,沒這麼多講究,但王爺還是避避諱的好,這幾日,王爺便別過來了。」

他這才應了,向我道:「那你試試嫁衣,本王過幾個時辰再來看你。」

他走後,喜娘羨慕地道:「姑娘真是好福氣,奴婢從未見過王爺這般緊張的。」

我淡淡地道:「是嗎?」

「那是當然,單看這花釵禮衣,就知道王爺用了多少心思,手指拇大小的珍珠織成鳳羽,全是粉紅之色,就連皇后……」她小心地望了望四周,「連皇后與皇上大婚,都沒這派頭呢。」

我呲笑:「你怎會知道?」

「天下喜娘相通,何況在這京城,來來去去辦喜事的,不就我們幾位?這豪門世家的喜事,我可是經手了不少……」

她喜氣洋洋地贊著,不時地嘴裡冒出成串的吉利話,連屋內侍候的侍婢,臉上都有了喜色,可我只望了窗外,看著那開得燦燦而黃的菊花,心想,滿城盡帶黃金甲,蕊寒香冷之下的肅殺,你們又怎麼能明?

再過了幾日,寧王府依足嫁娶禮儀送來三書六禮,因是皇室迎娶正妃,用的帖子皆以金線描了龍鳳,寧晃月遞給我看的時候,只覺拿在手裡都是沉甸甸的重,打開帖子,更是一片金黃:……寧氏啟玉,為寧家嫡長女,今聘為寧王正妃……奉以金冊玉碟,載進皇室族譜……望日後夫妻和順,禱詞祭祝,共享富貴榮華……

第一百二十六章臨近禮日,風越肅殺

寧晃月對我的態度雖變得有禮而疏淡,但卻依舊讓其正妻楊氏一絲不苟地張羅一應聘嫁物品,聽聞送至寧王府的嫁妝樟木櫳擔子從朝陽門一直列到了臨新門,十里長街,那一日全是紅彤彤的長串喜慶歡樂。

喜娘不停地將外邊的消息傳來給我,稱那種熱鬧和歡慶富貴,京師之內十年未曾相見,兩邊的老百姓口口相傳:生兒不如生女,生女當嫁寧王妻。

臨水閣的珠簾早換上了打磨拼接成喜字的紅玉帘子,微風吹拂,那珠簾上的喜字便隨風而擺,橫豎的筆劃起伏破裂,等風停靜止,那帘子便重又合成個喜字。

屋裡的台凳之上線釣的淺色台巾,全由大紅織金的檯布換上,就連屋角常插的應季笑靨金菊,也去了淡色的淺金淡白,全換上深紫淡紅,滿室都是晚艷冷香。

珠玉鉗釵擺滿了整張梳妝台,我對這些本不懂,也說不出個好壞,不過偶皺了一下眉頭,那花式便換了下去,喜娘還在一旁不停地問著:「姑娘,您是否滿意?王爺說了,只要您說得出來的,他會盡心力地使人制了出來。」

我笑了:「難道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了下來?」

喜娘怔了怔:「姑娘說笑了,但依奴婢所見,但凡有座山能架個梯子上去,王爺恐怕也會爬了上去為姑娘摘的……姑娘,奴婢知道您是極滿意的,但您也挑點刺兒好讓奴婢向王爺交差不是?奴婢每次見了王爺,他總問奴婢,有什麼不滿的沒有?如果有了,他便高興之極,如果沒有,他便有些憂慮,奴婢從未見過這樣的新郎,女方如果挑出點刺兒來,他倒是高興得不得了,要換了其它人,女方滿意那才讓男方高興呢……」

她絮絮叨叨地敘述,和著滿屋的沉色大紅,彷彿馬蹄之下厚重的滾塵,一波一波地向我壓了過來,我不欲再聽她敘說,便隨手指了指桌上的花釵,道:「那隻鳳形我不太喜歡,沉鬱收翅,換個活潑點兒,展翅而飛的?」

她一怔,望了望左右,低聲道:「姑娘,這個可不能換,這是體制,是朝廷封下來的,鳳形花釵,九枝華盛,那可都是王妃的定例,是從府岸中領了出來的……」

我懶洋洋地指著鳳冠旁邊的那朵華盛,道:「冠上的鳳形不能換,那這鬢邊的華盛能換了吧?我不喜歡這洛陽紅的,換上葛金紫的……」

喜娘有些猶豫:「可這大紅之色,本就是……」

我掩著口打了個呵欠,她便笑道:「那好吧,說起來這葛金紫也是富貴之極的顏色呢,正配得上姑娘……」

我笑了笑,站起身來:「其它的,我實在挑不出什麼錯兒來,眼看到了正午,看了一上午的滿目耀華,眼睛都花了,有些疲了,小憩一下再說吧。」

那喜娘張嘴欲說,可瞧了瞧我的樣子,確是臉有疲色,想是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只得令人將桌上的珠玉寶釵放於箱內,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我倒是真有些疲累,滿眼的朱紅紫玉原是應該能振奮精神的,可我坐於其中,卻感覺不到些微的喜意,只覺沉重厚郁,轉成碧草之上凝固的鮮血,大片大片。可疲累之極,卻又睡不著,在沉香木的貴妃榻上輾轉反側,繞在鼻端清新淡雅的木香都轉成了令人煩悶的膩香,我只得站起身來,推開了窗子,只望有風吹進,能散去滿屋的沉鬱。

原本清澈透底的池塘,池面上卻繁花似錦……隔不了多遠就用底樁支起木架,上托紅盤,盤上放置一盆綢制的綠葉紅花,牡丹,春蘭,茶梅,曇花……將原本一覽如無的水面變成了四季花國,彷彿天神眷顧了這裡,下令給眾花神讓這些花在寒秋盡放。

這些花做工極好,花瓣上用打磨的冰玉製成露珠,似滴非滴,採花的蜂蜜飛起的翅膀纖毫可見,我正看得入神,卻聽見珠玉相擊之聲,向外一看,窗前一步之外的翠竹枝條之上,掛著一串晶瑩如水滴向下滴落形狀的鏈子,有陽光照於鏈子之上,襯著綠葉翠桿,彷彿春雨驟停,積於葉面的雨水卻尤在連線般地滴落,我瞧它實在靈動,不由伸手出去,從枝條上摘了那鏈子下來,放於手心之上,那鏈子想是由極好的冰玉製成,流光溢彩,仿如水珠在手心滾動,不如一時興起,便戴在了手腕之上。

將這樣的裝飾置於翠竹之上,還不如放於我的手腕之上。

偶爾抬頭,隔岸相望,我卻瞧見一抹紫色的身影掩在綠樹之間,仔細凝目,卻又消失不見……他終是不放心,盡不顧婚前不得相見的俗例了。

想來守在臨風閣周圍的,不只四駿了吧?

他之八駿,不比我的七星,全是江湖各門頂尖的高手之中選拔出來的,每一人如若出去,全可獨擋一面,成為一代掌門,不象我的七星,全憑了陣勢支撐著,才勉強可與他的八駿一戰。

記得那個時候,他初至邊疆,為了給屬下群將一個下馬威,首先挑戰的,並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七星,派出來的人便全是臉蒙面紗的八駿,七星領兵,多則組成七星陣列,每星領幾百兵士,以旗幟作識,對陣殺敵,在千軍萬馬之中來去自如;少則能位以七人出戰,以對戰江湖武林高手,他們每一人的武功除了小七之外,並不是很高,但若組成陣列,卻從未輸過,所以,那一戰,武功高強的八駿也只與七星打成了平手,自那以後,他才專請人研究陣列,廣集江湖上排陣變化之術,一改原來那擊敵五千,自損三千的戰術,「四海承風」便是那時研究出來的了。

可七星之間的默契,卻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所以,他雖然進步很多,但他有張良計,我有過河梯,他那八駿與我的七星始終保持了個不贏不輸的局面……可七星卻有好長一段時間同進同出,連上個茅廁都要約在一起……怕落了單讓人給收拾了。

可卻始終沒有這種情形出現,在此事之上,七星之中每一個人都心生感佩,說這寧王長得雖是紈絝得很,卻比連弩營的那些好得太多。

從那時候開始,他在每將士心目之中的形象便漸漸改觀了吧?

邊疆的將士,雖時不時血染戰衣,可實際上,心思卻是比京師的人單純些。

可他那樣的謹言良行,也不過如這池中錦花,全是偽飾而成。

第一百二十七章榮寵至極,可有盡處

終到了婚禮之日,那一日,陽光甚好,屬六辰值日,諸事皆宜,不避凶忌,是為「黃道吉日」,我早由喜娘領了侍婢穿上大紅的吉服,戴上了花釵九樹的鳳冠,

一方四角壓了金線的紅帕放於紫檀托盤之上,只等著給父母行禮之後,再蓋於頭頂,那個時候,我的面前,便是一方紅色。

寧晃月和楊氏皆穿上了官服與命婦服等在外堂,見我出來,依例向他們行禮,兩人臉色都有些不自在,依例講了幾句女戒便使喜娘幫我蓋上喜帕,只等迎親的人上門了。

我坐於喜床之上,喜娘跟在我的身邊,道:「姑娘,王爺此時恐怕了出了門了,聽聞原本叫昌王代迎親的,可王爺偏要親自來,且騎馬遊街,聽聞前一日,百姓便站了兩邊街道樓上的好位置,只等今日盛況呢。」

紫金的垂穗在眼前輕掃,滾了金邊的廣袖將我的手背微染了些紅色,粉紅豆寇染的指甲光潤如玉,只喜帕下的這方天地,便是富貴榮華,金玉滿堂,足下綉金的靴子更是綿軟舒適,幾乎象腳的一部分一般,可為什麼,我卻象置於雲端,那雲不承重,人卻隨時要跌了下來?

外常傳來影影的人聲,跪拜的聲音,茶的杯蓋相擊之聲,膝蓋跪於錦鋪之上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地傳入我的耳內,喜娘在我耳邊道:「王爺來了,在拜岳父岳母,敬以茶水呢,由岳父母訓誡之後,加雙花披紅作交久,再御輪三周,先歸,我們就可以起程了。」

我側耳聽外堂寧晃月的訓誡之聲,卻是有些誠惶誠恐,嘴裡的話雖是端正莊嚴的,但倒不象是他在訓著女婿,反像女婿掉轉過來訓著他了。

如果真是父帥,他會不會也會如此?只不過,父帥已然歸入黃土,既便有他在,恐怕也不會有這嫁女的婚禮出現吧?他可是從未將我當成女兒的。

接著,便信相唱諾:加花。

便聽得一陣綢緞悉索之聲,想是他的胸前被紮上了大紅的綢花。

「王爺,請您先行……」

「王爺,婚堂之上,您才能看新娘子的……」

「哦……」

我在腹內冷笑,有他派來的喜娘,四駿,如鐵桶般地守著,他還怕我跑了不成?

喜娘急步走到門邊,朝門外看了看,轉過身來扶起了我,道:「好了,好了,王爺繞轎三周了,該我們走了。」

才剛起身,門外便傳來陣陣哭聲,間中夾著幾聲「女兒,女兒…的呼喚,我不由一怔,喜娘便在旁解釋:「姑娘,這是哭嫁的聲音,姑娘要哭出來才好,才會吉利。」

我低聲道:「哭出來?可我的眼淚早已流盡了,怎麼辦?」

她聲音明顯一頓,忙道:「那奴婢扶姑娘過門檻吧。」

他這套戲,倒是準備得極為充足,原不是真的,可瞧在旁人的眼裡,也如真的一般。

過了門檻,來到喜轎之前,喜帕之下,我看清了轎杠之上鎦金漆染的五瓜金龍,轎簾揭起,黃須垂穗隨風而動,將上面綉有的龍鳳呈祥圖案遮得只剩半條,風吹帕揭,我看清了八龍四鳳的轎頂,龍居四角,嘴裡各銜一枚金珠,這是皇室成員迎娶正妃的八抬大轎,代表了本朝除皇后之外對女子最高的榮耀。

終於坐在轎內,喜娘在我手裡塞了兩個蘋果,在一旁叮囑:「姑娘,可不能揭開喜帕,不吉利的。」

我輕聲應了,聽得她暗吁了一口氣,坐入轎內,頓感疲憊,不覺微閉了眼,將背靠在了後壁之上,轎內有微微的酒香,是我很熟悉的那種能暖身的酒,朝錦帕之下看過去,只見轎的斟壁之上有一個小小的金制把手,伸手一拉,那暗格便露了出來,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紅色的絲帛,上書兩行字:秋風蕭瑟,百花凋零,唯製得綢花,換燦爛滿目,於轎前回首,見紅緞披頂,龍珠映光,恍如雲中夢裡,知一路錦帔,珠翠蓋頂,行路過長,備琥珀瓊液,望能稍解其乏。

這字和那一行行使君家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字體卻是一模一樣,沖雲破霧,鐵曳銀划,述說著細緻到了極處的關心,且字跡墨厚處未乾,想是才寫下的。

這喜轎之中的酒,也是他備下的吧,暗格恰好在視線往下,喜帕不能遮擋的地方?

他怕我來不及拜堂,寒症便發了?他忘子,再過兩天,才過了十日,他加諸於我身上的內力,尚未消耗完呢。

我沒有服下太子給我的藥丸,因我不需要兩年時光,親族已逝,再活兩年,對我來說,卻是太過苦痛,如我逝去,那麼,剩下的三星也會得了解脫吧?

輕輕地揭開磨沙的瓶蓋,將那瓶甘甜的酒液倒了入嘴,心情平靜之後,反倒象以往一樣,真有股暖流浸入心肺間了。

轎子停了下來,儐相唱諾:「新郎請立於轎前,新娘子落轎……」

轎身前側,轎簾揭開,喜帕之下,有一個袖綉金龍的手臂放在我的眼前,小麥色纖長的手,大拇指之間隱有硬繭,手指上套了一方白玉的斑指……

我遲疑了一下,喜娘忙在旁低聲道:「新郎搭躬了……」

我這才將手放在了那袖臂之上,卻感覺他渾身微微一震,接著便放鬆了下來,領著我往堂前而去。

入得堂來,首先便是昌王奉了聖旨代皇帝對新人進行的勉勵訓誡,此時滿堂的賓客俱皆下跪,與民間向父母跪拜不同,卻是以聖旨代皇帝皇后,進行拜堂儀式,第二日,才入宮正式拜見皇帝皇后,以及皇太后等長輩,再拜皇室先祖,這才算是整個禮成。

觀禮的賓客在兩邊竊竊而語,儐相引贊的聲音:「新郎新娘直立花堂前…新郎新娘就位……新郎新娘進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我被喜娘扶著,被動地站著,跪下,再站著,再跪下……終於聽到一聲:「禮成,送入洞房」。

我不由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卻聽他貼近我的身邊,低聲道:「累了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波瀾至

我沒有答話,他恐是聞到了我嘴裡的酒香,笑了:「幸好備下了那酒。」

這時有人道:「皇兄,飲了合巹酒之後可得出來跟我們耍耍,別盡顧著新娘子了。」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有人道:「昌王爺,你也快了,別捉弄你皇兄,春宵一刻啊……」

這些人當中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認識的,他們卻已不認識我了,三年前的翩翩少將,粗魯狂放,曾約一起逛青樓,行花船……雖然最後總是被小七從中打斷…他們哪曾想到,少將卻如今已然弱質纖纖?連身高都矮了半分?他們不會認識我,也不會猜出來我就是那位當年與他們嬉笑打鬧的少年將軍。

我終被擁進了內室,外室聚滿了前來鬧房觀禮的貴室子弟。

接下來,便是要挑喜帕,飲合巹酒了吧?

金制的秤桿伸到的喜帕之下,眼前的紅色遮擋被揭開,眼前一下子明亮了起來,驟然而來的亮光讓我有些不適應,不由微微閉了一下眼,這才睜開了眼,看清面前的人,玉帶蟒袍,捲雲冠,金玉垂疏從臉頰而下,眉眼清俊得如遠山空谷,眼眸如墨玉一般,胸前的五爪金龍似要破雲而去。

燭紅搖動,將他的眼照得灼灼而光,他望著我,良久都不曾眨一下眼,我笑道:「王爺,您不認識妾身了嗎?」

他這才垂了眼,俊眼含憂,低聲道:「本王很怕,揭開頭蓋的時候,卻是……」

「卻是另外一個人?王爺,您可真會說笑。」

「是啊,本王說笑的,說笑的……」他臉色有些靦腆,看在我的眼裡,卻俱是虛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當知道所有一切之後,彷彿什麼都已然改變了,他的一言一行,對我來說,是那麼的刺眼。

我不想再望他,就站起身來,提起裙擺,欲走到那放置了描紅杯盞的地方,可走了幾步,卻感覺身上寒意入骨,頭便有些昏了,心想,難不成那半年的時間快到了嗎?

他一把扶住了我,有些擔心,道:「怎麼啦?」

我道:「恐是剛剛站久了,譜一站起身來,便有些頭昏了,沒想到昔日草原上能縱橫千里的落日霞,也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他輕聲道:「如果當年,我不帶人將你們逼至沙漠深處,你也不會如此。」

我笑了笑:「王爺,妾身並未怪你,當年之事,孰是孰非,早已不能說得清楚,更何況妾身得王爺眷愛,竟能侍奉左右,可帶給草石族人一片安寧之地,這也是妾身的福份。」

他扶了我,卻是低眉頷首,半晌才輕聲道:「我當真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留得下你……才能讓我與君將有一些關聯,我並不是,並不是想以此來……」

我打斷了他的話,道:「無論是與不是,又有什麼關係?你和我,所牽挂的人,無非是君將而已,妾身能留在您的身邊,也是妾身的榮幸呢……」

我知道我們皆在演戲,你方落場,我便上場,一幕接著一幕,我不知道他對以前的君輾玉到底有多少情份,這麼多年又心底存了多少的愧疚,我只知道,所有一切的後果,皆要他自己來承擔,如果能以我這幅殘軀,達到如此的目地,便也不枉我來京都一趟了。

他終不能放心,扶了我緩緩地走到桌前,從描紅的托盤拿了杯子給我斟上了酒,遞了一杯給我,眼眉之間俱是笑意:「飲了合巹酒,這禮才算完呢……你才真正的成了我的王妃了呢。」

我見他盯著我手裡的杯子,眼神緊張,額頭竟有汗珠冒出,不由拉起袖子給他擦了擦汗,道:「王爺,妾身已與你拜了堂,什麼時候會不是你的王妃了呢?」

「叮」地一聲,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冰玉鏈子便不經意地敲在了酒杯之上,引得他朝我的手腕看過去,笑道:「皓腕素玉,真是冰肌玉骨……」

在他灼熱的目光注視之下,我不由微微地垂頭:「王爺,不過隨手從窗外翠竹上拿的一串裝飾鏈子,惹王爺笑話了。」

他一怔:「臨風閣的窗外?」

我抬頭朝他一望:「是啊,王爺不是叫工匠在那上面裝飾了些水滴,以顯水光瀲灧,山色空濛,繁華似錦嗎?」

他略皺了一下眉頭,眼中忽地雲煙聚繞,我只詐做不知,將合巹酒遞在他的手中。

正在此時,外堂之內隱隱傳來爭執之聲,我聽得清楚,仿指有人要闖了進門,卻有人攔住不讓。

被這聲音一擾,滿屋的富貴喜慶便彷彿美食被摻進了些沙粒,讓人不舒服之極,以他的耳力,自然是聽到了的,我瞧得清楚,他眉頭輕皺了一下,卻不想理會,反而向我笑道:「我們飲了此杯吧。」

我攔住了他,道:「王爺,你聽外面,彷彿有事發生?」

不知道為什麼,他眼內有些微的焦灼之色,彷彿急趕著要將這酒飲下,握了我的手,道:「今日是我們的大日子,別理其它。」

「可是,王爺……」我握住了他的手臂,「要不還是出去看看再說吧,這酒又不會長了腳跑走……」

他一怔,目光凝視著我,忽爾一笑:「是本王有些著急了,你說得對……」

話未說完,外堂的屏風便嘩地一聲被推倒了,幾人拉扯著闖了進來,有人大叫:「表哥,別喝那合巹酒……」

「二小姐,你幹什麼,今天是王爺的大自子,你不能這樣……」

「什麼大日子,如果表哥出了事,喜事變成白事,倒真成了大日子了……」

此時外堂之上尚有許多寧王的近親好友,等著我們飲了合巹酒之後,進來鬧洞房,聽得此言,人人皆發出一聲低呼,只聽得昌王道:「你說什麼?二哥有危險?」

寧啟瑤急切之下口不揮言,此時被人一問,倒也警醒起來,倒沒再往屋內沖,只聽得見隔著屏風陣陣低語之聲。

可她的話我卻聽得清楚,轉頭向夏候商,凝望著他手裡的細白瓷杯,杯口邊緣有一條如細線般的金龍繞杯而過,嘆了一口氣,道:「王爺,看來這合巹酒,我們飲不成了。」

他眼裡又出現了那焦灼之色,聲音不由提得極高,仿如軍令下達之時的斬釘截鐵:「不,什麼人都阻止不了我們飲這酒。」

說完,便想將酒杯往嘴邊湊了過去。

燦燦金龍映著如雕一般的唇角,仿如龍破雲層,義無反顧。

他的話,外室的人自然都聽見了,寧啟瑤再也顧不上其它,一把推開那喜娘,便朝內室沖了出來,大聲地道:「表哥,這酒,你不能飲……」

夏候商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自顧自的用手指抬高了杯底,寧啟瑤見了,衝口而出:「表哥,這酒有古怪!」

我一驚,便伸手拉住了他遞杯的手指,道:「王爺,聽聽二妹妹怎麼說。」

我抬眼望向他,卻吃了一驚,他遞杯的手指被我拉住,眼眸之中卻含著略略的悲色,眼眸原是黑如墨玉的,此時卻籠罩了一層薄霧,那薄霧匯聚,就要凝成水滴……

「終是喝不了嗎?」他啞著聲音道。

此時,那一大群人卻闖了進來,寧啟瑤走在前頭,跟在其身後的,有昌王,以及其它幾位世家子弟。

他手裡的杯子終於從唇邊緩緩地放下,置於桌上,頭卻垂著,如潤玉般的面龐一絲表情也沒有,身上雖然穿的是大紅吉服,可冷氣卻從身上緩緩滲出,不光是我,連衝進門的那幾個人都感覺到了他身上的寒意,不由自主地,他們停下了腳步,寧啟瑤原本滿臉的激情,被這冷氣一浸,卻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表哥……我不是故意要來打擾……」

「你們到底有什麼事?」他終於抬起了頭,金玉垂疏掃過面頰,目光一掃,那凜凜寒意讓屋內眾人都啞雀無聲。

在校場點兵的時候,也是如此,當他身著黃金甲,登上高台之時,不用出聲,只要將目光凜凜掃向台下,數萬將士便連兵甲相擊之聲都不可聞。

那個時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從原來不知好歹只喜歡挑人錯的皇子,漸漸有了這凜烈之氣,更經過無數場的戰場殺戮,他眼神之中更是帶了越來越多的大將風度,連父帥都說,夏候商一日千里,不可同日而語,輾玉,他以後,怕是會超過你呢,那時,我很不以為然,再加上這將軍是撿來的,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打回原形,便道:超過便超過罷。

父帥說得不錯,他終贏得了西疆將士的心,成就了戰神的名號,終於成為第二個使西夷兵士一聞而喪膽的前鋒,至於第一個,就是我了。

再也不是當年初到之時,我曾率兵救過的富貴王爺,說起來,當年我真的救了很多人呢,太子,寧王,皇室兩兄弟都在西疆遇險,都被我救過,可到了最後,將君家將逼入死境的也是他們。

第一百二十九章牡丹花,內有乾坤

他眼光注於寧啟瑤身上,讓寧啟瑤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幾乎要哭了出來一般,那樣的刀風凜冽,如冬日之際草原上刮過的冷風,一屋子人全都沒了聲息,昌王勉強笑了笑道:「皇兄,也許是弄錯了,弄錯了,表妹,咱出去吧,別打猶皇兄了。」

他欲上前拉了寧啟瑤出門,卻被寧啟瑤一下子掙開了,顫抖著嘴唇道:「表,表哥,那,那酒,我得到消息……那,那酒有古怪……你不信,等一會兒,父親大人來了,你就明白了的,是父親大人叫我先過來通知的……」

她如此一說,滿屋子的人大嘩,昌王便將視線轉向了那桌上,道:「皇兄,要不,咱還是先別飲了,等查明了事情真相再說,好嗎?」

他卻是淡淡地道:「有沒有古怪都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出去吧。」

寧啟瑤想不到夏候商如此固執,好不容易闖進來了,他卻還是不聽,急道:「表哥,你就等一會兒,父親大人正在查一些事,過一會兒就有結果了。」

「我寧王府什麼時候需要你們寧府調查事情了?還不快出去?」

寧啟瑤眼淚直在眼框里打轉,哽咽著道:「表哥,說到底,新娘子也是我的姐姐,怎麼就不關我們寧家的事了?」

聽到她委屈之極的聲音,站在她身邊的世家子弟臉上都露出了同情之色,昌王更是勸道:「二哥,就等一會兒,誤不了吉時的。」

我拉了拉夏候商的衣袖,他原是滿臉的冷意,可轉過臉對著我的時候,卻強笑了一下,用安慰的目光望著我,我道:「王爺,你便聽二妹妹的吧,她是自家人,不會害我們的。」

寧啟瑤眼裡雖有淚,卻一直看著我們兩人,見到夏候商如此神態,再聽了我的話,卻忍不住大聲地道:「誰和你是自家人?別以為住進了我家,便可以姓寧了,就是你這個女人,想害表哥!」

我倏地抬起頭來,望向她:「原來二妹妹從未當我是寧家的人,倒是我高攀了,我原出於鄉野,你如此說,倒也算不上什麼……」我緩緩走向她,「可你為何說我會害王爺?莫非……你懷疑這酒中的古怪,是我弄的?」

她到底是一名小女孩,不過十三四歲而已,雖聰明之極,可也長年居於閨閣之中,那及得了我,十一二歲便跟隨父帥厲兵秣馬,身上自然帶了股凜然之氣……雖則如今換了幅弱質纖纖的軀體,但我還是看清了她眼裡的畏縮。

昌王忙勸道:「瑤妹妹,別亂說話,事情還沒查清楚呢。」

「夠了,就算這酒真有古怪,就算真是本王的王妃弄的,本王願意喝,關卿底事?」

夏候商的聲音冷得如千年寒玉,語氣中更夾了忍無可忍的怒意,終讓寧啟瑤哭了出聲:「表哥,她給你下毒,你也願意喝?她就值得你這樣?」

一行清淚從她的雙目之中流了下來,讓她整個人顯得又可憐又纖弱,引得場內之人人人臉上都有同情之色,更有有些世家少年原對她有意的,聽出了她語氣之中夾著的對夏候商的情意,臉上便露出了尷尬失望之色,昌王卻是臉色複雜地望了寧啟瑤一眼。

我則是冷冷地道:「你說這酒有毒?在新婚之夜,我會給自己的相公下毒?」

她道:「因為你根本不想嫁給表哥,你恨不得他死……」

話未說完,我只看見身前人影一閃,啪地一聲,寧啟瑤跌在了地上,臉上現出五個手指印,夏候商站在她的面前,從側面看過去,神形卻有些怔忡,彷彿是潛於心底深處的秘密,他不欲有人知道,卻被人當場揭穿,說了出來,雖則這個秘密,是如此的不堪。

這一聲響,讓屋內的眾人臉上都露了震驚之色,彷彿不明白夏候商為什麼會親自出手打人,打的還是這個小姑娘,而躺在地上的寧啟瑤,則淚流滿面,望著夏候商,眼裡的神色卻是極為害怕,夾雜了不敢相信之色。

我悄悄地轉過去,走近了他們兩人,不經意地望向夏候商,看清了他眼底的殺意,他對她有了殺意?為阻止她說出下面的話,他居然對她有了殺意?我終於再次懇定,正如太子說述,他一早便知道我了的身份。

我繞過夏候商,上前扶起了寧啟瑤,好彷彿是被嚇得有些呆了,竟然任由我扶起她來,直至我輕聲地問她:「二妹妹,你說說,為何我恨不得王爺死呢?」

她這才倏地驚醒,抽出了握在我手裡的手臂,卻是驚惶地望了夏候商一眼,搖頭道:「不,不,那是我亂說的……」!

他沒有在她身上做手腳,就是這樣,已然讓她不敢再往下說了,她潔白如玉的臉頰雖有手擋住,我卻依舊看清了她手下隱現的紅印,珍珠般的淚水無聲地沿臉頰而下,可我,卻不得不再逼她。

我輕輕地嘆了一聲,手伸上寧啟瑤的面頰,將她臉上一根散亂的秀髮拔至腦後,視線卻轉至她髮髻上插著的花鈿,道:「今日可是我的大喜日子,二妹妹雖然不喜歡我,可也用不著在這樣的日子鬧事……二妹妹真是好打扮,連頭上的花釵牡丹,用的都是這等貴氣的顏色。」

眾人往她頭上一看,視線再轉至我的頭上,人人臉上都有了恍然之色,原來如此。

她烏黑的七仙墜雲髻上,一朵纏金織邊琉璃紫玉牡丹顫顫而光,牡丹花辮微染了些金色,彷彿紫雲之中有陽光射出,那種富貴與奪目,竟然蓋過了我鳳冠之上滿頭珠玉之中的那朵葛金紫牡丹。

身為寧王王妃,用了此種顏色,其它人如知道的,便要避諱,換上其它顏色,如無心之失也就算了,可她是我的二妹妹,怎會不知?聯想起她剛才的種種言行,更有那驚覺知曉前後緣由的,心中便是豁亮。

昌王更是勸道:「瑤妹妹,我們還是出去再說吧,別打擾二哥了。」

我輕輕地轉身,來到桌旁,手指撫過置於桌上的細瓷酒杯,向夏候商淺淺一笑:「王爺,這酒,還飲嗎?」

他見我這樣地問他,眼裡露出歡喜,道:「飲,當然飲。」

寧啟瑤卻是見眾人望於她的頭上,我又直指她牡丹的顏色,她一開始不明白所以,但也猜出恐怕頭上不妥,見夏候商不聽她的勸告,心中更是著急,手往頭上摸去,便將那朵紫玉的牡丹拔了下來,卻是失聲而叫:「怎麼可能,我早晨明明戴的是粉紅的,為何來到這裡,卻變成這等顏色?」

她驚慌地對夏候商道:「表哥,我真沒有戴這等顏色的花釵,真的,表哥,我年紀雖小,但這等有違禮節之事,怎麼會不加避諱?表哥,你信我。」

她一連說了好幾次「這等顏色」聽在旁人的耳內,卻讓他們產生了不同的表情,有人便互相望了一眼,眼中神色極明顯,什麼「這等顏色」看來這寧家二小姐對大小姐的確極為不尊,可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聽聞這大小姐是從小失散了的,這才找了回來的,是不是有什麼隱衷?

夏候商語氣有些疲憊:「啟瑤,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戴了與沒有戴,又有什麼關係?」

他的語氣,更讓她絕望,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表哥,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委屈已然到了暴發的邊緣,如果再加一把火,她便會臨近崩潰了,而這把火,還沒有到時候,於是,我道:「二妹妹要換花釵,還是回自己房間里好,今日可是我與王爺大喜的日子……王爺,你說,是嗎?」

夏候商抬起眼眸望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不錯,大喜的日子。」

房間一切用品用具,他恐怕都派人做過極為細緻的檢查,當然可以認定這酒內是絕沒有古怪的,他只以為,是有人故意使計,讓我們飲不了這合巹酒,他思慮周詳,考慮一切事情皆是先了解事情來龍去脈,再定計策,就如他多年前一樣,堅韌隱忍,不動生色,他對我,仿是因多年前的愧疚而生了情意吧,而我,唯一能利用的彷彿也只是這份情意了,卻是不知,他對我的情意,到底會有多深?

能不能深得使他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我已顧不上了許多了,彷彿我手裡唯一能掌握的,便是這樣東西了。

他這樣的人,我算是看得明白了,他想將一切全都掌握於手中,可惜,世上之事,哪能事事皆如人意?

他暗中策劃,使君家將死無並身之地,讓我飲下奇毒,可臨到頭了,卻還是想將我收在他的身邊,有的時候,我真不明白,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當真為了留住西疆一切?當真為了在心底留一些西疆的影子?

九色鹿的故事,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這是我的幸還是不幸?

第一百三十章殘紅滴血,燈染

我當真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可我顧不了許多了,其實他何嘗心底不會明白,遲早我會知道他之所為,所以,自始至終,他才會那樣的患得患失,驚惶不定。

為什麼,他當年可以那樣的狠,到頭來,卻是依舊放不下我?這是存於我心底的迷團,如果還有時間,我會想盡辦法將它弄清楚,可如今,卻已然來不及了,近日之內,我身體陰冷的感覺越盛,我知道,我已活不了多久了。

我早就知道,仇恨是一個泥潭,會將自己不停地往下拉,往下拉,直至進入深淵,而我,卻已然不能掙脫這個泥潭了。

我復伸手拿起了那描紅酒杯,遞往他的手裡,不經意婉轉手腕,手腕上的冰玉便敲得酒杯叮噹而響,這響聲聽到寧啟瑤的耳內,卻產生了不同的效果,她臉色倏地變了,將手裡拿著的紫玉牡丹倏地丟了落地,只聽一聲碎響,那紫玉的牡丹摔了落地,那樣的富貴光華,轉眼之間變成滿地殘紫,有玉碎在青磚之上彈跳,撞到我的裙擺之上,又落於我的足下,讓我不禁愕然,轉臉向她望去:「二妹妹,莫非魔怔了?」

她指著腳下的碎片,道:「你們看,明明是粉紅色的,摔碎了,就變成粉紅的,幸而我知道這種奇玉,在陽光下是一種顏色,在燈光下又是另一種,你們看看,有人在我的首飾中動了手腳。」

眾人皆往地上的碎片望了過去,果然看見原本深紫的顏色變成淺紫且帶了些粉紅,可那依舊是紫色,卻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我嘆了一口氣,放下酒杯,彎腰拾起那片彈跳在我腳下的玉片,站起身來對著燈光一看,笑道:「果然呢,王爺,原來妹妹的牡丹當真是粉紅色的,可是二妹妹,這有什麼打緊的?姐姐並未怪你,為什麼你就如此衝動呢?」

她先看了夏候商一眼,見他半垂眼眸怔怔地望著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勇氣便大了一些,向前一步道:「為什麼?因為我知道你不光讓人在我的頭飾中動了手腳,而且在你手上的那串冰玉上更是動了手腳,那冰玉外表沒有什麼,可穿繩的孔隙之處卻有藥物,只要略略浸入杯內,杯內便有了毒!」

我打量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二妹妹太看得起我了,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有這麼大的能耐?」

寧啟瑤嘴唇有些哆嗦,又朝夏候商望了一眼,才道:「你,你沒能耐,但跟著你的那些人,能耐可大著了……」

我笑笑了,以手指轉動著酒杯,逗她道:「那二妹妹認為我是誰呢?能有這麼大能耐的人跟著我?」

寧啟瑤卻不說話了,身子直往後退,一直跟著她的那位侍婢便轉了出來,攔在了她的身前,面色緊張地望著夏候商。

她那女保鏢措手不及地讓寧啟瑤挨了夏候商一巴掌,顯然從夏候商的身形之中看出他的身手來,加之早聞大名,哪有不害怕的。

我不用望夏候商,便知道他現在的神情是怎麼樣……便如殘紅落日之中,披血滿面,可眼裡狠意更盛。

他這樣的神情,寧啟瑤之流卻是害怕的,可象我這樣見慣了此等表情的人來說,卻著實算不了什麼。

我伸過手去,欲從夏候商的手裡取過酒杯,哪知他捏得極緊,我試了一試,竟取不下來,只得道:「王爺,這合巹酒如果也碎了,可是不大吉利的。」

他這才微微地鬆開了手指,我趁機將酒從他手裡取出,舉起那酒杯,對著燈光照了一照,只覺光線透過那薄臉細瓷,將那酒杯照得仿如雞蛋殼一般,抬頭向夏候商一笑,便將那酒杯放於嘴邊,一飲而盡。

在幾聲輕呼之中,我又飲下了自己的那杯,這才轉頭向寧啟瑤:「二妹妹這下可放心了吧?」

寧啟瑤躲在那侍婢的身後,不敢出來,喃喃不能出聲。

夏候商冷聲道:「昌弟,還不請他們出去?」

夏候昌忙道:「瑤妹妹,我們走吧,別鬧了。」

寧啟瑤的神情委屈之極,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可腳步卻隨著眾人往外。

我轉頭望了望門邊露出的那片天空,心想,時間快到了吧?

冷不防地,夏候商卻過來撫住了我的肩膀,一下子將我攬在懷裡,身形卻低了下來,挨在我的脖頸之間,輕聲道:「我怎都不會放你走的。」

「王爺說什麼?」我低聲道,「我能走去哪裡?我現在不是你的妻子了嗎?」

「那好,我們飲酒。」

飲酒,這酒還能飲得下去嗎?

此時,門外傳來了兵甲相擊之聲,急促的腳步聲,弓弦的錚響,夾著隱隱的號令之聲,有人在門外大聲道:「王爺,臣奉旨前來捉拿逆臣,您還好吧?」

四面的窗戶一下子明亮了起來,將屋內彤彤的紅色染得更紅,彷彿刑台忽地染上了潑天大血,刺得人眼生疼。

他直視著我,墨玉般的眼眸之上終凝了水汽,低聲道:「怎麼做,都不成了嗎?」

我垂頭玩著手上的瓷杯,讓那酒液在杯里晃動打旋,透明無色的液體襯著杯底的桃花,轉動起來,彷彿有血滴入,我抬頭望他,嘆道:「還能怎麼樣……」

大門一下子被打開了,外室的屏風被推倒,四面的窗戶被鐵爪扯得飛起,撞進花園之中,屋外的圍牆之上露出的,全是森森的箭頭,持弓的將士穿的全是連弩營的服飾,他們居然出動了本朝最精銳的隊伍來捉拿我。

難道他們不清楚,我早已是個廢人了嗎?

我低聲道:「夏候商……監軍大人……讓我死,或讓我走,由您……」

他眼裡凝著的那滴水珠終是流了下來,如我手腕上串著的那串冰玉,冰冷凄涼:「輾玉,輾玉,人如其名,寧為輾玉……可本王總是懷著萬一的希望,以為你可略改一改……有本王在此,他們不敢將箭射了進來的。」

我笑了,緩緩地轉動手裡的酒杯,道:「監軍大人不一直都沒改?

只可惜,事事往往不能如意,你以為,他們只有如此的手段?」

蕾尖有鹹味冒了出來,我用手指擦拭著嘴角的血線,血染了指尖,道:「他們早就動手了,監軍大人。」

他急急地撲了過來:「怎麼回事,怎麼可能……?」

我明白他的意思,怎麼可能,我身邊有極頂的用毒高手,時刻防著有毒物染入,每一樣用品吃食都經過檢驗……那喜娘便是,或他忘了,入洞房之時,喜娘是不會在的,更何況,那毒並非在我身上,而是寧啟瑤帶了進來,花碎玉裂,花玉的夾層那透明的液體便染上了整個碎玉,原只是令人假死的葯,可如果加了酒,那麼,便可致人於死命。

我何必假死,繼續讓三星跟著我,有志不能償,有家不能回?陷入這永遠拔不出腳的泥潭?

他們的勢力那麼的強,那麼的大,一個敵人解決了,還有另外一個,為什麼我以前想不到,表面上那麼忠善的人,也會是我的對手?

沒錯,我終於承認,在多年之前,我們便在心底接受了他,沒有將他當成這權謀最盛之處出來的人,早認為他的心地如草原的碧水藍天般的純凈,所以,沒有人防他。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開始信他了的?是他身先士卒地領兵在前之時?還是他為我擋住飛來如蝗的飛箭之時?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到了後來,他與我成了軍中雙將,齊名西疆,他在軍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更被人指為西疆戰神。

直至酒入喉嚨,我才明白,原來他身上的光環,不過是一個假象而已,當光環除下,光影盡去,那猙獰的假象會讓人那麼的難受。

我只是累了,累得想一了百了。

君家將們,我能為你們做的,便只是如此了。

我拾起了那方碎玉,手指上便染了毒,再沾於杯邊,飲下……一直以來,我想用毒的對象,便是自己,我只是在賭,我的死,是否可引起寧家與夏候商最終反目,以他隱忍的性格,無論我在他心目之中佔了什麼位置,此事也會象一根刺一般埋於心底,他和當朝最有權勢的寧家結了仇怨,大寶之路是不是會如此的暢順?

我死之後,自有小七他們將首尾備好,將他一步步地逼到寧太后的對面,也許,天下間能唯治得了他的人,便是太后吧?

只是不知道太后,到了終了,會不會顧忌她這位重孫?還是會如對太子一般不動生色地將他替換下來?

又或是被他反曳一擊?

這一切,都不是我能預計得到的東西了,也許,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最大期限,多年之前,老二用一條命換下了我這條命,而今日,便到了該我償還的時候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老天爺往往便是這麼的公平。

只望來世,我不用背負這麼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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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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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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