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叛國者
天壇大街上的混亂,僅僅只是持續了一刻鐘左右,便在大批早就事先準備好的禁軍官兵支援下,被逐漸平息。
具體的情況,也在最短的時間內被統計了出來。
共有七處倭人藏匿點,在人群之中製造混亂。
合計二十五名倭人伏誅。
然而,天壇大街上卻並沒有就此放鬆戒備。
尤其是在皇帝和太子乘坐的御輦周圍,密密匝匝的官兵如同一道道人牆,將御輦給圍的水泄不通。
而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位置。
就在天壇大街東邊盡頭的天壇內。
在西北側的一座高台上。
高台約有三人高,平台周圍一圈欄杆,大概是因為今日禪讓大典,被明黃色的絲綢包裹著,其上又有蓋頂,讓人從遠處看不清這高台上、蓋頂下的全貌。
而大明朝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此刻正和皇太子朱標,在幾名禁軍官兵的護衛下,站在欄杆后,眺望著前方天壇大街上所正在發生的一切。
內廷二十四衙門總管孫狗兒,此刻額頭布滿汗水,眼睛里還殘留著現在目睹天壇大街動亂而產生的慌張和不安。
「幸好陛下和殿下事先由朝陽門出城,隱匿行蹤先行抵達天壇,不然……不然老奴……不敢……」
孫狗兒真的是不敢想。
若今天陛下和太子是在御輦內,身處天壇大街,位於剛剛那等混亂之中。
便是那幫賊子沒有直接對御輦造成傷害,可誰能說得准御輦里的皇帝和太子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朱標含笑不語。
朱元璋則是哼了哼:「朝廷一場禪讓大典,耗費如此巨多,又豈能單是一場大典,又怎能不藉機揪出這些藏在暗中的碩鼠小賊。」
說罷,朱元璋面露笑容。
他已經看到天壇大街上,錦衣衛衝進御輦周圍,將幾名身著紅袍的官員拿下。
其實在一開始的計劃之中。
洪武三十一年的禪讓大典,本來並不會操辦的如今天這般隆重。
但是,當宋、羅、齊三家在京之人被害后,皇室便立馬發覺,這件事情背後並不簡單。
在反對洪武新政的人群之中,也不可能只有宋、羅、齊三家以及背後那一個個有關連的人家。
如果說宋、羅、齊三家和背後的人家算是一股力量的話。那麼,在京師重地製造命案的,就又是另一股力量。
於是,原本真的是需要乘坐御輦的朱元璋和朱標,才有了今日一早在太廟祭拜大明列祖列宗之後,在乘坐御輦的過程中悄無聲息的離開禪讓大典的隊伍,從朝陽門出城的事情。
而這一切,都是順勢而為的一個局。
現在,也到了收局的時候。
朱標的眼底卻有些波瀾,半響之後方才終於低聲開口:「只是百姓無辜,今日大街之上因此事而慘死的百姓,終究是無妄之災。」
還是因為計劃的太過倉促了一些。
若不然,朝廷大可以早早的就暗中將天壇大街兩側的百姓,給換成喬裝打扮成百姓模樣的京軍官兵。
隨著太子的這一聲感嘆。
朱元璋亦是重重的冷哼一聲:「此番,朕絕不饒恕一個參與此事的人!」
朱標則在一旁默默的點了點頭。
在這對父子看來,這一次的事情,必然是要從重處理的。
而在天壇大街上。
街面上因為火藥爆炸而升起的煙塵,也已經漸漸消散。
但是空氣中,還瀰漫著刺鼻的硝煙味。
不少處於爆炸範圍內的受傷百姓,發出痛苦的慘叫聲,被官兵們抬上擔架,緊急送往大街西邊由太醫院設立的臨時救治點。
其他的百姓,也在朝廷的幫助下,離開了天壇大街。
半個時辰之後。
天壇大街上,便只剩下了朝廷的官員和兵馬。
朱允熥丟掉手中那把剛剛親自砍死了一名倭人的長刀,抬起頭看向周圍。
遠處,兩名講武堂的武生,正在將常繼祖從東邊給抬了過來。
孫成帶著人,就跟在一旁。
朱樉看見之後,最先開口:「是常家的老大。」
等他再多看兩眼,臉上神色恍惚了一下。
望著趴在擔架上的常繼祖,朱樉心中不由吃驚。
「竟然傷的這麼重,這小子當真是命大。」
抬著常繼祖的擔架,終於是到了近處。
朱允熥眉頭皺緊,看著趴在擔架上,整個後背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常繼祖,心頭亦是大為震動。
在前面抬擔架的講武堂武生,臉色緊繃,低聲道:「隊長先前最先發現街邊人群中的異動,然後發現潛藏在人群中的倭人,以及街邊牆下藏有火藥的木箱,便奮不顧身的拔刀沖了上去。
因為擔心火藥被引爆,只是擋下倭人的頭一刀,便越過對方身位,以致後背中刀。隊長卻仍然強撐著,揮刀將倭人點燃的引線砍斷,方才阻止了那隻木箱中的火藥被引爆。」
趴在擔架上的常繼祖,嘴裡不斷的發出低沉的呻吟聲。
這時候聽到小隊的人說話,立馬閉上了嘴。
隨後臉色蒼白的轉過頭,看向眉頭皺緊的朱允熥,以及邊上滿臉欣賞的朱樉。
常繼祖齜著牙裂開嘴:「微臣無能,未曾將所有倭人查出,致使今日大典遇襲。」
朱允熥瞪了這位表兄弟一眼:「都站不起來了,還在這裡逞能!趕緊去醫治吧,等下還有你苦頭吃的!」
常繼祖搭在擔架上的手,軟綿綿的擺了擺。
「些許苦頭而已,又有何妨。」
朱樉在一旁哈哈笑了兩聲:「好小子,等回頭傷好了,本王去尋你吃酒。」
這時候,常繼祖已經被兩名武生抬著,繼續往大街西邊去了。
常繼祖趴在擔架上,抬起頭,雙眼瞪大的看向朱樉。
「王爺可不要事後忘了!」
朱樉哈哈大笑起來:「本王忘不了。」
朱允熥無奈的白了幾眼。
常繼祖這小子還不清楚,等下會面臨怎樣的苦頭,且等著他到時候後悔吧。
那邊。
朱高熾已經是從御輦後面尋了過來。
到了近前,朱允熥才看到小胖臉色緊繃,眼神陰沉。
朱允熥不由好奇的問了一句:「怎麼了?後面出什麼事了?」
朱高熾啐了一口,強壓著心中的憤怒:「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朱允熥愈發好奇,看著神色奇怪的小胖,只好是往御輦後面走去。
「老夫無罪!」
「新政有錯!」
「老夫不過是為了大明社稷著想,為天下蒼生著想,為陛下身後名著想,老夫何罪之有?」
「今日之前,老夫便早已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念頭,不過是老夫時運不濟罷了!」
「……」
朱允熥人還沒有走到御輦後面,就聽到後面傳來一道貌似是有些熟悉的叫喊聲。
等他帶著人終於是站在御輦後面時。
這才看清了叫喚的人。
大明原戶部尚書、現任瀛洲四道之一布政使趙勉。
大明原工部尚書、現任瀛洲四道之一布政使王儁。
以及當初隨同趙勉、王儁前往瀛洲為官的幾名官員。
看清了被錦衣衛拿下的人,朱允熥雙眼不由一縮。
但是,在這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又都能說通了。
趙勉和王儁也看到了走過來的朱允熥。
兩人原本當初離京前往瀛洲更加滄桑的臉上,立馬露出憎惡的神色。
「呸!」
王儁更是直接沖著朱允熥吐了一口唾沫。
所幸,因為距離不夠,只是落在朱允熥的腳前。
啪!
持刀站在一旁的朱尚炳卻不會放縱此人此等行徑,當即便上前,揚起手臂,手掌重重的抽在了王儁的臉上。
應聲之下,王儁那半張臉瞬間變得通紅一片,高高腫起。
王儁滿臉憤怒,嘴中被那一巴掌抽裂,血水從嘴角滲出,而他則是頑固的昂著頭,瞪著朱尚炳和朱允熥兩人。
「竊國!」
「竊國小賊!」
王儁忽然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而在他身邊,被錦衣衛壓著跪在地上的趙勉,雖然沒有開口出聲,但臉上亦是布滿憤怒,眼底滿是怨憤。
朱允熥從頭到尾,也只是淡淡的看了這些人一眼。
隨後便轉過身。
「帶走,帶到陛下和太子面前。」
帶走?
趙勉和王儁目光一閃,臉上露出疑惑,眼神有些遲疑的看向眼前的御輦。
而此時,隨著朱允熥的一聲令下。
先前圍在御輦周圍的重重官兵,開始如潮水一般的退下。
御輦周圍的車窗被一一打開,露出裡面的兩名太監。
竟然是善口技者,藏在御輦之中!
原本還在嚷嚷著宣洩不停地王儁,瞬間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那是不甘心和無盡的怨憤。
「小賊欺吾!」
王儁憤怒的仰天怒吼著。
趙勉嘴唇蠕動,臉色蒼白。
啪!
又是一道清脆的響聲,在王儁的臉上發出。
朱尚炳滿臉鄙夷,眼神厭惡的盯著王儁,沖著對方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沫:「老不死的,記不住打?」
這一巴掌,朱尚炳特意換了一隻手,且用上了更大的力氣。
於是,王儁整張臉都變得紅腫起來。
他的眼睛,也因為兩邊的臉腫脹起來,而變得只剩下一條縫隙。
然而即便如此,依舊不能制止他那滿是怨憤的眼神。
朱尚炳卻忽然覺得沒意思了,沖著周圍的錦衣衛喊了一聲:「綁好了,帶到咱家陛下跟前!」
……
天壇。
大概是因為先前天壇大街上的動亂,此時天壇周圍的圍觀百姓,明顯要少了很多。
在萬眾矚目之下,原本既定的禪讓大典被暫時的中斷了。
天壇北側的石砌高台上,無數面旗幟迎風飄揚。
諸軍官兵披甲戴胄,布滿整個天壇內部。
高台之上,設有兩方御座。
御座不似過去,又分高低先後,而是並排設立。
此刻,朱元璋正坐在左側御座上,朱標則是站在右側御座旁。
周圍是滿朝的王公大臣。
只是本該熱熱鬧鬧的日子,此刻所有人都臉色緊繃,目光不斷的遊走著。
在兩側人群中間,御座前,以趙勉、王儁為首的一干瀛洲道官員,被錦衣衛五花大綁之後,按著跪在地上。
坐在御座上的朱元璋神色冷漠,目光卻不斷的變化著。
皇帝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製造出今天這等大動靜的,竟然是趙勉和王儁這些人。
然而這也讓在場包括朱元璋在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近來應天城裡的事情。
因為皇帝要舉行禪讓大典,而趙勉、王儁等人又適逢其時的得到了消息,便以回京述職為由,暗中攜帶他們在瀛洲暗中豢養的倭人餘孽。
而他們之所以這樣做,卻又可以追溯到好幾年前。
那時候大明朝才剛剛開始推進洪武新政,朝堂之上的爭鬥遠比現在更加激烈,也更加明顯。
有著無數的官員,反對洪武新政,認為朝廷不該如此大動干戈的改革制度。
這其中,就有以趙勉、王儁為首的一批官員。
只是後來皇帝和朝廷終究還是考慮到了君臣之間的體面,只是將趙勉、王儁等人給安排到了瀛洲為官。
而且從官品上來說,他們的官品並沒有降低,只不過是從高貴的京官,變成了遠離中樞的地方官。
可是,要知道新征之地一旦治理好,這些頭一批的官員便是實實在在的功勞。
譬如。
大明朝最年輕的內閣大臣,高仰止!
可是啊。
趙勉、王儁等人卻似乎並不明白這一點,又或者在他們看來,皇帝之所以將他們安排去瀛洲四道,其實就只是單純的將他們給發配走。
可他們卻想不到,這或許也是皇帝給他們的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呢?
可不論怎麼說,如今他們確確實實是干出了暗中培養倭人,私自攜帶倭人回京,試圖挑動皇室內鬥,引發朝堂爭鬥的事情。
在場,便是過去與趙勉、王儁二人再如何熟悉的官員,在這一刻,都保持著絕對的沉默。
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為他們二人說話。
良久之後,朱元璋一聲輕嘆。
今天的應天城,已經發生了流血。
但絕不會就此停止。
朱元璋心中不悅,亦是不解。
「你我君臣多年,何至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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