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十五 連心

【擲骰者：粘糖刀；出目：大剛11，小白7。】

…………

空老的判斷其實並沒有出錯，若是只有一個怪物的話，即便僅憑大剛一人，解決起來也斷然不會如此吃力，更不可能會受傷。

但守在這裡的怪物並非一隻，而是兩隻。

儘管連心之前叮囑過，若有危險便立刻撤退，可二人還是決定要鋌而走險嘗試一番。

結果，一隻怪物死死纏住大剛，另一隻怪物則趁二人無力防範之機，先後擊傷了小白的右腿跟大剛的左肩。

迫不得已下，大剛吞掉一顆虎眼，配合小白手中的銀白色「霜鏡」左輪，傾盡全力斬殺了第一隻怪物——小白的一槍洞穿了它的咽喉，甚至幾乎將那堅韌的有如鋼鐵一般的頸骨破成兩段。大剛則趁著虎眼賦予的爆發性怪力一把將怪物攔腰撕開。

然而，怪物還剩一隻，實力與他們斬殺的那隻分毫不差，而他們倆皆是有傷在身，大剛的虎眼只剩一顆，還不能連續吞服，小白實力不足，雖然有霜鏡在手，但滿打滿算只能開出兩槍，而且中間還要有一定的間隔時間。

這便是他們此時左支右絀的來源。

紙面具那戲謔的聲音，作為當事人的大剛跟小白自然也聽得到，也正是這一句話，讓他們倆的心情同時坐了一趟過山車。

一句話，兩個信息：好消息是，他們的援兵，空老跟連心正在趕來，以空老的實力，解決這隻怪物完全不在話下；壞消息是，他們要擲骰了。

這意味著，他們的命運已經被紙面具攥在手中。

在大剛和小白的眼中，這一刻，時間赫然靜止下來，不再流動。那怪物伸出的裹挾著巨力的觸手停滯在半空，甚至連虛無縹緲的黑霧都不再有一絲顫動，可大剛和小白卻也一樣連眨眨眼都難以做到。

他們只能靜靜地看著一顆如紙面具臉上那張面具一樣潔白的骰子悄悄落下，一直落到他們的眼前。

隨著兩人的意念一動，骰子滴溜溜轉動起來。

「噠、噠、噠……」

大剛鬆了一口氣，小白也放鬆了些許，但並不如大剛一樣完全失去壓力。

骰子停了下來，大剛面前的那一顆朝上的一面赫然標註著「10」，小白面前的那顆骰子投出的點數則是「6」。

加上由空老跟連心的救援帶來的+1加值，大剛幸運骰出目為11，小白幸運骰出目為7，都不低。尤其是大剛，獲得了滿值的他完全不需要擔心自己無法通過檢定。

現在只看小白的7點能否達到紙面具框定的要求數值了。

「本次檢定的要求出目為……」

「6！恭喜二位，成功通過檢定，遊戲繼續。」

紙面具的聲音重新歸寂，時空再次流動起來，一條觸手擦著大剛的肩膀而過，並沒能傷到他分毫。

可大剛的心跟著漏跳了一拍。

小白……

先是扳機扣動的聲音，隨後是肉體被洞穿的聲音，緊跟著，大剛的身後便傳來了小白刺耳凄厲的慘叫聲。

幸運骰的檢定通過了，小白沒有被一擊斃命。

那根觸手洞穿了她的腹部，險之又險的沒有戳破她的胃，只是刺斷了幾根腸子。

「我艹你X！！！」大剛雙目赤紅，再顧不上許多，手掌一翻，剩下的那顆虎眼已被他一口吞下。

「狗X的！狗X的！！！」總是扮紅臉的漢子這一刻真的紅了臉，甚至整個身軀都跟著隱隱透出了難看的猩紅之色，

血管也根根暴起，血脈賁張之至，彷彿要把他整個人都給撐爆似的。

他重重踏步，肩上的傷勢、腹部的傷勢，統統被他拋到腦後，眼裡只剩下那個穿著黑色西裝，面上沒有五官，更無喜悲的怪物。

必須宰了它。

必須！

重拳擊出，兩條觸手因為來不及徹底轉過來刺進大剛體內，索性重重抽打下去，有若鋼鞭一般的觸臂落到大剛背上，直接便是兩片血色飆出。

「咚——！！！」

在大剛再次負傷的同時，他的那一記重拳也落到了怪物的臉頰之上，只一擊，便把怪物直接捶飛出去，撞到牆上，留下了一大片蛛網般的裂紋。

一拳，又一拳，再一拳，大剛身上全無痛感，甚至連感覺都沒了，唯獨頭部的疼痛愈發劇烈，血流一次次在衝擊著，鼓脹著他腦袋裡的血管，讓他的大腦脹痛難忍。

疼痛讓大剛更感暴怒，不管不顧的騎在怪物身上，一拳拳砸下去。起初，那怪物還能用觸手予以反擊，可很快，它就只剩下了格擋之力，身後的黑霧在大剛的重拳之下，幾近潰散。

連心和空老也聽得到大剛的怒吼，可他們來不及去救援。

短短的通道已經被封堵住，兩隻怪物一前一後的攔住了空老跟連心，而且，空老敏銳的察覺到，比起先前他斬殺的那一隻來說，這兩隻怪物的實力強勁了不止一籌。

這意味著空老也要費一番手腳才能解決它們，然而，小白剛剛的慘叫聲和大剛暴怒的吼叫聲清楚地提醒著兩人，時不我待，解救之機稍縱即逝。

「送我過去！」連心心思一轉，沖著空老低喝了一聲。

空老瞬間會意，雖然並不能確定那邊的情況，可眼下，就算留連心在此，也一樣有危險，倒不如如他所言，送他過去，沒準還能給危難中的大剛和小白帶來幾分臂助。

兩邊都是危險，留在這沒有任何意義，過去反而可能提供幫助，這是不需要有絲毫猶豫的選擇題。

「注意落地！」空老一邊喊著，一邊右臂猛然發力，蒼老的手臂在此刻爆發出了完全不該有的力氣，一把便將連心甩向通道上方。

「轉！」

原本盤旋在兩人周圍的清風隨著空老的輕斥，伴著一抹銀亮的光芒，忽的全部裹到連心身上，帶著連心一個加速，順利避開了前方怪物探出的觸臂，朝著前方而去。

即將撞到牆壁上時，清風瞬間消散，連心的身體開始下墜，早有準備的他一個翻滾卸力，同時站穩身體，不敢回頭，左腳一蹬，整個人沿著通道狂奔起來。

怪物確實仍舊想要攔他，可空老在甩出連心之後，便已經出了手。

「是大神咒，混之不濁，穢之愈清！」

一點靈光乍現，旋即化作萬丈金霞，不但將空老護持其間，甚至在光華照射之下，隱隱制住了前後兩隻怪物身後逸散而出的黑霧，讓那想要阻攔連心的怪物未能得逞。

或是意識到了不解決掉中間的空老，便無法去追擊逃掉的連心，兩隻怪物不再異動，只是控制著身後黑霧幾番暴漲，全力衝擊起了空老掌間靈光化出的金霞。

身後神仙鬥法，連心自然不必多管，只是沿著通道，循著聲響，一路向前，轉過三個彎后，便見到了萎靡倒在地上，幾欲暈厥的小白，還有從地上一灘散碎渣滓跟衣服碎片間站起身，卻也渾身浴血，搖搖欲墜的大剛。

「哈哈……連、連心……」大剛晃晃悠悠的轉頭看了一眼連心，勉強咧嘴一笑「對不住了，老子……沒護住小白，自己也快不行……」

話才出口一半，他便一頭栽倒下去。

連心沒去攙他，也沒去查看小白的傷勢。

因為這段通道盡頭的那扇木門開了。

而且，裡面走出了一個穿著黑色西服，面如雞卵，混混沌沌，沒有起伏的怪物，身後黑霧飄散，腳下影子蠢蠢欲動，正在融入霧中。

一個即將暈倒的小白，一個剛剛栽倒的大剛，兩人都不可能有再戰之力，連心自身雖然實力不錯，可那是在普通人中。

放在怪物面前，他連一盤菜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一顆花生米。

最好的選擇是轉身便跑，怪物或許會選擇先幹掉大剛跟小白，如此便可為他爭取到一點時間，沒準能讓他順利與空老匯合，躲過此劫。

連心跑了起來，不是向後，而是向前。

理性告訴他，即便只剩他和空老兩人，若有默克家的相助，未必不能順利完成任務，至少對他目前透露出的任務來看是這樣。就算加上他後續的尚且不敢說十拿九穩的、推論出的哪些問題，也應該可以完成。

理性還告訴他，這賭博的成功率，只有一半一半。

可惜人不止是有理性，還有感性。

就算拋下所有的其他考慮，單純是兩條人命，兩條此時與他站在同一陣營的戰友的人命，他的感性也不允許他放棄掉那50%的幾率，選擇臨陣脫逃。

逃個屁！

那個人的身影就站在怪物的身後，背對著連心，手裡抓著一罐冰涼的、在夏夜裡止不住冒著寒氣的啤酒，用頹唐的語氣說著「連子心，我是註定得不到任何信任，也不會信任任何人的孤魂野鬼。」

「連子心，你也不該信任我。」

「連子心，你得向我證明，你跟我不一樣。」

「連子心，你要怎麼向其他人證明你是值得信任的呢？」

「連子心……」

還有五步。

連心用力甩了一下頭，試圖驅散掉不知為何突然出現的那人的身影。

「連子……」

怪物身後黑霧與其腳下的影子已經徹底融為了一體，幾條觸肢有如標槍一般刺向了地上垂危的小白。

「連你XX！」連心踏出了最後一步，俯下身一把抓住地上寸塵不染的黑色西服，反手一抖，穿到了身上。

「自己給我滾出來看啊倒是！」

斥罵聲中，黑霧凝結，將連心整個包裹住，大片大片的黑霧瀰漫出去，幾條虛幻的彷彿鏡花水月般的觸手激射而出，在最後關頭險之又險的攔住了刺向小白的致命殺機。

貪慾！惡念！渴求！瘋狂！

連心抬手扶住了自己的腦袋，卻發現自己臉上已經沒了五官，原本濃密的黑髮也已消失不見。

或許是受到了黑衣中的負面情緒的影響，或許是在選擇了傾注著感性的路途后，在多半已經不剩什麼意識的大剛跟小白面前已經可以徹底放開，連心不再壓抑自己吐槽的慾望，叫喊道：「老子變禿了！老子就變強了！」

在虛幻的觸手被擊潰的瞬間，又是數條已經凝實的觸手伸出，連心強迫自己保持著清醒，一邊與怪物用觸手對攻，一邊再次奔跑起來。

這次的目標，是小白。

確切的說，是小白手邊那把漂亮的左輪槍。

他不認識那是什麼槍，也就是說，那絕不是現實中存在的常規槍械，大概率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從團里獲得的寶貝。

但願夠勁……

半件黑西服顯然打不過人家的全套黑西服，數量上已經輸了一籌，何況質量上似乎也隱隱不如，剛剛摸到自己臉龐的時候，連心便發現了那裡還留存有微微的凸起和凹陷，或許是因為他尚且沒被黑西服完全同化，甚至在抵抗其中的意志的緣故。

實際上，在雙方的觸手對攻之中，他已經隱隱落入了下風。

所以，他必須要拿到那把槍才行。

好在他還能支吾一陣，足夠了。

碎石迸濺，十數條散發著漆黑惡意的冰冷觸手在半空中瘋狂的撕扯、捶打、刺穿彼此，先融為一體，再潰散分開。

沒有實體，所以傾注全力，不留餘地，只遵照擁有者的旨意，如忠誠又悍不畏死的士兵——殺伐！殺伐！殺伐！前進！前進！前進！

衝鋒的號角早在心底響起，無血的血戰，只能以一方的死亡來宣告終結。不存在退路，不存在敗逃，甚至不存在防禦或是避讓。

死亡！只有死亡！唯獨死亡方能奏響最後的慶功曲！唯獨死亡方能為勝者佩上至高的獎章！

牆壁崩碎，地面開裂，連心步步不退，怪物穩居原位，以小白身後三米作起點，到怪物身前五米為終點，方寸間的戰場，更顯出廝殺的慘烈。

戰鬥的結局明顯，連心一方已入頹勢，再怎麼勉力抵擋，也不過是垂死掙扎。

可連心已經撿起了槍。

寒氣蔓延上了他的雙臂，為他更添幾分清醒。

他站在小白身旁，突然收縮觸手，不再在戰場之中抵抗，只是護住自身要害和身後的小白。

就是此時！反攻！

身為主帥的連心率先衝鋒，不需要視死如歸，不需要捨身向前。

他不會死，從穿上黑色西服的瞬間，結局便已經註定。

狂奔！狂奔！

三步並作兩步，連心身披三處創口，衝到了怪物面前，黑霧已不能再阻擋視線，他舉起槍，對準怪物的腦袋，扣下了扳機。

「嘭——！！！」

鬆開握著槍的雙手，顧不上指掌間的冰寒和疼痛，連心右手摸向身後，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彎刃。

不是大剛給他的短刀，也不是小白給他的長刀，而是剛剛與那陣清風一起來到他身旁，緊貼在他后腰處的彎刃。

是空老袖間那把從未展露真容的刀。

刀光一閃，頭顱落地。

「呼……呼……呼……呼……呼……」

戰爭結束，勝利者站在碎裂的磚石之間，享受著不存在的榮光和桂冠。

出人意料而又毫不意外的，勝利者的名字，叫作連心。

連子心。

——

本章無選擇，今日還有一章奉上，字數未知，保底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