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舐犢情深
繾陰市乙港路84號,興禮小區7棟303室。
這裡是李修的家。
李修的父親名叫李天雲,中學教師,朝九晚五,早出晚歸,教書育人,安分守己。李修的母親名叫秦秀,在家附近熱鬧些的地方開著一家不大的花店,忙忙碌碌,勤勤懇懇,賢淑溫柔,從不與人交惡。李修本人就在父親就職的學校里上課,為人乖巧,成績也好,嘴甜不說,還很熱心,鄰居們偶爾有需要幫忙到超市帶點東西、取個快遞之類的雜活他也都義不容辭。
所以,對於同住在這棟樓里的其他鄰居而言,李修一家人都是非常樸實的普通老百姓,為人和善、真誠,有時會與左鄰右舍分享從外地帶回來的特產,逢年過節也會互相走動。整棟樓里沒有哪戶人家會說老李家的壞話,反而都對他們讚不絕口,在當今這滿布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裡,這一家人簡直就是鄰居界的楷模。
所以,即便近一段時間裡老李家總是會傳來嘈雜的聲音,他們也只是去關懷的問了問,在得到「沒什麼問題,只是可能會打擾大家一段時間」的答覆后,便各自回了家。
吵點就吵點,又沒到讓人睡不著覺的地步,也不會對日常生活有什麼太大影響,沒所謂。
提到李修他們一家,每位鄰居都是笑呵呵的,讚不絕口。
可這段時間,不論是李修還是他的父母,一家三口裡沒有一個人能笑的出來。
究其原因倒也簡單。
李修變成了一個怪物。
不是怪物史萊克那種外表醜陋內心善良的怪物,而是面目猙獰、甚至想要將李天雲和秦秀生吞活剝了的那種怪物。
而這,便是老李家近來那些紛亂聲響的來源了。
中午十一點整,再過四十幾分鐘,李天雲就會回家來吃午飯。
秦秀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聽著從李修卧室里不斷傳出來的沉悶、含糊的低吼聲和鋼架床的吱嘎聲,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耳朵。
她不是覺得吵,她只是不忍心,以及害怕。
秦秀怕的不是李修,天底下向來少有一個母親會害怕自家兒子,即便這個兒子已經完全喪失理智、變成了一頭怪物,她也不怕。
真正讓秦秀感到畏懼的,是今早她偷偷開門走進那個安靜的房間里時,那床頭床腳斷裂的麻繩,還有蹲在角落裡安靜笑著的李修,以及他滿嘴滿臉的血。
她怎麼能不怕呢?家裡就三個人,除此之外連半隻活物都找不見,這兩天她一沒買雞二沒買魚,李修的身上也找不到能弄出那麼多血的傷口。
秦秀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已經把李修重新綁在了床上,現在,她只能在心裡祈禱著李修只是昨晚偷跑出去,殺了街邊的流浪貓狗。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
手機鈴聲突兀響起,秦秀被嚇了一大跳,她慌裡慌張手忙腳亂的走進自己和丈夫的卧室,從床頭柜上拿起了手機。
沒有立刻就接,她甚至猶豫了一下才敢去看來電顯示上的號碼。
「一定不是警察……一定不是警察……」
像這樣念叨了兩遍之後,這個容貌柔婉、只是老相盡顯的女人終於勉強著自己看向了手機屏幕。
「呼……」她鬆了口氣,打電話過來的的確不是警察,而是她老公李天雲。
「喂,老公,怎麼了?」秦秀儘力平緩著自己的聲音,早上看到的那一幕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丈夫,
甚至她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自己的丈夫。
跟秦秀不同,打從一開始,李天雲就想將自己兒子的特殊情況上報給異情司,要不是秦秀一直攔著,她兒子李修這會兒肯定早就被拉走了。[注1]
電話那頭傳來了李天雲有些疲倦的聲音「我中午不回去吃了,今天要忙的事情有些多,阿修情況怎麼樣?還好嗎?」
「好,我知道了……阿修……還好,還是跟之前一樣,有點鬧騰,下午他要是睡著了我再去給他擦擦身子。」思慮再三,秦秀最終還是決定要隱瞞早上看到的那一幕。
如果丈夫知道阿修掙脫了繩子,還搞的滿身是血,想都不用想,阿修一定要被送走。
萬一阿修還能恢復呢?萬一阿修因為沒有理智被直接處決了呢?萬一阿修被人送到什麼實驗室去研究了呢?
一想到這種種不同的可能,秦秀就覺得自己的心都在跟著顫。
「那就好,先這樣吧,晚上回去再說。」李天雲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秦秀握著手機,站在原地又是自責,又是慶幸,心裡或多或少還有些惶恐不安,交織著的情緒讓她默默站在那裡,開始低聲啜泣。
兩秒鐘以後,敲門聲突然傳來。
…………
「我能感受到裡面有人,兩個,一個的心靈之火是暗藍色,而且不斷顫動著,似乎正在經受很強的情緒衝擊,而且心情低落;另一個……心靈之火的顏色非常紛亂,可能是瘋了或患有什麼會嚴重導致意志混亂的精神疾病,也可能是收到了什麼奇特能力的攻擊或影響。」零仔凝視著李修家的大門,輕聲道:「暗藍色是個女人,顏色紛亂的那個是個男孩,估計是李修和他母親。」
「要敲門嗎司長?」站在門邊的雀兒抬起了手,直到連心點了頭,她才輕輕敲響了面前那扇防盜門。
不一會兒,一個女人走過來開了門,雖然她在極力掩飾著,但微紅的眼眶和眼裡滿含的複雜情緒都證明她剛剛哭過,只是擦乾了眼淚而已。
「你們是……」秦秀看著眼前這幾個明明近在咫尺,卻完全沒辦法看清面容的人,心中本能的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是異情司的工作人員。」隨著連心開口,一仔抬起手,一團耀眼的光在他手中升起,熾熱,狂躁,只是一瞬就讓秦秀感覺彷彿快要窒息,就像是周圍的空氣全都被熱浪烘烤的滾燙了一般。
「這是我的證件。」連心取出小本本翻開,上面的名字如他們的面容一樣被雀兒用能力遮掩住,只剩下前面的頭銜和鋼印顯露在外「我們查到您兒子李修與一起超凡者導致的命案有關,需要來調查搜證,希望您能配合,謝謝。」
這一刻,秦秀險些又流出眼淚。
她最擔心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這個女人的面色肉眼可見的衰頹了下去,她強忍著哭泣的衝動,側過身去讓開了門「請進吧各位長官,李修就在他的卧室,我帶你們過去……希望你們……別傷害他。」
連心輕輕應了一聲,幾人各自取出鞋套戴好,走進了李修家。
其實雀兒遮掩他們的面容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這一點他們都心知肚明,笑笑和一仔這兩人的身材太惹眼,他們身上的一些特徵在有心人眼裡其實也不是完全無從辨認。不過一來,這是慣例,二來,這層偽裝最主要的功能實則不是為了懵逼他人的雙眼,而是為了應對眼下的這種情況——
才剛一走進李修家,連心便注意到客廳的電視機上有一個開機狀態的攝像頭。
有了雀兒靠能力加持給他們的這層遮掩,攝像頭裡就不會留下他們的身影,只會拍下五個完全模糊的白影。
關上了家門,秦秀又走到最前面,一邊帶著幾人去往李修的房間,一邊情緒低落的說道:「我們家李修平時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從來不亂惹事兒,學習成績也很優秀,年年都能拿獎狀,老師們、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在這樣碎碎念聲中,秦秀輕手輕腳的打開了李修的房門。
在見到李修前,連心他們幾個便聽到了從房間里傳出來的聲響,此時見了李修,雀兒和零仔立刻便皺起了眉。
被粗糙的麻繩捆在床上的那個少年此時正面目猙獰的朝他們嘶吼著,他的整張臉因為消瘦而顯得異常瞘?,這讓他那對滿是暴戾之色的眼睛立刻更明顯了幾分。在不斷地掙扎之中,儘管有軟布墊著,但那麻繩還是給他的手腕、腳腕都留下了一些淤青,甚至還有幾處破損,即便如此,李修還是在瘋狂扭動著自己的身體,似乎十分想要掙脫束縛、上來對連心等人發起進攻。
如果不是已經變得皮包骨了,這少年本該長得很是清秀的。
「讓他安靜下來。」連心吩咐了一句,隨即轉身朝向秦秀「我們會讓李修暫時睡上一會兒,不會傷到他,您不用擔心。」
秦秀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在此時,零仔已經走到李修的床頭,緩緩伸出了食指。
說來也怪,就在零仔的食指伸出以後,李修竟然暫時停止了掙扎,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零仔的食指頂端,彷彿那裡生出了一朵漂亮的花。
「寧。」零仔和聲說著,趁李修凝視著自己的指尖,輕輕將食指點在了李修眉心。
「嘭——」
李修眼皮合攏,就這樣一頭倒在床上,他面上的表情也跟著變得舒緩,甚至還打起了輕輕的鼾。
秦秀抬手捂住嘴,盡量不讓自己驚呼出聲,吵醒剛剛睡去的兒子。她知道超凡者都很厲害,甚至還在電視新聞里看到過,可那終究比不上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真真切切的場景來的震撼。
零仔回身,沖著連心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搞定。於是,連心再度開口,向秦秀問道:「秦女士,跟我們說說李修這段時間的遭遇吧。」
——
[注1]連心當時與小白等人自述身處一個需要保密的部門,不是說異情司不為大眾所知,而是指不能告訴他們自己就職於異情司這個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