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濼泉事
「呵呵,倒不是多大的事情,本將軍幾個時辰前收到臨近縣城發來軍報,說有一股東夷騎兵在周圍活動,本將擔心他們混入歷城探聽虛實,只好下令緊閉城門。」
吳慎點點頭,心想這股騎兵還是早日殲滅的好,不然他們在外四處遊盪,探聽虛實倒在其次,若是劫掠村鎮那可大大的不好,又要多出很多像自己一樣的孩子了。
此時正是夏日傍晚,正是悶熱的時候,房門自從他們進來之後再也沒關上,門外竄進來一名兵士,大聲稟報道:「將軍,宴席已經備好,您是在這裡用膳還是……」
「走,我們去吧。」將軍擺了擺手,起身道。
吳慎腹中空空,倒也不好作假,只得跟著一起赴宴。
跟著將軍走下城樓,眾人走了半響,倒不是去軍營,而是一座酒樓之中,將軍包下一座雅間,宴席之上只有二人還有先前那名侍女在一旁侍候。
菜品雖不算精緻,卻勝在分量大、口感獨特,幾日來風餐露宿的吳慎雖然眼饞卻也沒敢多吃,生怕驟然暴飲暴食擊垮了自己的身體。
由於今日有軍情,故而二人並未飲酒。
將軍明顯不是只知殺伐的莽夫,說起話來倒像個滴水不漏的政客。二人吃著飯一點也沒耽誤聊天,從天南說到海北,從北海王說到蜀王,還有各國戰神一類的人物,這些都令只讀聖賢書的吳慎大開眼界,尤其在講到青州府的幾個武林高手之時,吳慎聽得都忘記了吃飯。
「若說我青州府最傳奇的高手,當屬如今的北海王貼身護衛文松老先生。他老人家乃是儒聖李清昀先生的弟子,會試之中考中榜眼,與當時的狀元李騭,哦、也就是李清昀的兒子,同時登科,傳為一時佳話。後來卻不知為何棄文習武,苦修數十年終成一代大家,與李騭先生被稱作我齊國的文武雙壁!」
「這位文松前輩事迹果然傳奇,允文允武具是一代英豪!但不知是何等風華!只恨緣慳一面……」吳慎滿懷憧憬,洛陽城破之前他的夢想不過是少年登科、在國子監進士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後來遇到了一干武林高手,心中大為所動,若能成就一代文武雙全的佳話豈不更好!
將軍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道:「小兄弟拿我尋開心呢?今日送你來的北海王府護衛長便是文松先生的師弟!你多半是見過文松先生卻不識罷!」
吳慎整個呆住,莫非三人為首者便是文松前輩?
仔細想想其中來由愈發肯定,那為首者為人迂腐不堪,闖蕩江湖數十年卻還對敵人心存仁慈、敵友不分。這樣的人的確像是「儒聖」的傳人。
「原來如此,原來他便是文松先生……」
吳慎滿面愕然,對兩方印證下的結果不敢相信。
「小兄弟你是如何與文松前輩相識的?我可聽說王爺麾下的幾名高手那可都是冷麵冷心,不肯多說一句好話的!今日看你們之間的交情,必然不一般!」
吳慎此刻全身心放鬆下來,與這位將軍談的如此投緣,自然不會隱瞞些什麼,當下將洛陽城破之後的事情緩緩道來。其中傷心事本不想提,但無奈這將軍一直催促著,只好和盤托出。
「好!大丈夫當手提三尺劍怒而殺人!」
講到吳慎眼看數人被騎兵殺死暴起反擊之時,將軍狠狠一擊桌子大叫一聲。「小兄弟俠肝義膽不畏強暴!不愧是我齊國大丈夫!若非今日無酒,定與你痛飲三百杯!」
「將軍過獎了,在下只不過是做了所有男兒應該做的事。」
「那可不一定,看主動離開你那三人,他們便不會這樣做!不過一群鼠竊狗偷之輩、狼心狗肺之徒!居然後悔追隨你?他們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黃河以北草原狼肆虐,荊襄的楚王早早就緊閉門戶嚴防我齊軍反擊,不肯接納難民。他們要麼會死在亂軍中要麼就得與難民一起餓死!」
聽到這番話,吳慎心中不忍,自己當時若是多勸勸他們跟隨自己一齊向東便不會發生這些事情。
當下臉色異常難看,十分後悔當時為了急忙趕路而聽任他們分批離去。
「小兄弟不必多想,人各有命富貴在天,他們不相信你得到報應與你無關!」
「話雖如此,可終究……是我害了他們!」吳慎深深低下頭,雙目圓瞪,大口喘著粗氣心痛不已。
將軍見狀只好繼續開解:「小兄弟這樣想就錯了,若不是你在營地之中救下他們,一路被俘走到涼州不知要歷經多少艱難、餓死多少人!你起碼把他們救了出來,讓他們得到自由!」
吳慎漸漸緩過來,不在臉上表露出痛苦的神情,心底里卻深深記住這是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害死了他們。若是當初自己修習了武藝,起碼能在蕭文若等人上山之時救下二十幾個孩子!
為什麼偏偏自己不能習武!
見吳慎面色好了一些,將軍轉移話題講起了東夷王與北海王這數十年的征戰。儘管有悲傷地情緒壓抑著,吳慎依然對那神秘的戰場產生了深深地嚮往。
轉眼已是夜半,兩人吃飽喝足。
「小兄弟在這裡多留幾日,我青州府學堂後日才開始正常運作,明日讓若若帶你逛逛歷城的景緻。」將軍臨出門前指了指一旁侍候的女子,對著吳慎道。
這女子看起來年方雙十,身材高挑,渾身充滿了北人的幹練。見將軍指向自己,輕輕點了點頭,對吳慎微笑一下。
吳慎答應下來,自己此刻心亂如麻,仍然沉浸在悲傷之中,倒也沒在意什麼景緻。
「麻煩若若小姐了。」
女子客氣了幾句,與將軍分別後帶著吳慎來到驛館。驛館不大,也就是父親開的酒樓一般大小,主要是客房與馬廄多一些。
二人約定好次日上午會面,女子便離開了。
吳慎躺在榻上很快睡去。
「兄長!」
「若若,怎麼樣,吃飯之時你也聽到他的事情了,這小兄弟還不錯吧!」將軍正秉著燭光看一卷竹簡,見女子推門而進,笑著問道。
那女子並不見外,收斂衣袍端莊的坐在客座之上,滿面笑容,道:「此人重情重義俠肝義膽,更與王爺侍衛文松大人相熟,正是救兄長脫離險境的最佳人選,我們一定要與他好好結交!」
將軍嘆息一聲,默默說道:「本來只是看他與那位大人交情不菲想要結交救我出險境,如今看他事迹,倒不想讓這官場風氣污濁了他……」
「那姓曹的與兄長素來不和,此次污衊兄長作戰不力,彈劾已經遞了上去,若是再不尋找出路,只怕我們一家人早晚死在他們手裡!」女子愈發激動,深深為自己家族的出路擔憂。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朝廷忙著擊退涼軍,估計一時半會還不會處置我。本想勸吳慎從軍追隨於我,只是我現在朝不保夕,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下獄,還是讓他繼續自己的想法吧!」將軍頓了頓,繼續說道,「看吳慎行事做派,定然不會是甘居人下的!我只要撐過他過了會試,到時候他就能有資格替我說話……」
清晨起床之時已是正午,看著日上三竿的太陽,吳慎穿戴好自己那破爛長袍,揣上幾十枚銅錢趕忙出門,他可還記得昨日約定的是上午會面。
從驛館雜役口中得知若若在馬廄那裡等待,吳慎趕忙去尋。
「真抱歉,不知不覺便睡到了現在,讓若若小姐等到現在。」吳慎歉意的道。
若若停下撫摸鬃毛的右手,微微一笑:「無妨,公子連日趕路,多睡一會也是應該的。公子想必餓了,我帶公子去吃午飯。」
若若從裡面挑出兩匹馬,遞給吳慎韁繩。
吳慎臉上有些犯難。
「公子不會騎馬?」
尷尬的點了點頭,若若大方的笑了笑,道:「無妨,我來教公子騎馬。」
說罷一步一步教給吳慎,見她左腳輕鬆抬起使勁壓住馬鐙,乾脆利落的翻身上馬,吳慎也嘗試著去學。一會功夫便已學會,雖不如若若那般自在的跨鞍打浪,卻也能夠輕鬆地調轉方向平穩前進。
二人跨上駿馬緩緩而行,在一處小客棧里草草解決了午飯。若若小姐出手大方,直言她為主家自當請客,吳慎推之不及,只好受著。
「我帶公子去濼泉觀賞一番荷花美景,雖不算是名勝古迹,這夏日裡卻是一處乘涼賞景的妙處。」
濼泉是歷城最負盛名的遊玩之處,每逢夏日,泉中荷花清香怡人,素來是文人墨客舒暢胸懷的好去處。
吳慎在她身後緊緊追著,馬術不精卻也不願服輸,只好聳起身子不斷拍打馬臀,這才堪堪追上。
二人在庭前下馬,若若獨自牽著馬拴在駐馬石上。
吳慎走近湖畔,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並非什麼美景,而是一大群人在不斷的呻吟著!看他們穿著破破爛爛,想必是不知何處來的難民!池塘里也沒有了荷葉與荷花,它們早已經進了難民的肚子。
若若拴好馬也走上前來,一臉震驚的神色分明是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公子勿怪,奴婢也不知道竟是這樣子!」
若若身為將軍的從妹,戰亂之後便被兄長接到了身邊侍候,久不出府門,自然對眼前的景象一無所知,若非今日看到,恐怕真要被天下大同的盛世傳聞迷惑了。
吳慎心中一片心痛,自己救出來的朋友們,他們是不是也像這般在不知名的某地靜靜等待死亡?
「我們去買些東西給他們吃吧!」看著若若點頭,二人取出馬匹去最近的酒樓買下全部食物,雇了幾個小二前來分發。
若若看著忙碌著分發食物的吳慎眼神里滿是不可名狀的意味。
「記住,每人少發些肉食,饅頭也要適量,他們不知多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若是喂得太多了恐怕會撐壞的!」吳慎對著小二中年紀最大的人說道。
那小二分明也是精明老練的人,忙不迭點頭答應開始指揮眾人分發食物。
難民們面黃肌瘦,有幾個跪在吳慎面前,口中不斷感謝。吳慎哪受得起這個,這些難民有的比自己的父親年歲都大,這不是折壽嘛!
吳慎扶起他們,眼角里瞥見有人趴在湖邊喝水,急忙叫人去熬粥。這些難民不知從何處來,若是喝了湖水腹痛至死無處掩埋,這大熱天里免不了又是一場瘟疫橫行。
遠處撲通一聲不知何物落水的聲音引起了眾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