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收賬的男子一行四人。他一時想不著辦法,笨手笨腳地往樓梯口跑去,急切地擋在了樓梯下頭。對方為頭的是個方姓男子。五十多歲年紀,單身老漢,從來沒有結過婚,生的大塊,頭腦方正,似乎是因為的大頭太過方正,從而得姓此方。寬額頭,眉壓眼,鷹鼻,干紅的嘴。平頭在頭頂像是打了水平儀修剪的一般,更為的方方正正。成建了解方盔這人笑裡藏刀,情緒百變。此人三年前,因喝得盡興,勸人家多喝半杯酒的事情,被對方委婉謝絕了,他認定對方不給情面。上一秒還在跟人稱兄道弟,下一秒就用酒瓶砸破了對方的腦袋。此事,他因故意傷害被關進了監獄,半年前才放出來,但他頑固地惡性沒有得到一點清洗。
成建忙掏出身上的煙散了出去。
「再給三天的時間,方哥,我那批珍珠的價格已經在談了,馬上就可以回款。」
方姓的男子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把煙銜在了嘴裡,成建伸手想要上前給其點火,但他迴避地用手指把煙夾了下來。身後的三個男子也跟著停了腳步。三人像是生長過程中走了歪路的竹竿。一人斜著肩膀上下不齊,一人竹竿舍斷了似的外八腿。另一個人要稍微正常一點,但都大差不差的脖子上頂著一個歪腦袋。似乎這樣看上去,會讓人顯得更加兇狠威武和自信一點,這是一幫亡命之徒。那方姓男子倒是一股留在骨頭裡的痞性,暴烈的火氣也從他臉上的坑窪中流露出來。他操著一口抽煙喝酒混成的嘶啞嗓音: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真話假話?」
」我保證。」
「這年頭保證有個屁用,白紙黑字都管不上了,靠你的嘴巴能行?是非和人情都分不清了,不可靠了啊。「他手背拍手心,且蹬這個眼睛,跟開玩笑似的。這讓成建舒緩了一陣,
」很快,就三天。「
」說了吧,現在人情這東西根本就不管用了。借你這麼多錢,還要親自跑過來拿回去就算了,連一杯茶都沒有。「方盔歪笑著扭頭瞧著身後那三個衣衫不整的男子,其中一人也順勢接話:「人情?現在親情都不管用咯。我嗓子都要冒煙了。」
方盔又扭過頭來看著成建,
「來都來了,不請我上去坐坐?喝杯茶什麼的,你看,弟兄幾個也都渴了。」
聽得幾人要上樓的去,成建怕他們在屋子裡邊胡來。想要上前把手搭上方盔的肩膀來,拉攏這姓方的。但腦子卻短路一般在他耳邊說道:
「我老婆和丈母娘都在上邊。」
方盔很快撇開了他,怒目而視:
「在上邊怎麼?嫌棄讓她們見到了你跟我們這幾個流氓痞子來往失了你的體面?還是你看不上我們?」
聽得了方盔陰狠的話,成建知道勢子一下子招架不住了。方盔說完就推開了成建往樓上踏出。成建不想再把自己的事情鬧到家人面前。
」方哥,我接你們出去喝家裡邊的茶?茶有什麼好喝的。「
」不行,我今天就要上去看看。「方盔依舊往樓上踏著。在拐角前,成建衝上去扯住了方盔的右手。
「別這樣,給個面子行嗎?方哥。」
方盔指著成建的鼻子,瞪著他的眼睛,鐵青著臉,
「你最好自己給我鬆開。」
成建不肯松,反而又想要拖著他往下邊拽的意思。此時方盔瞪著的眼,眼珠似乎快要爆了出來,擠出了額頭上皺起的紋。見著成建持續的拉扯,方盔就是一腳把他蹬開了,但因為被成建拽著,自己也被牽了下去,撲到在地。那三人跟著方盔的拳法,把成建摁在地上揍。
揍完,成建仍舊被摁在地上。
」我告訴你,你把我惹到了,你一家人都別想過,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
」我求你了,方哥。不要上去,給我兩天的事情。「
」你個雜碎,聽不懂話?「
方盔並沒有理會成建的話,每一步的憤怒都重重的踏在了往上的梯級上。成建知道攔不住了,又不敢跟他們硬來,胡亂收拾了一把自己還未青腫的臉。
樓上聽得動靜,二樓的門剛好打開了,成建的岳母在門口望著這方姓男子。方盔瞬間便換了一副嘴臉。頗具的一點禮貌中帶著大部分邪魅的笑說道:
「這是阿姨吧,你好。」
岳母見著了成建在後邊,心想是惹了什麼禍端。
「你們要做什麼?」
緊接著方盔不顧意見的直接踏進門去,身後的幾人也推著成建進了門來。等走到了屋子客廳裡頭,扭過頭來。
「你壓著建哥幹嘛,趕快鬆了。是這樣的,阿姨。你兒子,哦,不。他媽媽走了,是你女婿。為了在外邊賭錢扳本,在賭場裡邊借了我們幾萬塊錢。還款時期到了,這幾日我們是電話也打不通,人也找不著,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意思,就過來看看,放心,錢還上了,就不礙事。」
聽得動靜得唐宛出了房門。被四處張望的方盔一眼瞅見。
「喲,這是嫂子吧?難怪剛才建哥還說呢,要我們不上來打擾你們休息,原來是做爸爸了。怎麼不通知一聲,我好帶一點禮過來。」男子頓下來詫異的望著成建,那副嘴臉此刻似乎在責怪他不看重兩人的情面而給他一個喜訊的通知。轉頭又接著說道:「難怪這幾天接不著電話,挺忙的吧。理解理解,要不要我幫你帶幾日。」方盔上前要探望,伸手撫摸小孩。
成建再次上前扯住了方盔,急亂的說道:
「別碰我小孩。」
唐宛撇擋開了方盔的手,轉身把孩子抱回了房間。反手碰上了房門前,沒好氣的瞪著這男子一眼,又斜過去看了一眼成建。
方盔的臉上融了又緊:
「鬆開,別動手動腳的。怎麼的,你媳婦脾氣挺大。」
成建鬆了手,眼神的憤怒久不散去,但他低沉的話語,
「你別弄我家人。」
「我弄你家人幹嘛,我是在來要錢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是你在弄我好不好?」他攤著雙手,顯得詫異和不解。骨子裡的痞性和邪惡正在血液里涌動著。又開始醞釀,想學著正經人的講話,就事論理談天說地,
「現在是法治社會,做人做事,大家都得講規矩,講道德。「
說著往沙發前走去,在沙發上躺坐了下來。另外幾男子,兩人歪坐在餐椅上邊,一人手搭在椅背,一人在拎著餐盤裡的花生米。另一人在酒櫃前搗騰著。
「在這裡抽支煙不介意吧?「接著把兩條腿抬在了茶几上邊,靠著沙發抽了起來,岳母在一旁嫌棄的眼神敢怒不敢言。
「我們兄弟幾個到你這裡來看來是沒有一個好的招待了。那就就事說事,談正經的,錢的事到底怎麼辦吧,你總得給我們一個划得來的交代。正巧哥幾個暫時沒有地方住,要不你們就把房子租給我們,我們就住這裡了,我們不嫌棄。」
半響,岳母低聲的開口:
「那怎麼行。」
方盔頗為兇狠的反道:
「怎麼不行!」
這句像質問是打臉受辱一般,但成建背著方盔,儘管氣憤壓在心裡邊,但此刻最為保全的辦法就是低聲下氣的求得時間。憤怒的豁出去是不值得的。
「你給我兩天時間。」
」還給你兩天的時間?你知道兩天時間要耽誤我們多少事?這吃的穿的喝的抽的,還有來回的車費,耽誤的時間,一天好幾百塊一個人,我知道你是不介意這幾百塊錢的,要不算在你的賬上。「
成建不硬著來,當然也不再嬉笑著說好話,
」你就記在我的賬上,好吃好喝,到時候一起還給你。「
方盔已經起身在屋子裡邊轉悠,他走到酒櫃前也掂量了一下,又到了陽台口看了種植的花草和金魚缸裡邊的金魚。半響沒有回話。直到他重新在沙發跟著坐下來,
」行,建哥既然跟咱這樣客氣,看在做了爸爸的份上,咱也不能過分。我們是正經的生意人,放心,到時候什麼都會給你說得明明白白。先回去收拾行李,兩天時間,希望你能守信,我們就合作愉快。但要是兩天時間還沒有還上,那就怪不得我們了。那到時候再勞煩幾位兄弟帶著行李再跟著我跑一趟。「方盔拍著大腿又起了身。那酒櫃前的男子抽出一瓶酒說道:
」這瓶酒我先帶走了。「
幾人在屋子裡邊伴著一陣拖沓后離開了。岳母方才從沙發端頭起身朝著唐宛的房間里走去,屋子裡一片寂靜。所有的陳設都是原封模樣,卻又讓人覺得破爛不堪。方盔留下的那支煙讓這個屋子裡像是瀰漫在了戰場上。裡邊的氣氛,尤其是岳母的到來,讓其有了一層拘束和隔閡,此來一鬧,便擊碎了成建內心裡建立起的這些屏障和表面,似乎這場戰爭把他打回了原形,本性赤裸裸的袒露在了岳母面前,再無法偽裝。
成建弓坐在沙發上邊,太陽也伴著這場鬧劇落幕,背著屋子落了下去。窗外邊一片灰暗,亮起了一盞巷燈。
晚邊的菜還在桌上涼著,或許是一種無形的默認形勢,沒有人再去理會它。似乎讓它成為了這場鬧劇的肇事者與付出代價者,讓它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他漸漸明白看清,造成這一切事態的原因,後悔自己走的那些淤泥和絕路。他又好像一直把陷在泥坑裡,只享受當下的慾望追求,他的路越來越爛了。
屋子除去小孩偶爾的哭鬧,已經沉悶了很久。夜色很濃,蒙蒙沉沉在那盞巷燈下飛舞著。
從唐宛的媽媽進房間起,唐宛待在房間里裝作無事發生在逗著小孩。她那份鎮定,讓她想要為女兒謀求幸福或者主持公道的母親忍耐不住了。但此刻平面上的風平浪靜已經太久了,讓她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再打開這道口子。幾個小時后,越來越多的質問在她的腦子裡堆積,女兒的生活急需她的指引。她假意拉開門,直徑走向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在裡邊裝模作樣的轉悠了一圈回來,斜著眼瞧見成建呆坐在沙發上邊。這讓她又有了似乎是突然間提起契機,而不是醞釀已久的掩飾。
「他在外邊欠多少錢,你知道嗎?「
「不知道。」
「你去看看他那坐在沙發上那副半死不活模樣,丟了魂似的。你也去問個底,這到底是不是個無底洞。要是這樣,你下半輩子怎麼過?你難道今後每天就是過著被人找上門要債的日子嗎?」
唐宛心底的倔強讓她此時不願意去跟成建說話,這是成建第n次失信於她。如是在孩子出生之前,她會為了不去賭博的承諾兩人大吵一架。現在她不想計較了,但不願意放棄心底的尊嚴和高傲。她躺在床上,撥弄著小孩的衣物,心煩意亂。
母親見著女兒把自己的話當做了耳邊風,更加的氣憤。臉上的表情都要拉扯撕裂開來,她抽出凳子,起身走到了床頭。
」我跟你說話呢?「
唐宛不急不慢的,
」隨他吧。「
「你有考慮過自己嗎?「
」現在不過得好好的嗎?「
「我是不同意你再繼續這麼生活下去,他整天跟著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待在一起。這多危險啦,你又剛生完小孩,身子虛弱,將來還指不定出個什麼岔子,你是我的女兒,要是出個什麼萬一,你跟我回去。「
「你至少給人家一個機會嘛?他平常不是這樣,誰都會犯錯,你不能剛好撞見了他犯錯了一面,就認定了他,不給他改過的機會。」
「不行。我不管,要麼你跟我回去,要麼你跟他離婚。「
這細細碎碎的一切話在寂靜中傳送到了成建的耳朵里,像是炸裂了一般。
唐宛的心煩意亂再也鎮定不住,扭回頭,看著母親,
「媽,這是我自己的生活。你不要去操勞別人過得怎麼樣,別人有別人的選擇判定,你過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別大半輩子盡在管別人的事。你讓我清靜清靜好嗎?「
」我多說兩句就啰嗦了?我是不是在你面前說不得話了?你這個樣子,死在外邊都沒人管你,我前世欠你的,我這都還不是為了你。我嫁給你爸爸的時候十七歲,他十九歲,那時候你爸爸就擔起一片天了。」
「那您過得幸福嗎?我記事起爸爸一個月能回家幾趟?」
「他那是為了工作,為了賺錢養家。我不想看著你走錯路,還這麼一直走下去。」
「你別在這裡狡辯,欺騙自己了。那他那時候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呢,你現在日子過得幸福嗎?除了不缺錢?是你自己走錯了路,你是想把在父親身上犯的錯,經歷的痛來評判阻止我的幸福是吧?」
「你,你個畜生,你是存心來氣我,氣死我你就好受了。」
唐宛不想再聽,更不願為著此事,繼續讓母親胡攪蠻纏干預下去。她起身出房門往餐桌前倒了一杯溫水,母親氣沖沖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唐宛依舊錶面平靜著,壓制著心底的波瀾。思緒的迷茫,讓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否可靠。餘生同處的人似乎變得不穩妥起來。這想法並不是此刻才有的,從懷孕前,特別是懷孕的那一段日子,她早就有過認真的思考,但始終沒有找到自己肯定的答案,她也從來沒有表露出來。望著成建此刻仍舊坐在沙發上邊,還是忍不住跟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