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孩子-小學1
童年的時光總是令人難忘,那也是佳旺最快樂的日子。當他從課本里讀到魯迅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寫的「我將不能常到百草園了。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們和木蓮們!」,在讀到《少年閏土》時,小小年紀的他心生感慨。因為佳旺也到了上學的年齡,而且父母逼迫他到鎮里去上學。佳旺一百個不願意,不願離開他的樂土,不願意與小夥伴們分開。他更願意到後山村去念書,和鐵蛋一起,和小夥伴門一起,春夏秋冬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樂趣。父母的堅決,讓他無法抗爭,所以去央求爺爺,可是對他百般呵護的爺爺在上學這件事兒上也嚴肅起來,和父母一樣堅決。佳旺為此哭過好幾場,試圖逃避,可是臨近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
一天午後,炎熱的高溫蒸烤著大地,山上的樹,田裡的莊稼,山間的雜草在太陽的炙烤下都耷拉著頭。佳旺迷迷糊糊的睡不著,再過三天就到了開學的日子。他如同在烈日下暴晒的綠葉,無精打採的垂著頭。到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猛灌了幾口,人似乎精神了一些。佳旺走出門,家裡的母雞在牆根陰涼處用爪子拋著地上潮濕的泥土,然後趴在新翻的泥土裡,不停的用翅膀扑打著地上的泥土給自己降溫,雞舍里下蛋的母雞咯咯噠咯咯噠的叫著。家裡的大黃狗見佳旺出來,只是抬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躺在樹蔭下吐著紅舌頭。
夏季午後村裡十分寂靜,偶爾會有幾聲狗吠和母雞下蛋的叫聲,剩下的全是夏蟲煩躁的呻吟。佳旺也是煩躁的,他無法想象鎮里的學校,但他能夠知道離開村子后將會失去自己的朋友和那些快樂。他漫無目的的在烈日下走著,如同一個迷失方向的遊子,又像一個失魂落魄的失意人。去哪裡呢,夥伴們這個時候都在午睡,河裡的地籠午飯前剛剛收穫完,這時他看到鐵蛋家的煙囪冒著煙,於是他向鐵蛋家走去。
「鐵蛋!去抱把柴禾。」鐵蛋從門裡跑了出來,鼻尖還殘留著煙熏的痕迹,一眼看見走到大門口的佳旺。『「佳旺,進屋!我去抱柴禾。」
佳旺幾乎每天都來鐵蛋家,經常會留下來一起吃飯,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佳旺進了屋,看到廚房裡的大娘正在忙著炒菜,滿屋的油煙味,佳旺咳嗽了兩聲,蹲在灶前給大娘燒火。鍋里炒著臘肉,當紅綠的辣椒入鍋的剎那,把佳旺嗆的又咳嗽了起來。這時鐵蛋抱柴禾回來了,讓佳旺進裡屋等著。
佳旺連忙捂著口鼻,推門進了裡屋,關上了房門。佳旺呆住了,裡屋沒有像往常一樣,要麼大爺(大伯)在炕上躺著,要麼在抽煙,要麼在編什麼東西,要麼沒人,因為大娘和鐵蛋都在廚房。而今天屋裡卻多了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女孩。她就像烏雲里的一道閃電,十分醒目。
一身的白色連衣裙,潔白的沒有一個污點,梳著兩個馬尾辮,辮子上分別系著蝴蝶結,腳上穿著一雙紅色的塑料涼鞋,露在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就如同油罈子里的豬油,潔白、光滑、細膩。女孩正跪在凳子上,趴在柜子邊上看著相框里的相片。這時聽到有人進來,女孩回過頭來,看見一個黑黝黝的小男孩,差異的盯著她。
佳旺看著這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看的女孩,差點呆在當場。結結巴巴的問:「我大爺去哪了?」
「啊?….啊!和我爸爸去河裡倒魚了。」
女孩銅鈴般的聲音傳到了佳旺的耳朵里。看著面露微笑的女孩,和透著詫異、好笑、有趣的表情,佳旺有些不知所措。「爸爸」,這個稱呼佳旺不是第一次聽到,前年舅舅領著小弟回來的時候,小弟叫舅舅爸爸,叫舅媽媽媽,叫自己的母親姑姑,叫自己的父親姑父,叫自己小哥哥,稱謂上的讀音總是要重疊,媽媽說城裡人都這麼叫。眼前這個小姑娘一定就是城裡人,因為她與村裡的孩子不同,衣服整潔,皮膚白皙,指甲里一點泥都沒有。
佳旺被大娘留下來吃飯,佳旺說已經吃完了,可還是被鐵蛋硬推到桌子前面坐下。一桌子好菜,換做平時,吃飽了也能再吃幾口。可這回他基本沒怎麼動筷,只是鐵蛋不停的給他碗里夾菜。大爺和女孩的爸爸喝著酒,閑聊起日常的生活。
原來女孩的爸爸在鎮里教學,母親也是鎮里的老師。女孩名叫葉子,吃飯的時候嘴裡也不閑著。當吃到臘肉的時候,便問這肉味道很特別,是什麼肉?臘肉怎麼做的?吃到魚的時候,便問魚是怎麼捕的,吃到山野菜的時候便會問菜名叫什麼?長在哪裡,怎麼採摘?總之一大堆問題,可這些問題對於佳旺來說都是小兒科,佳旺想回答他的問題,可是不知為什麼總也開不了口。
鐵蛋回答著女孩的問題,大娘不停的給她碗里夾菜。當女孩說到黑貓警長故事的時候,佳旺和狗蛋你看我我看你,徹底蒙了,黑貓怎麼當了警長,耗子竟然那麼大的本事兒。女孩說每周一學校里升國旗,唱國歌,敬禮,加入少先隊等等學校的事兒,鐵蛋嘆息著說:「北山村的學校都沒有,佳旺到是好了,他去鎮里上學」。
葉子看著佳旺,高興的說道「原來你去鎮里上學啊,我也在鎮里上學,開學上二年級了。」
佳旺怯生生的問:「鎮里的學生都跟你一樣嗎?」
葉子笑著說:「當然一樣啦,都打紅領巾,都打掃教室,都要上課寫作業,下課大家一起玩,可有意思了。」
佳旺回到家裡,爸媽和爺爺都已經起來了。母親正在縫著什麼,見到佳旺回來,連忙把他招呼過去。「過來老兒子,媽給你縫了書包,你試試看。」
佳旺接過書包,這是一個用整塊布縫的小挎包,針腳很小,挎包帶兒長短正好適合佳旺的身高。佳旺斜背著書包,想著葉子描繪的學校,第一次對去鎮里上學有了期待。
開學了,老朱夫婦一起送佳旺到學校報到。一進學校,佳旺看到滿院子的學生,穿著花花綠綠,唯獨脖子上都系著紅領巾,在操場上蹦跳。有跳皮筋的,有拍球的,有跳方格的,有說有笑,看著很歡樂。只有那些和佳旺一樣來報到的新生,站成一隊,在那裡探頭探腦,東張西望。
佳旺掃視著操場中的人群,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嘴上嘀咕著:「哪裡是一樣,這不跟我們村裡的孩子也差不多嘛」。只見人叢之中有一個雪白的身影,白色連衣裙,雪白的肌膚,烏黑的頭髮上扎著兩個蝴蝶結,脖子上的紅領巾隨著她的蹦跳上下擺動,紅色的涼鞋歡快的跳動,時而交替起落,時而雙雙抬起,輕盈落地。那是葉子,只有她看起來獨一無二,佳旺原認為鎮里上學的孩子都與葉子一般,自己來到學校會成為異類。
後來才知道,葉子的父母都是學校里的老師,葉子從小鎮里長大,父母呵護備至,不讓她上山捉鳥下河摸魚,所以葉子對山野之趣全然不知,而且經常去縣裡,姥姥家在縣城,每逢寒暑假父母都會帶她去那小住,找人教葉子學習音樂和舞蹈。葉子是學校里的焦點,只要學校搞什麼活動,都是葉子出彩的時候。同學們都很羨慕她,包括佳旺自己。
學校的生活沒有了家裡的童趣,但佳旺也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佳旺酷愛讀書,發現了書中的樂趣,課間休息也跟同學學習跳方格,打沙包等遊戲。佳旺住校,每月回家一次,都是老朱來接,平時周末休息一天半,佳旺和一樣住校的同學就整日在操場上嬉鬧,到飯點去學校食堂吃飯,晚上集體去看電視。
學校里的活動室有個黑白電視,佳旺特別喜歡看,可惜只有周末晚上才對學生開放。佳旺在電視機里看到了葉子說的黑貓警長,只是總也看不全。每次月底回家的時候就會找鐵蛋,給他講學校的事兒。鐵蛋更加羨慕,但佳旺並不覺得新鮮,依舊喜歡山裡的童趣。
這年寒假,佳旺回家。村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秋天通了電,告別了油燈、蠟燭和當時較先進的嘎斯燈,家家用上了電燈。
佳旺舅舅給家裡一台14寸舊的黑白電視,佳旺家成了村裡第一個有電視的人家。
電視送來第二天,佳旺,鐵蛋、老朱和鐵蛋爸,在舅舅的指導下,整整忙了半天。先是用鋁線將一塊長一米半的長木板圍成了個圈,將木板固定在一根長木杆上,將鋁線兩端接上長長的天線。
老朱和鐵蛋爸將杆子靠著房牆跟立起來,杆子底部放進事先挖好的打樁溝里,天線順著房檐的窗戶深進屋裡,最後用鐵絲拉了三條線,拴在木杆上,分別釘在三個點上,防止風大將杆子吹倒。
佳旺和鐵蛋屋裡屋外的跑,給打著下手。爺爺坐在炕上,微笑著看著孫子跑來跑去。
一切準備就緒,佳旺迫不及待打開電視機。鐵蛋和其他人激動的看著電視畫面,期待著電視節目。佳旺知道電視機的操作,打開后屏幕一片雪花,滋啦啦的不停響。佳旺連忙說,別著急,我調調台,佳旺擰著調頻,卡卡卡,調了一圈也沒有一個有人影的台,只有兩三個不是雪花,但屏幕也是上下翻動,滋啦啦,夾雜著人的說話聲。
舅舅看著佳旺調台在一旁笑,佳旺突然明白了怎麼回事兒,吩咐鐵蛋:鐵蛋,出去轉杆子,我說停,你就停。」鐵蛋出去轉杆子,佳旺將台調到屏幕翻滾的台,隨著杆子轉動,屏幕逐漸清晰起來,最後在佳旺的指導下,總共收到了5個台。
老朱媳婦在廚房裡做飯,其餘人在屋裡看電視,佳旺記得很清楚,家裡看的第一部節目是《平原游擊隊》,一家人看的興奮的不得了,尤其是鐵蛋,之前總和夥伴們玩打槍遊戲,如今終於看到了真的畫面。
從此,一到放假,佳旺和鐵蛋寫完作業,基本都是圍坐在電視旁。他們看完了《黑貓警長》、看了《舒克和貝塔》,看了《小兵張嘎》,看了《賽虎》……後來村裡電視越來越多,鐵蛋家也有了電視,倆人聚在一起的時間就相對少了些。但山裡的童趣倆人一直沒有扔下,依舊打鳥、摸魚、采蘑菇、打野兔。但因為一件偶然事件,佳旺從此徹底放棄了打鳥、摸魚和打野兔。
1990年9月22日,這是一個舉國歡慶的日子,第十一屆亞運會召開。學校里放假,要求學生回家看開幕式。佳旺守在電視機前,看著人潮如海,簇擁著熊貓盼盼,心裡也是激動不已,佳旺知道那是中國人的驕傲,是世界矚目的盛事。
看完了開幕式,佳旺惦記著自己的夾子,雖然過了打鳥的季節(春季穀雨前後),佳旺還是經常把夾子下到門前的樹蔭下,期待著能打到貪吃的麻雀。按說這個季節鳥們的食物豐富,佳旺藥罐里的肥蟲早就成了飛蛾,夾子的插銷上只是胡亂的夾了一片谷穗,可佳旺依然饒有興緻的下了夾子。或許這就是一個孩子的期盼,明知不太可能,可是依舊抱有幻想。
佳旺走到樹蔭下,那是靠近牆根的隱秘處,佳旺觀察過,那個角落經常有麻雀在那裡出入。可是沒等走近,只見一隻麻雀撲稜稜的飛走了。佳旺一拍大腿,惋惜著自己來早了一步,否則再多等一會估計就有收穫了。等佳旺看到自己的夾子的時候,先是喜悅,緊接著開始皺眉,然後是惋惜。佳旺天生的高情商,從小善良,如今的一幕讓他徹底擺脫了孩子頑皮和無知。
當佳旺看到自己的夾子上夾著一隻麻雀的時候,十分高興,這是意外收穫,本以為自己來早了,驚飛了麻雀,卻不想已經夾到了。但馬上覺得很奇怪,按照一般的情況,夾子一響,其他的鳥都會立即飛跑,而且很久不會再回來,可是剛剛還有一隻麻雀在這裡。佳旺想:或許這兩知鳥是夫妻,死了一個,另一個捨不得離開。二爺爺死的時候,二奶奶哭的死去活來,就連殺牲口的四爺爺都落淚了。原來鳥與人一樣,它們也是有情感的,可惜自己過去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個夫妻,讓多少只幼鳥失去了爸爸或者媽媽。
從那以後,佳旺再也沒打過鳥,沒摸過魚,更沒上山打過野兔,不但他不這樣做,而且還經常勸鐵蛋不要做,看見別人做還偷偷的搞破壞。而且直到後來長大,看到小孩子捉鳥摸魚高興的樣子還會不停的搖頭,孩子無知的童趣不知傷害了多少無辜的動物,也對自己曾經的無知行為感到悔恨。長大后的佳旺成了環保和動物保護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