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福客棧

「各位看官，各位聽客，快快坐好。俺老余，這就要開說啦！」

不大的客棧里，卻滿滿地坐上了三四十號人。三四個圍在一張桌子邊，桌上多的擺了五六盤子硬菜，少的就只有一碟花生米，再和上一兩壺徐徐冒著煙的熱酒。

客棧中的客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齊望向中央的一張桌子。

這桌子不大，長條狀，足有成人的肋條骨那麼高。桌子後邊，站著一位莊戶人打扮的半老頭子。

半老頭子姓余，名叫余淵，是這整個七俠鎮中，最有名的也是唯一的說書人。

「咳咳。」余淵清了清嗓子，拿起手中的止語（驚堂木）輕輕地往桌子上一拍，張口便道：「上回書，咱們說到……」

不料，說書人余淵嘴裡剛蹦出這幾個字，就被人硬生生打斷，咽回了肚子里。

「爺爺，我不想聽你再說那個《九霸群英傳》了。天天聽，耳朵都起了繭子了！」

這拆台的，是站在余淵身邊的一個小男孩兒。男孩看起來也就十歲左右的樣子，脖子剛剛夠的著說書案那麼高，再被身邊的余淵一襯，還真就少有人能一眼看得出。

余淵說起評書來有個特點，偏好眯起眼睛，然後再搖頭晃腦地慢慢講。

按他自己的話來說，這是自己先得進了那書中的世界，才能讓底下的看官們也聽的如痴如醉。

不料今日余淵這眼睛剛眯起來，就讓人生生打斷，待反應過來是自己身邊這男孩乾的好事後，氣不打一處來，抬起巴掌佯裝要打，嘴裡罵到：「你這小子，你一不吃席二不吃酒的，俺怕你在家待著無聊才帶你出來透風換氣，你還挑上了！這說書若要不是從小打下功夫，你將來能吃的上這碗飯嗎你？」

小男孩兒也不躲那巴掌，只仰著脖子沖著余淵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而後說道：「爺爺，我的功夫早就下透啦！就你這《九霸群英傳》，我就算倒著背，都不帶落一個字的！」

「你……臭小子！」余淵聽到這話，想了半天不知該怎麼反駁，反而將舉起的巴掌又往上揚了三分，好像要狠狠地扇他個大趔趄。

不料小男孩兒依舊沒有半點害怕的樣子，仍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甚至還踮起了腳，直愣愣地要把自己的臉蛋兒往爺爺的巴掌上面送。

余淵眼看著自己下不來台，還硬是忍不下心把那一巴掌拍下去，僵持了一會，無奈地叫了一聲：「嗨！」高高舉起的巴掌使勁兒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後悔萬分地說道：「俺怎麼就讓那鬼迷了心竅，偏得把你這麼個熊玩意兒帶了出來！」

這爺孫倆的一出好戲，惹得客棧裡頭做的老少爺們兒哄堂大笑，比剛聽了一段書還要高興。

「老余，出什麼事啦？在院子里就聽到你的聲了，不好好地說書幹嘛呢？醜話先說在前頭，我這滿屋子的客官要是讓你氣走了三個兩個，你可得陪我茶錢！」

就在此時，客棧後院的一陣笑罵傳來，打破了余淵的尷尬。聲音由遠及近，只見一道倩影掀開門帘，款款走入客棧。

來人正是這七俠鎮同福客棧的老闆娘——孟窈淑。老闆娘一身綾羅綢緞，身後還挎著一條粉色的彩練，走起路來留下香風陣陣，雖然已人到中年，但卻越來越顯得風情萬種，美艷的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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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淵見到老闆娘，連忙解釋道：「孟掌柜，都怨俺這小兒，不懂禮貌壞了客棧的生意。」而後氣哄哄地再次把手揚了起來，對著身邊的小男孩怒道：「臭小子，看俺怎麼教訓你！」

小男孩見到爺爺動真格的了，連忙腳底抹了油地開溜。這小子倒也有眼力，不去別的地方，單往老闆娘的面前奔。

「你給俺站住！臭小子……」余淵瞪圓眼睛追了上來。

「哎呦，行了行了！」老闆娘見狀，連忙伸出手將小男孩護在懷裡，對著余淵翻了個白眼，說道：「平常不敢打不舍罵的，偏偏挑有人護著的時候動手，你這鬼心眼兒就別拿出來耍了。」

「孟掌柜，可真是啥都瞞不了你啊。」余淵也不尷尬，腆著臉嘿嘿一笑，借坡下驢地就把這事給糊弄過去了。

「孟掌柜，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啊？打扮的這麼漂亮，不會是要勾引誰家漢子吧，哈哈哈哈！」余淵的書沒說成，客棧里的客官們也沒什麼意思，有人便開起了老闆娘的玩笑。

孟窈淑牽起小男孩的手，而後回身看向剛才說話的那位客官，笑著說道：「喲，這位不是孫郎中嗎？您可是有日子沒來啦！怎麼，今天您不在醫館里忙著給人看病，有時間跑到我這小店裡聽書來了？」

老闆娘的回應滴水不漏，巧妙地躲避開了「孫郎中」的調笑，反而回扎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七俠鎮只有一家醫館，喚作仁笑醫館。這仁笑醫館，又只有兩位郎中。而這說話的孫郎中，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七俠鎮的本地人都知道，這仁笑醫館，徒有兩位郎中之表，卻只有一位真郎中之實。另一位郎中南宮仁，的確無愧於妙手回春四字，病無虛診，藥到病除，著實稱得上是七俠鎮百姓心目中的神醫。

而這位同孟掌柜嬉笑的孫郎中孫若笑，與那神醫南宮仁相比卻差了足足有十萬八千里。

在當年那仁笑醫館剛開張不久之後，鎮里的百姓就漸漸地發現事情的蹊蹺了：那南宮仁南宮郎中，搭了脈之後便可立即對症下藥。

而這孫郎中，很少老老實實地坐在醫館里給人看病，他幾乎天天都在街上亂逛，只看上一眼就敢斷定哪位路人害了什麼病，而且開的方子又個個都是從沒聽說過的邪門歪道，甚至還有類似於用沙子泡水喝、鍋灰熬白粥的騙人方子，要是再加上個符咒做藥引，那活脫脫就是一位算命神棍！

再後來，找孫若笑看病的人就越來越少，可那仁笑醫館的生意卻越來越火，於是便出現了如今這幅景象：南宮仁郎中整天忙的焦頭爛額，只抓藥的夥計就請了三個。而這位孫若笑，卻是整日地遊手好閒，東逛西晃，偏偏就是不幹正事。

如今的孫若笑也乾脆就呈現了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整日穿著長袍在這小鎮里閑逛，看到有陌生面孔出現就要上去把人攔住。

攔住人以後，孫若笑首先要來一段單口相聲般的開場白，雲里霧裡地把人先給繞暈了，就要給人看手相，繼而長吁短嘆亦或滿臉的疑慮重重，於是便會出現對方急忙請示，而後花錢消災的俗套橋段。

七俠鎮民風淳樸，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心腸不錯。本來孫若笑這類騙吃騙喝的行為雖令人所不齒，但好在他每次也不要多，只是隨手從人的荷包里騙出點散碎銀子去換酒喝，所以鎮民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茲當那外鄉人花錢買個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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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圖個彩頭。

但後來，鎮民們卻發現這孫若笑的行為有些不檢點。每當有漂亮姑娘經過，孫若笑都要盯著人家上下打量，甚至要借著看手相的名義對著人家的手掌細細摩挲。

於是鎮民們好像商量好了一般，如果沒發現便罷，只要發現了這孫若笑再攔住人騙吃騙喝，都要上前向對方使眼色，甚至借著什麼由頭直接拉走對方，使孫若笑的美事落空。

不過孫若笑依舊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每天一大早就出了仁笑醫館的大門，四處閑逛。如果生意被鎮民們攪黃，也不見他生氣，只是搖著頭輕嘆一口氣，便背著手踱步離開，再去尋摸下一位「受害人」。

隔三差五的，這孫若笑就會去七俠鎮上生意最好的同福客棧，要上一盤花生米，再點上一壺同福客棧自釀的同福燒，自斟自酌。

有時候碰上余淵來說書，孫若笑足能聽上一下午的書，喝完兩壺同福燒，搖搖晃晃地走回仁笑醫館。

孫若笑面對老闆娘孟窈淑的反諷，正要回嘴，卻突然聽到客棧另一頭的角落裡有聲音傳來。

「掌柜的你不知道？孫郎中現在哪還給人看病啊，這位如今可是咱們鎮上的大師，本事大的很吶！就連那推衍天機的逆天之事都不在話下。依我看，咱們以後也別孫郎中孫郎中的叫了，直接改叫孫大師吧！」

此人的一番話逗得客棧中的賓客們再次哈哈大笑，一片歡樂景象。

孫若笑循聲望去，竟然是孟掌柜的相公——高君逑。

高君逑也自己在角落裡佔了一張桌子，看來是閑來無事，也要聽一段書，卻發現了這孫若笑對自己的娘子出口不遜，按捺不住，便幫襯著娘子一同對那孫若笑進行圍攻。

孫若笑看清楚了說話之人的樣子，嘿嘿一笑，不急不慢地往自己的嘴裡扔了一顆花生米，嚼到客棧中的笑聲散去之後，才對著高君逑說道：「高大哥，孫某一看，突然發現您的面色潮紅，想必是近些日子肺火有些旺啊！也不知是受了哪位孟小娘子的氣？這樣吧，老弟我這正巧有一份藥方。高大哥您回去之後用那童子尿蒸一碗雞蛋羹，包你藥到病除！」

「對了！還沒說完！」孫若笑又往嘴裡扔了一顆花生米，嚼了兩下才繼續說道：「至於這童子尿去哪裡弄？高大哥您兒子才十歲出頭，剩下蒸雞蛋羹這種事情，您這位開客棧的就不用我說了吧！」

客棧裡面除了孟掌柜都是男人，聽了孫若笑的這一番話都憋著想笑又不敢笑，屬實這孫若笑的嘴下不饒人，想出的罵人法子也是一套又一套，甚至能想出讓這高君逑喝自己兒子的尿這一損招！

偏偏這位高君逑又是七俠鎮有名的一位暴脾氣。這麼一鬧，高君逑臉上掛不住，怎能讓這事就這麼過去！

正當眾人心中盤算著今日這事不好收場時，不料那高君逑卻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孫若笑笑罵道：「你這潑皮，敢這麼調笑你高大哥！你等著，今晚上我跟著你去一趟醫館，從南宮郎中那裡討點金瘡葯！」

聽到這番話，孫若笑卻突然淡定不起來了，連忙認慫道：「別別別，高大哥。咱倆這關係誰跟誰啊！開個玩笑而已，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嘛！」

眼見孫若笑癟了茄子，再幻想到膀大腰圓的高君逑肆意蹂躪瘦弱的孫若笑那副景象，客棧里的人們再次大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