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九年後
又是一個夏秋交接的晚上,七俠鎮下屬的一個小村子里,家家戶戶都吃過了飯,有的漢子和婆娘閑不住,開始串門嘮嗑,以此來消磨時光,懶一些的乾脆房門一關,熄了蠟燭準備上炕睡覺。
而在村東頭的一戶庭院里,卻傳出叮呤噹啷的金鐵交擊之聲。村裡的其他人好似已經習慣了這處地方的古怪,沒有一個人前來探訪。
院子中兩個個頭相似的身影腳步錯動間你來我往,手中更是一人握著一柄精鐵製作的大刀互相進攻,雖然二人打架的姿勢毫無美感可言,甚至可以說有些滑稽蹩腳,但從其中雙刀交錯撞擊時發出的「嗆啷」響聲里可以聽出,二人的力量都不算小。
只見二人中更為年輕的一位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吼,高高舉起手中的大刀,掄圓了胳膊朝另一人的頭頂直直劈去。
坐在院子角落一個手中拿著煙袋鍋子的小老頭見到眼前這一幕,大驚失色,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喊道:「小心!」
打架中年紀大的那位見到如此形勢,忙向左竄了半個身位,以一個十分彆扭的姿勢堪堪避過了刀鋒,手中的官刀往上一抬,以刀背對刀刃,「鏘」的一聲將其彈開,繼而欺身向前一步,空著的手一掌拍去,打在了年輕人的胸膛上。
年輕人悶哼一聲,向後退了兩步,頂住了這一掌的力道之後大口喘著粗氣,卻並沒有再抬起手中的刀。
院子中的這三人,便是余淵,邢育森和那華知仇。
見邢育森和華知仇二人的比試落下帷幕,余淵趕忙走向前去,一巴掌拍到華知仇的後腦勺上,嘴裡罵道:「臭小子,你想死啊?知道你有多大的勁嗎?剛才那一刀要是老邢沒躲過去,弄不好可就要出人命了!趕緊把刀還給老邢!說你火候不到家你還不信,非得跟老邢切磋,手裡沒個把門的,給你一巴掌都算輕的!」
華知仇吃痛,「哎呦」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腦袋,此時也明白過來自己方才的舉動十分不妥,趕緊將官刀遞到邢育森的面前,蔫頭耷腦地說道:「對不起邢捕頭,我剛才打的有些急了,一時沒收得住手。」
邢育森接過官刀,連著自己的一齊丟到一旁,哈哈大笑道:「不打緊不打緊。實戰嘛就是這樣,雖說切磋點到為止,但也總是難免有個失手,可以理解。再說了,你這點刀法都是我教你的,我要再對付不了你,那我這大半輩子都白活啦!剛才推你那一下我也用了力,怎麼樣,沒給你推壞吧?」說著,邢育森走到華知仇面前開始打量起來。
華知仇撓了撓頭憨笑道:「沒事邢捕頭,我皮糙肉厚的,推這一下沒啥事!」可他心裡卻在想著: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跑上幾十里的路去七俠井打水,到了那還得跟老虎打半個小時的架,你推這一下頂多也就算那東西輕飄飄的摸我一下,我能出事就怪了!
九年來,華知仇雷打不動的寅時末起床,跑去七俠山腳下打上滿滿的兩桶水。說來也怪,華知仇越長越高,腳上的功夫也越來越好,可他感覺那七俠井同樣變得越來越遠了,不論跑的多麼快,依舊要將近半個時辰才能見到那口井。等打上了水,那隻白虎也會準時的出現。
這八年的光景,不只華知仇從一個孩子長成如今這樣人高馬大的漢子,那當初的小白虎更是直接變成了一頭威風凜凜的成年老虎,站起身足有華知仇的兩倍高,依舊只是和華知仇打架半個時辰,打完了就跑。
華知仇也追過,卻總是一個不注意就跟丟了白虎,也問過余淵,得到的卻只有一個白眼:「百獸之王的事情,你管那麼多作甚。俺也不知道!」
余淵看二人都沒什麼事,大手一揮說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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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俺今天在同福客棧門口的水果攤買了半個西瓜,最後一批瓜了,甜的很!給他切了吃咯!」
一聽說有西瓜,邢育森和華知仇都開心得很,急忙跟著余淵往屋內走去。
三人圍坐在飯桌上大快朵頤地吃著西瓜,任由迸濺出的紅色汁液流淌在衣襟也毫不在意,不時再發出一聲痛快的低吼,彷彿整個夏季積攢下來的燥熱就在這個初秋的夜裡一掃而空。
放下手中吃剩的第三塊瓜皮,華知仇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抹嘴巴,又打了個飽嗝,向邢育森問道:「邢捕頭,你天天讓我練抽刀、刺刀、揮刀、斜刀。就這麼四個動作,我都練了八年啦!你教我點別的唄?」
邢育森的西瓜正吃在興頭上,聽到這話不禁翻了個白眼,答道:「小子,你可別太自信。就這四個動作,有人他一輩子也練不好呢!你的基本功,還沒練到家呢,我現在教你別的不是什麼好事。」
華知仇看了眼余淵,嘿嘿一笑,繼續說道:「邢捕頭,你是不是……也只會這四招啊?」
余淵聽到這話,沒憋住嗆了喉嚨,大聲咳嗽起來,連忙敲著自己的前胸,臉色漲紅。
「你!」邢育森聽到這話臉上頓時掛不住了,大聲反駁道:「誰說本捕頭我只會這些了?你可別用那套激將法來激我……也罷!那我就再跟你講講。」
邢育森此話一出,余淵和華知仇二人都來了興緻,眼巴巴地看著前者,等待著他的下一句。
「這個……刀法嘛……」邢育森眼睛滴溜溜的一轉,卻賣了個關子,反問道:「小子,我問你,你覺得這刀法,什麼最重要啊?」
「什麼最重要?」華知仇細細地思索了一番,卻反將了邢育森一軍:「邢捕頭,你不會說……刀法的基本功最重要吧?
「非也,非也。但是也差不多了。」邢育森搖頭晃腦地說道:「基本功那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敢拿著刀走江湖的那基本功沒幾個差的。刀在天下武器譜中的地位這麼高,但他基本功的動作卻可以說是最簡單的,就那幾式。雖說後來也有人畫蛇添足的給這刀法加了什麼滑、抹、挑這式那式的,但都離不開最初的抽、刺、揮、斜這四式。」
「刀,大開大合之器,講究的是直接、簡樸。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不論面對什麼樣的對手,再複雜的招式,我也只需要這最基礎的四式對敵。因此,刀法,最重要也是最講究的只有一個字——勢!」
邢育森說到興起時,將手中剛吃剩的瓜皮往桌子上一甩,「啪嘰」一聲瓜皮裂成兩半,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饒是華知仇內心再腹誹狐疑,此刻也被邢育森這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給懵住了,愣了半晌,西瓜的汁液順著下巴滴到了衣襟上也沒有反應。
正當邢育森臉上得意洋洋的時候,余淵卻不適時宜地輕咳了一聲,說道:「邢大捕頭,花小子的意思是……讓你教他一個絕招。你的刀法造詣如此之深,想必一定是有什麼驚世之技來傍身的吧?」
「啊……啊哈哈。這……這當然有了!」邢育森先是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接著立刻挺直腰板,一臉的驕傲,看著坐在對面一臉期待的華知仇,道:「既然老余都這麼說了,我看你小子這些年來基本功學的也不錯,那就教你這一招。」
華知仇聽聞,如小雞啄米般興奮地點著頭。邢育森站起身向院子中走去,邊走邊道:「這一招,是我三十多年前在安剎江觀大潮之時,心有所感自創而得。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望百川。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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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做一次!」
語畢,邢育森的腳步也停在院子正中央,腳下一勾,將之前隨手扔在地上的官刀踢到手裡,雙手前探,「嗆啷」一聲拔刀出鞘。
那一瞬間,華知仇心裡一驚,此刻眼前那個整日弔兒郎當、動不動就拔刀嚇唬人的老捕頭,突然間變了氣場,像是一塊高大的巨石,又像是一棵粗壯的蒼松。
不對,更像是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刀!華知仇一時間竟然連呼吸都忘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邢育森的身形,生怕遺漏掉任何動作細節。
邢育森拔出刀后順勢將刀鞘一扔,兩隻手一前一後握住刀柄,扎開馬步,緩慢舉起官刀,嘴裡低吼一聲,官刀直直地劈了下去。
這一刀,不快,沒激起半點的破空風聲,可也不慢,輕飄飄的就那麼下去了,彷彿這刀本來就該出現在那個位置。
一刀落下,邢育森彎腰撿起方才扔在地上的刀鞘,將官刀收起掛在腰上,頭也不回地向院子外走去,只是揮了揮手道:「走了,老余,花小子。我的刀法已經教完了,明天不會再來了。」
余淵連忙召喚道:「別啊!老邢,這麼多年搭夥都搭習慣了,以後繼續來吃晚飯呀。那一兩銀子不收你的了!」
聽到這句話,邢育森本還有些大俠風範的瀟洒背影瞬間破功,急忙轉過身笑呵呵地回答道:「盛情難卻呀!既然老余你都這麼說了,明日照舊!」
待到邢育森大搖大擺地走遠了,華知仇才勉強回過神來,獃獃地望著余淵:「完……完了?」
「什麼完了?你小子說話怎麼這麼讓人摸不著頭腦。」余淵看了華知仇一眼,轉過身去收拾方才幾人吃剩的瓜皮。
「不是,我說他這……這就完事了?刀法呢?不是說好教我絕技嗎?剛才那輕飄飄地划拉一下就完事了?爺爺,你咋不攔著他點啊,咱們爺倆這不是上了老邢的大當了嗎?!」華知仇突然感覺被耍了一樣,心情糟糕的彷彿嘴裡剛飛進一隻蒼蠅又不注意吞了下去,連忙跟在余淵的后屁股念叨著。
「爺爺,你怎麼不說話呀!就划拉那一下就完事了?我跟著老邢學了九年的刀,九年啊!結果到頭來除了抽刀、刺刀、揮刀、斜刀四個基本功,再外加這麼一個划拉?他這還沒我厲害呢,就算我也那麼划拉一下,好歹能有個『唰』的一聲吧!」
余淵終於忍俊不禁,答道:「對呀,就那麼划拉一下。老邢不是說了嗎,這招叫望百川!」
「望個屁的川呀!」華知仇氣的直接爆起了粗口,就差跳腳罵娘了。「爺爺,沒有天理了!你怎麼還在那火上澆油呀,咱倆讓那老邢忽悠了九年,你不生氣嗎!我都要氣死了!不行,我得找他算賬去!」
「回來!」余淵叫住了剛跑出兩步的華知仇,說道:「別去了,有問題明天再問,老邢不是說了明天還來嗎!你去外面把東西歸置起來,一會我領你出去一趟,有點事和你說。」
華知仇愁眉苦臉地沒應聲,走到院子里撿起地上留下的另一把官刀,隨手往角落一扔,坐在門檻上生著悶氣。
余淵見狀,笑著搖了搖頭,待到將最後一塊瓜皮也扔到盆里,深吸了一口氣,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來。
華知仇尚未領悟法門,看不出門道來很正常。可這一刀的玄妙余淵卻有所體會,他清楚地記得,剛剛那一刀落下后,自己的瞳孔不自覺間驟縮,全身的雞皮疙瘩盡皆凸起,在這盛夏剛過去沒幾天的時候愣是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這看似輕飄飄的一刀,卻是邢育森對「勢」這一字最好的解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