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文明之神
巨大的暈眩讓他頭疼欲裂，胃中的食物翻江倒海。
精神攻擊？
不，不是，這是這個世界向他載入信息！
在電光火石中的那麼一瞥，他的腦海中閃現出無數破碎的片段。
他看見了烽火狼煙，看見了斷壁殘垣，看見了妻離子散，看見了流血漂櫓。
毀滅、屠殺、瘟疫、飢荒、戰亂……
每一個畫面都是黑白的，每一個畫面都是血淋淋的，每一個畫面都刻印著文明垂死的屈辱……
他對上了豬人的眼睛——
那是屠殺手無寸鐵的中國百姓侵華日軍的眼睛，那是將漢族婦女殺死烹食喚作兩腳羊的蠻夷胡族的眼睛，那是騎著戰馬入關喊著留髮不留頭的通古斯野豬皮的眼睛，那是拿著洋槍轟開大清的國門踩著掠奪而來堆疊如山財富的維京強盜的眼睛……
這些眼睛看著他，看著他身後的文明，垂涎欲滴，躍躍欲試——
他扭頭看向身後
無數雙眼睛看向他——
那是飢腸轆轆的戍卒望向死寂沉沉的帝都的眼睛，那是母親看著兒子被征戍生離死別的眼睛，那是佳人與愛人分離時肝腸寸斷的眼睛，那是殘軍敗將深陷囹圄仍舊做困獸之鬥的眼睛，那是探索者走向刑場面對著麻木的民眾心灰意冷的眼睛……
無數的眼睛重重疊疊地看著白嵐，令他驚慌失措，令他無處藏身……
不——
只要他選擇後退，便是文明不可承受之重。
他的心神在一瞬間崩潰，恐懼如同藤蔓一樣在心底瘋長……
「不！」
一股血氣從他的心頭升起，那是初生的文明發出雄獅般的怒吼，他不能在力量上勝過兇狠的侵略者，他就要被咬死了，他的文明就要被黑暗吞噬，但是他憤怒了，他對著侵略者，他對著這個世界，發出他最凶戾最強大的怒吼，不惜撕裂聲帶，不惜喉嚨破裂……
「我還不能死啊，我的後代還要帶著他們的眼睛替我看一看，這個美麗的世界啊！」
豬人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巨大的青銅斧頭撞上了他的箭頭，千鈞一髮時的一聲怒吼，歇斯底里的怒火，亂掉了豬人進攻的節奏，在青銅斧撞上弓臂的瞬間，箭已經離開了弓弦……
鏡頭轉回正常世界——
在白嵐發出那聲歇斯底里的怒吼之後，兩個人撞在一起，然後均被彈開……
白嵐的弓斷了，青銅斧劃了個空，但是他的箭卻飛了出去，直接穿開了豬人的胸甲，從背後透出……
豬人從地上爬起，一拳打歪了憋足了力氣的牛牛的頂撞，只是一拳，牛牛就跪倒在地上，口鼻溢血。
「啪！」
車左摸到了他的弓，一箭射穿了豬人的長臉。
豬人隨手拔出了血淋淋的箭枝，嘶吼一聲，不管不顧，無視了其他人，就要解決白嵐的命。
豬人的視野中，這個幼生的文明渾身上下都是噴薄的光，一旦等他發育起來，豬人將面對一個強大的敵人。
「它的目標是族長！」
反應過來的野人，即刻衝到白嵐身邊，將受到重擊口鼻溢血的族長抱了起來，抱起來就跑，毫不遲疑。
豬人向前追過去的腳步又受了遲滯，一枚羽箭射在他的後背上，他伸手繞過後背去拔，另一枚羽箭射穿了他的手心，將他的手釘在後背上。
豬人這才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嘶吼，他拔不出這隻箭，只能靠著蠻力，將手掌撕爛，硬扯回來。
他抓起了青銅斧，頂著中箭的痛苦向曜和車左衝過去。
車左張弓欲射，無奈豬人已經衝到眼前，青銅斧從他的胸膛劃過。
他轉了個身，一股鮮血夾雜著破裂的內臟噴射而出。
車左死了！
千鈞一髮的時刻，曜抓住了機會，將弓反握，用弓弦套住了豬人的脖子，用盡所有的力氣開始絞弓。
豬人被勒的眼珠迸出，豬嘴大張，它用兩隻手拼了命地掰開弓弦。
曜逐漸體力不支。
「跑！」
車右背著還在吐血的白嵐一路狂奔，不管不顧。
白嵐呢喃著，「眼睛！眼睛！眼睛！」
曜啊啊啊地叫著，拚死不讓弓弦鬆開，豬人氣勢漸弱，已經進入了氣若遊絲的垂死掙扎階段。
然後，「崩」，曜摔倒在地。
弓弦斷了。
曜爬了起來，轉身欲走。
豬人也爬了起來，一張手抓住了曜的腳踝，一人一豬仔地上翻滾起來。
幾個翻滾之後，曜體力不支，豬人摸到了石頭匕首，騎在他的身上，嗷嗷叫著，將匕首一寸一寸地遞向曜的胸膛。
匕首離曜的心臟越來越近，他開始掙扎在垂死的邊緣。
然後，一頭肉沖了過來，一牛角頂飛了豬人，在他身上蹦跳著踩了幾腳。
暴怒的豬人抓住它的牛角將它按到在地，一拳拳砸在牛牛的頭上，這頭伶俐的畜生彷彿受到了電擊，跪倒在地上，血水不斷地從口鼻流出來。
牛牛要死了。
她是作為返程的糧食留到現在，沒牙的族長整天嚷嚷著要吃她的肉，每一次都讓她僥倖逃脫。
現在，族長失去了機會，再也吃不到它的肉了。
趁著豬人與牛牛纏鬥。
捂著胸口傷的曜爬了起來，朝著遠方無盡的叢林奔去。
身後倒退的樹木讓恍惚之中的白嵐又回到了他八歲的時候，坐在綠皮火車上，看著樹一棵一棵的飛快遠離他的視線，那是他第一次離開家去遠方。
而火車的盡頭是佇立在戈壁灘上的酒泉衛星發射中心。
神五將在明天的九點準時發射。
他那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個科學家，甚至還異想天開的將自己的大頭貼放在愛因斯坦的位置上。
可是，當他在面臨大學畢業時，在面對考研深造和外出工作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外出工作，因為周圍的人都在告訴他，這幾年搞計算機賺錢，搞理論沒有出路，純粹是浪費時間。
而當初和他一起去看火箭發射的同齡人們，似乎沒有一個做成科學家的，就算讀了研究生，讀了博士生，同學聚會時，也總是有意無意地漏出手腕上的勞力士，張口來閉口去都是幾百萬幾千萬的單子和生意……
小時候的夢想在進入成人世界的那一刻，他就死了。
周圍的樹還在不斷地後退，而他的精神逐漸萎靡，終究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豬人的巴圖魯向他的酋長跪下，彙報到，
「人族的部落中誕生了一位文明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