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靜文寺問道
陵王府內有座寺廟,是木戰專門差人建造的。
建寺廟不是因為陵王要懺悔自己這一生的殺戮,而是因為木小年的娘親袁靜文禮佛,把廟建在王府內,一來是方便袁靜文上香拜佛,二來也少去了袁靜文許多外出的風險。
寺廟建成時陵王曾賜名靜文寺,但是在袁靜文過世后才正式開始這麼叫的。
最初時,袁靜文並不贊同用她的名字來給寺廟命名,袁靜文說自己無功無德,受不起這寺名,但木戰一直都說靜文給他生下了兩女一子,已經是無量功德了。
陵王木戰拗不過她,給寺廟賜名的事情也便不了了之。
只是如今袁靜文已不在人世,她也便管不了這麼多了。
靜文寺在陵王府的西北角,規模氣派要遠比外邊一般的寺廟要富麗堂皇許多。
進了山門,左右兩側分別建有一處鐘樓一處鼓樓,正迎面的便是天王殿,殿內有四大金剛像,往後去是大雄寶殿,玉磚紅柱,沉香貢案,實金巨佛,凡用工用料之處無所不盡其奢,再往後去還有一處藏經閣,藏經閣之後才是僧房、齋堂,分列在正中路兩側。
寺中僧侶共計十八人,只管吃齋念佛各司其事,一應吃穿用度所需的香火錢全由陵王供著,每日晨鐘暮鼓,木戰樂意聽個響聲。
靜文寺中的住持是他請來的一位老友,名喚吳懷山,法號玄明,在佛家中是數得上名號的高僧,也是教木小年縱橫之術的師傅;負責看守藏經閣的有兩人,其一嗜酒,法號玄痴,其二吃肉,法號玄嗔;寺內的院落由一枯槁老僧專職清掃,鶴骨仙風,白須飄逸,但從不見他開口講話,不知姓名也不知法號,木戰有意無意的問過多次,但玄明只說是自己的一位老友,便不再透露更多。
餘下的僧人才瞧著都像是些正經的和尚。
木戰從凌雲殿出來后並沒有直接折回他的宮苑,反倒是神色焦急地趕去廚房尋了一把花梨木的食盒,裝了幾道精美的小菜,又去酒窖中提了一壇三十年陳的花雕。
而後獨自一人,左手提著食盒,右手提著酒罈,面色庄肅的奔著靜文寺的方向來了。
寺中的大小和尚都對木戰眼熟,畢竟這是他們的大金主,遠遠見了陵王之後都會很主動的行個僧禮,以往陵王見僧行佛禮的時候也都會比著葫蘆畫瓢,有模有樣的再還一個僧禮回去。
但這次來靜文寺的陵王神色很是匆忙,只是對著行禮的僧人微微點頭嗯了一聲,便輕車熟路的朝著靜文寺住持的僧房去了。
左手提菜右手提酒的木戰,騰不出手來開僧房的門,便也顧不上那些個繁文縟節,直接「噔」的一腳踹開,兩個肩膀一晃一晃的進了僧房。
房內的住持玄明盤腿正坐在一張紫檀木雕荷葉榻上,手上捧著一本《金剛經》,對於破門而入的陵王木戰似乎全然充耳不聞。
座榻的正中央放了一張紫檀木的炕桌,將整個卧榻分成了兩方座席,陵王木戰也不跟玄明客氣,將手中的食盒和酒罈直接放在炕桌上,微微弓腰斂了斂長袍的下擺,而後一屁股坐在了玄明的對面被炕桌分開的另一方坐席上。
玄明仍是心無旁騖的讀著他手中的金剛經,旁若無人。
木戰也不多嘴,抖了抖袖袍自顧自地一層一層打開食盒,將食盒中的小菜齊整的擺在炕桌上,然後提起酒罈抱在懷裡,將酒罈封口的密蠟用一根筷子一點一點捅碎,偶有灑落在衣服上的碎屑還不忘低頭吹上一口。
密蠟去了個乾淨,陵王又牟足了勁將酒罈口上的木塞拔了下來,這罈子酒放的年歲久了,不太好開,木戰拔那木塞時用了許多蠻力,臉憋了個通紅,隨著「砰」的一聲悶響,酒罈開了封,僧房內瞬間酒香四溢,木戰慢慢合上眼帘趴在酒罈子上聞了聞,臉上露出一股極其享受的表情,彷彿是入了春宮圖內,已然樂不思蜀。
木戰托起酒罈,仰頭便飲,還不忘痴念一句:「真香啊~」,頷下的喉結隨著花雕酒入喉,一上一下的涌動,看著就極爽快。
玄明也跟著閉上眼睛,暗自吸了一口酒香,慢慢將手中的《金剛經》合上,悠揚道:「阿彌陀佛,智者莫飲酒,斷絕世人謗。」
木戰喝了個痛快,緩緩將酒罈放在腿上,伸手抿了抿濕潤的嘴角,道:「懷山啊,你說的對,倒是叫那玄痴和尚先不飲酒才好。」
玄明不再接話,陵王木戰自顧自的夾著炕桌上的精美小菜,痛飲著手中那壇三十年陳的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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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龍香的功夫過去,酒足飯飽的木戰就勢往卧榻上一趟,直呼一聲:「真他娘的舒服!」
玄明聽了聲兒,這才緩緩睜開了眼,道:「陵王來此,怕不是為了這個舒服來的。」
木戰將手搭在肚子上,隔著長袍捋了捋肚皮,而後猛地坐起身來,似乎聽了玄明的提醒才記起自己來此的目的,原本舒展開的眉頭又一點點鎖了起來,不自覺地搖了搖腦袋,嘆道:「世人都知陵王是一人下萬人上,羨慕的緊,卻不知這陵王不好做啊...」
老和尚撥了撥手中的紫檀木佛珠,雙手合十,道:「過去事,過去心,不可記得;現在事,現在心,隨緣即可;未來事,未來心,何須勞心?該發生的躲不掉,不會發生的想多了都是自找煩惱,陵王又是何苦。」
陵王木戰五指貼在額頭上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小年要去江南,那便讓他去?」
老和尚道:「世子成人,該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陵王權盛,護得了一時,卻護不了一世。」
可木戰又怎麼不會懂得這個道理。
只是陵王府的二千金與慶帝的二皇子再度聯姻,朝堂內外不知有多少人動了歪心思想要阻止,木雨瀟雖身在江南,但只要在落花宮中習武,宮主舒雪寒便會護她周全,但若出了了落花宮,陵王的世子加千金湊在一塊,明槍暗箭的算計那必然是逃不掉的。
況且落花宮是在鎮江王李盛的地盤上,李盛在朝堂中再怎麼持個中立態度,陵王的大軍也只能在兩軍邊界處留作接應,木小年非要下江南也不是不可,但江南境內他們姐弟二人的安危該如何保證?
想罷,木戰起身負手,慢慢走向窗邊,微微抬頭望向窗外,渾濁的眼神中透著几絲不易察覺的明亮,道:「誰與小年同去同歸最為合適?」
老和尚玄明閉眼沉思,僧房中的兩人很默契的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差不多過了一刻鐘的功夫,玄明緩緩睜開雙眼,兩片厚唇微微一動,道:「老衲拙見,涼州城玄鐵牢里關著的那位便可。」
陵王木戰緩緩轉過身子,一雙眼睛瞪得滾圓,神情中有些不可思議,疑惑道:「讓那劍瘋子去?」
玄明卻再次緊閉雙目,左掌立於胸前,右手輕輕攆動佛珠,嘴中默誦起佛經來,不再答話,只留下木戰在僧房內不住的負手踱步,來回走動。
又不知過去多久,陵王輕嘆一聲,急步走到門前,伸出雙手輕輕開了僧房木門,進了寺院,玄明待他出了房門后才又睜開眼睛,看了看木戰的背影,同樣也是一聲輕嘆。
進了寺廟院中,陵王木戰沒有即刻出寺,而是快步去了寺中的另一處殿堂,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一塊黑色金絲楠木匾額,匾上龍飛鳳舞的寫著三個金字——藏經閣。
藏經閣上下三層,屋檐六道,每兩層之間又設一露台,用作觀景,那嗜酒僧玄痴,此刻正躺在二樓的露台上,酣然大睡。木戰不想多走幾步,站在藏經閣前扯開嗓子大喊了兩句:「喂,那嗜酒和尚,醒醒快醒醒!」
嗜酒僧沉在夢鄉,隱約覺得他的喊聲有些聒噪,哼唧兩聲翻了個身,留了個結實的後背對著閣下的木戰,便又繼續睡去了。
木戰見狀氣道:「嘿~你個臭和尚~!」,說罷低頭四處打量,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找了片刻,正瞧見不遠處有枚小石塊,木戰兩眼一亮,樂呵呵的跑了過去,彎下腰來撿起那枚石塊,擼了擼袖子,斜起身來,左手舉至鼻樑高處,右手沉於肩后,眯縫起一隻眼睛,瞄準那嗜酒僧酣睡的位置,牟足了勁,把手中石塊扔了出去。
石塊勢急夾風,透過閣上欄杆的縫隙,一眨眼的功夫便要擊在嗜酒僧身上,卻見那嗜酒僧忽然又往露台裡邊翻了個身,陵王用力拋來的那枚石塊從他僧袍邊上呼嘯而過,正打在二樓的牆壁上,而後彈落下來,掉在木板上「鐺鐺」幾聲沒了動靜。
嗜酒僧躺在地上,伸出一隻粗手很是隨意的掏了掏耳朵,似乎有些不耐煩,嘴中還不忘嘟囔道:「煩死了,覺都睡不安穩,偷喝酒的時候不記得來尋我,這會是那好酒喝完了才又想起我來!」
陵王木戰對嗜酒僧的做派一清二楚,知道嗜酒僧隨是佛門中人,但卻也是個性情中人,便也無心與他計較許多。
反倒是站在閣下的木戰聽了他的話,臉色頓時變得尷尬起來,陪笑道:「這次事急,給你忘了,下次再來,給你帶更好的!嗜酒和尚,給老子把那把大漆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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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取來,我等著急用!」
嗜酒僧又哼唧兩聲,便不再多舌,舉起右手在空中左右運掌,而後猛地對著閣內發力,胳膊上隱約看到有真氣抖出,二層樓閣的房門兀自開了,不多時的功夫,從閣中騰空飛來一把劍,像是受了嗜酒僧的法令一般,徑直穿過藏經閣的欄杆,朝著閣下木戰的身前飛去。
木戰眼見劍來,即刻伸出右手將空中飛劍攥入掌中,而後低頭端詳起來,那劍劍柄劍鞘均為木製,柄身漆黑漆,兩端處有繁華團龍配飾,劍首及格處也有雕龍紋飾,正是木戰要嗜酒僧替他取的大漆木龍劍。
此劍本是玄明老和尚口中提到的那位身在涼州城玄鐵牢中的「劍瘋子」所有,劍瘋子的真名叫柳朔風,因為性格古怪行事刁鑽,名字中又帶了一個「風」字,便被江湖中人取了個劍瘋子的綽號。
二十年前柳朔風游至江南沿海一帶,正逢碧海劍閣老閣主宗長洋八十大壽,老閣主為人和睦,樂善好施,俠義無雙,在武林中的地位聲望極高,前去祝壽的武林豪俠也是絡繹不絕。
宗長洋知道自古以來的天才大多都行為古怪,不被常人理解,不到三十歲便幾乎登臨在世神仙境的柳朔風,更可謂是劍道中的天選之人,千年難得一遇,十分惜才的老閣主聽聞劍瘋子柳朔風到了江南,便專門差人尋了他的蹤跡邀請他來參加壽宴。
而那也是柳朔風第一次受到他人的邀請,心中頗受感動的他,以為遇到了自己的知音,但去了之後,吃了幾碗酒的柳朔風,卻因為劍道上的造詣看法與老閣主拌了幾句嘴,在壽宴上把碗一摔揚長而去,對於一個瘋子來說,做出這樣的事情其實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情。
但柳朔風走後的第二天,老閣主宗長洋卻突然暴斃。
宗長洋生平幾乎沒有樹敵,碧海劍閣上下尋不到線索,思來想去,想起壽宴那天老閣主和柳朔風發生的不愉快,認定了是柳朔風因此生恨便痛下毒手,一致將矛頭都對準了柳朔風。碧海劍閣幾乎是傾巢而出,追殺柳朔風。
但柳朔風感念宗長洋的一飯之情,最開始並沒有對碧海劍閣的人痛下殺心,且戰且退,一直從江南沿海往西退了幾千里的路。好虎架不住群狼,這種無休止的車輪戰將柳朔風纏的心煩意亂,而他又懶得開口解釋。
心境亂了便容易失去理智,柳朔風最終忍無可忍,準備大開殺戒的那天,適逢陵王木站巡視疆界,將柳朔風攔在了身後,碧海劍閣在武林中無論再有怎樣崇高的地位聲望,見了坐擁四十三萬重兵的陵王木戰也要禮讓十分。
木戰雖然草莽出身,但生性豪邁,眼中揉不得沙子,並未詢問雙方衝突的來由,只是單純地見不慣碧海劍閣一眾人對峙柳朔風一人,便將柳朔風護了下來。
碧海劍閣討人不成卻又對陵王木戰無可奈何,硬是咽下了他們心中的一口惡氣,鎩羽而歸,但自此也與北陵結下了一道梁子。
那時陵王木戰還不知柳朔風的身份,見他一人臨陣毫無懼意,頗有英雄氣概,便有意邀他入北陵。
但還沒等陵王開口相邀,柳朔風卻先開了口,說木戰這一阻攔,救了碧海劍閣上上下下幾百條性命,他近來被曠日持久的無理纏鬥亂了心性,方才幾乎要走火入魔嗜血殺生,是木戰把他從一念佛一年魔的邊緣拉了回來,說罷便把手中的佩劍丟給了木戰,並揚言以此作為信物,告訴木戰:日後若有需要之處可用此劍來換他一次出手相助。
陵王木戰在西北境中呼風喚雨,自認為救了他一命卻還被柳朔風輕視,覺得他就是個狂妄到不可理喻的瘋子,收了柳朔風的佩劍,一氣之下路過涼州城歇腳時將他打入了涼州城的牢獄中。
回到陵州時,木戰將大漆木龍拿給玄明看,玄明說出了柳朔風的身世成就,陵王才覺得自己冤枉了一位高人,緊忙差人去涼州把他接來,但誰知柳朔風卻不願出來了,甚至主動要求將自己關進涼州城中那不見天日的玄鐵牢中,用以修心,還托奉命前去涼州請柳朔風的將士轉告木戰,若是應了他這個請求,之前贈劍還情的許諾便還作數,若是不應便不作數。
奉命接人的將士不敢擅自做主,回到陵州請求木戰的批示,木戰聽後仰頭哈哈大笑,說此人還真是個劍瘋子,既是如此,那便應他,隨後便將此劍放入靜文寺中的藏經閣里封存起來。
而今日木戰從藏經閣中取出大漆木龍,便是要準備請這個劍瘋子出山相助,護送世子木小年南下江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