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宴

楊沈星提前一個小時到了研究室，洗手、翻閱昨天的實驗記錄、打開機器、準備樣本，她像往常一樣一絲不苟地工作著。

最近的實驗並不順利，d0903項目卡在了一個技術性關鍵節點，這個節點依託於一項前年震驚學界的最新理論，但是該理論畢竟還只是雛形，且其中許多關竅尚未得到完全證實。

原本楊沈星相信在理論成熟之前，該項研究不應該進行，但是研究所所長和她的主任仍然希望能一試，因為該項技術實驗成本並不高，但是一旦成功，回報將會極其可觀，如今失敗了，楊沈星有幾分苦惱。

趙主任卡著打卡時間趕到自己的辦公室，他約莫五十歲，戴著厚厚的啤酒瓶眼鏡，渾身上下透露出老學究的氣息，他一邊套上實驗服，一邊思考最近的研究進度安排。

楊沈星敲門進入趙主任的房間，她微微皺著眉，眼神透露出不贊成：「趙主任，0903最近一系列的實驗全部失敗，數據和預想差距過大。」

隨即遞給趙主任一沓打著紅圈的數據，她眼睛發紅，最近為這個項目熬夜很多，生物鐘都有點亂了：「我認為不宜在這個項目上繼續了」。

趙主任抬頭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話，眼裡閃爍著銳利的光：「不急，你知道周岩嗎？」

楊沈星點點頭，他是原理論團隊裡面的一員，從前他們一行人來普林斯頓訪談的時候曾有一面之緣，兩人都是中國人。

周岩是一名驚才艷艷的天才，在其他學科方面只能做到及格，可是生物藥學方面流露出極高的理論天賦，知識攝取和轉化輸出能力極強，一度在學界吸引了眾多擁躉。

遺憾的是，該理論提出后沒多久，原團隊就分崩離析了，八卦說是因為團隊對相關理論的研究並無絕對的信心，對是否要繼續研究出現了分歧，甚至有人公開抨擊他們沽名釣譽，在巨大的壓力下，有人選擇了退出；再加上這項理論的證實需要燃燒巨額經費，項目資助者不敢承諾能繼續投入，而在團隊出名后，人們更多關注到了他們從前的一些研究——一些回報率驚人的研究，在金錢的誘惑下，他們很快分崩離析。

周岩和另外兩名德國人帶著項目剩餘經費繼續研究，而其餘人則選擇轉向新的資本支持的研究方向。

如今他們開始了靜默的研究旅程，一方面潛心挖掘，另一方面也在努力拉贊助。

楊沈星不知道為什麼趙主任突然提到周岩。

趙主任接著解釋：「周岩主動聯繫我們，希望能一起推進項目。」

楊沈星不解：「他們的研究要放棄了嗎？」

趙主任搖搖頭：「非也。周岩的研究原本也是需要實驗的，他們是希望能藉助我們的平台。」

楊沈星懂了，她所在的研究所背後是華國和一些巨頭企業，如果周岩加入，那麼可以以d0903項目為支撐繼續，一方面他們自己的論證需要實驗來推動，另一方面他們可以直接指導d0903項目，兩全其美。

不過，華國項目批複機構會允許周岩這項燒錢的研究加入他們的實驗嗎？

趙主任神秘一笑：「批了。」

這項研究對於別國的意義自然是比不上對中國的意義，畢竟人種有區別，基因也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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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瑾晏是個絕對的行動派，自從他放棄糾結以後就開始通過各種渠道來獲取信息和便利，很快，正式見面就安排上了。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研究員嗎？小事！給她抓過來，您想怎麼見就怎麼見。

「我不是土匪。」

那也不難，您知會他們所長一聲，隨時都能進去看人。

「見面的正當理由呢？」

您舅舅有一位老戰友現在不就是專門負責審批科研資金投向的？

於是程瑾晏打通了舅舅的電話，順利敲定了五日後的飯局，他看過天氣預報了，那天晚上晴。預計會有獅子座流星雨。

在晴朗的夜空下看流星雨，他程二少彈彈手指，致愛麗絲響起，誰能說這不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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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沈星被通知作為項目負責人需要參加一場飯局時，內心是抗拒的。

按道理項目負責人應當負責整個項目進度協調及資金爭取，但是她從來都隨心所欲，只願意沉浸在實驗中，不愛處理雜事兒，因此實際的項目負責人應該是趙主任。

「我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彙報，資金流向和分配一向是你負責的。」

趙主任推推眼鏡：「話雖如此，但是報上去的名單寫的你的名字。這次可不一般啊，周岩他們的項目要和我們的合併，這可不是三瓜倆棗能做出成績的，經費審批非常重要。」

「所以呢？」

「所以這次上頭派了專組前來考察，不但我們之前遞交的材料要重新審批，現在還要新一輪評估項目可行性。這個項目是你在做，你直接和審查專組對接好一點。」

趙主任又加了一句：「不過你也別太擔心，見個面而已，之後估計專組也就到咱們所里來一兩周，資金的事兒我來解釋，你重心就是解答他們項目內容相關的問題。」

楊沈星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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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周岩和他的兩名同伴就前來報到了。他們的實驗室就安排在d0903項目旁邊。

楊沈星到實驗室的時候，隔壁已經亮起了燈光，她在窗口瞥見裡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敲了下玻璃，周岩停下手中的公式推導，走了出來。

他是中歐混血兒，眼睛深邃迷人、鼻樑高挺，深綠色的眼睛就像漩渦一樣引人沉淪，薄薄的嘴唇通常都是抿著的，現在勾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混血兒。

楊沈星雖然和他只見過一次，但是兩人都不曾忘記對方。她努力做出歡迎的笑容：「以後有需要我幫助的請講。」

周岩將她的假笑解讀為了勉強，點點頭：「你也是。「

二人都不是多話的人，打過招呼便各自回實驗室開始工作了。

中午，楊沈星放下手裡忙活了一個上午都沒有進展的實驗，伸了一個懶腰，出門準備乘助理車回家吃飯午休，突然被周岩叫住：「沈星，我們一起。」周岩邀請她和另兩名德國同事一起，楊沈星搖搖頭：「謝謝，不過我中午需要回家。」她中午必須在自己的床上休息。

周岩點點頭，和另外兩人離開了。

晚上，楊沈星因為下午突然出現的思路和靈感而沒有用晚飯，持續做實驗到十點再次宣告失敗才感覺到飢餓，剛出門就看見程諾諾又在實驗室門口的長椅上坐對著電腦。

程諾諾為什麼非要跑到這裡來工作？不過她每次來都會帶上各色美味的粥品。

楊沈星輕聲道：「程諾諾。」後者聽見她的聲音，疲憊的表情一掃而空，漾出一個開心的笑容：「你做完實驗啦？快來，我給你帶了砂鍋粥。」

周岩同樣在加班，聽見聲音出來只看見程諾諾左手拎著餐盒和電腦包、右手挽著楊沈星的背影。

他露出瞭然的表情：性取向這個障礙是沒有辦法跨越的。

幾年前去普林斯頓訪談時，他曾短暫地被楊沈星吸引，隨後便聽說她是蕾絲，所有紛雜的念頭也就偃旗息鼓。

今天再次相逢，他內心仍有幾分蠢蠢欲動，不過她一如既往的冷淡澆滅了他的雜念。

當年楊沈星和他見面時，笑得和今天一樣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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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定好的飯局就在今晚，楊沈星從早晨起就開始煩躁。她不愛做這些交際應酬，雖然她母親是企業家，從小到大不可避免被帶出去，但是她就是很討厭！選擇潛心研究的一個原因就是想避開這些事兒，沒想到竟是避無可避。

與她形成對比的是程瑾晏，今天的他宛如開屏的孔雀，前一天晚上有點緊張，睡覺不安穩，早晨發現自己臉色不好，大驚失色連忙叫來母親的皮膚特護來給自己做護理，折騰來折騰去一上午才叫少爺滿意。

皮膚處理好之後他開始做頭髮，「首先要凸顯我的帥，這就需要搭配我的氣質，同時還得顯露出我是個低調的文化人，還有，頭髮不要弄太軟，一定要能象徵我積極的人生態度」。

他家的造型師第一次被「刁難」——這和「五彩斑斕的黑有什麼區別？」二少的氣質就不是文化人啊！從前二少從沒有這麼講究過，每次搞造型就只講究一個字——帥。

程瑾晏就像魔鬼一樣折磨著造型師，始終無法滿意，丟下一句吐槽就去選衣服了。

他私下穿衣服不甚講究，作為天生的衣架子，他穿什麼都好看，但是今天不同，他不光要好看，還得正經。挑過來挑過去，程瑾晏選擇了最安全最妥帖的商務風。

在程瑾晏雞飛狗跳地折騰了家裡一圈以後，夜幕終於來臨了。

楊沈星跟著趙主任，就像跟著大人的小孩一樣，和經費審核組組員挨個打招呼，配合靦腆的笑容：「你好，我是d0903項目負責人。」

看到程瑾晏的時候，她頓了一下：這不是程諾諾哥哥嗎，怎麼像賣保險的？她已經不記得上次自己喝醉了打他的事兒了，就記得被叫醒之後看見這位眼睛烏青的先生苦大仇深的表情，上次走錯房間的烏龍讓她有些許尷尬，不好意思面對這位先生。

趙主任笑呵呵地介紹：「沈星，這位是程瑾晏程先生，這次經費審核工作由沈先生牽頭彙報。」

程瑾晏舅舅不願為自家的私事影響正常公務，早叮囑了老戰友在小組裡給個閑職便是，他只當侄子開始發奮圖強，想做正事了。

程瑾晏露出八顆牙齒，帥氣迷人，和楊沈星握手：「楊小姐我們見過的，之後還請你多多配合我們工作。」

楊沈星點點頭：「自然。」

安排座位時，趙主任和所長都請程瑾晏坐在上位，剛想請項目負責人坐他旁邊，程瑾晏沖楊沈星揚起下巴：「沈星坐我旁邊吧，我對你們項目非常有興趣，麻煩你多給我講講。」

眾人都露出瞭然的表情，這位爺突然空降，早就有人懷疑其中內情，現在他都表現這麼明顯了，誰都能想到是怎麼回事。

周岩作為d0903的協同項目負責人也出席了本次晚宴，他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看程瑾晏的反應也能懂他心中的小九九，輕輕瞥了他一眼，又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

楊沈星不以為意，d0903確乃好項目，上面多關注些很正常，程瑾晏看著像賣保險的，求知慾卻如此旺盛，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