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清晨,天將明未明之時,醇厚的霧如紗般籠罩其中,林中的樹還掛著水汽。曉枝滴甘露,味落寒泉中。
礦工都起得很早,他們已經開始幹活了。
「今天怎麼沒看到陳大?」有一人小聲嘀嘀咕咕。
陸宛寧記得,前兩日和自己說話的人便是姓陳。
「陳大幹不幹活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昨夜挨了打,可能還躺著呢。」
「唉,我聽說陳大之前還是個公子哥,如今比我們還不如。不過,要我說,他就是讀了點書,認得幾個字,把人讀傻了,活不肯好好好,想些有的沒的,憑白地受苦哩。」
幾人又小聲的笑著,直到士兵們的目光投了過來,他們才肯作罷。
陸宛寧一句話也沒有說。
到了午食的時候,陸宛寧多拿了個餅,徑直走向了陳大的屋。
他趴在床上,後背沁出了血。雖挨了打,到底也沒傷及性命。大約是不想損失一名勞動力吧。
陳大看見陸宛寧,本想笑著打個招呼,卻扯著了傷口,疼得他呲咧嘴的。
陸宛寧將餅遞給他,坐在他的床邊,問:「你想離開這裡嗎?」
陳大謝過陸宛寧,搖了搖頭,說:「我還欠著錢呢,可走不掉。」
陸宛寧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要你走嗎?」
陳大張大了嘴巴,一時忘了吃餅,愣了好一會兒,才搖著頭說:「那不成的,那不成的,這麼多官兵守著呢,怎麼逃?」
「你要是想,今晚亥時正來我房門門口,你若是不想,便當我沒說過。」陸宛寧說完起身就走。
人只能自救。
陳大躺在床上,思緒漸漸地飄遠了。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地主家的少爺,一個叫妙玉的丫鬟總是和他說著奇怪的話。說什麼,她要在陳家攢夠錢,就給自己贖身家去,然後找個尋常的自由身人家,做個娘子。
陳大那時候不理解,總是喜歡踩碎她的幻想。什麼尋常人家,能比得上他陳大少爺好?
但妙玉從未氣餒,她攢著月錢,又攢著賞賜。她是丫鬟里最受少爺喜歡的,卻也是穿得最寒酸的。別人怎麼說,怎麼做,似乎都無法影響到她。她心裡自有屬於自己的路。妙玉贖身放籍的那日,陳大不肯去見她。他還是想不明白,外頭的莊稼漢子哪裡有他陳大少爺好!
可惜,妙玉到底沒能如願以償。
瘟疫來了。起初,大家都以為是一點小病小痛,丫鬟小廝們怕生了病,被攆出府,個個都不敢啃聲。
直到,陳大的父母倒下去。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侵入到了骨髓,人們還在維持者表面的和平。等到膏忙不可救,才知,不被看見的不等於不存在。
陳大不知如何是好,他緊閉了房門,躲在自己的被窩止不住的發抖。他覺得自己似乎只能在恐懼中等待死亡了,甚至忍不住在心裡盼望著,死亡能夠早一點降臨在他的頭上。
畢竟他是那麼懦弱的人,連自盡也是不敢的。
是妙玉把他拖出來的。
「懷謹少爺,我們走吧。走出去還有活著的希望,在這兒卻是一點也沒有了。」
他沒有說話。他從被子里探出一個腦袋,便瞧見妙玉站在他面前,身上似乎發著光。
他再也無法忍受。妙玉過來拉他,他反手將妙玉抱在懷裡,大聲的嗚咽著。
妙玉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輕聲說:「懷謹少爺,我們走吧。」
陳大垂下眼帘,從回憶中脫身而出,嘴裡小聲念叨著:「妙玉…如果是你,你該會走的吧。」
走出去才有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