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飯桌上，一家人並沒有問及陸令的過去，也沒有詢問宛寧的生父，都覺得回來就好。陸令暗地裡鬆了一口氣。

「來，宛寧，吃肉。」老陸頭夾了一句塊肉在宛寧碗里，笑眯眯地說道。

「哼，爺爺偏心。」富貴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小李氏給了他一個眼神，便又低下頭乖乖刨飯了。

老陸頭心情十分好，給幾個孫子孫女都夾了肉，樂呵呵地說：「爺爺什麼時候偏心過！」又轉過頭來招呼自己多年未見的女兒吃飯。

陸令低頭看了一眼，米飯稀得成粥，菜也沒什麼顏色。她夾起一塊——果然，沒什麼味道。她不由嘆氣，還好自己早早收拾了一些首飾換錢，不然這以後光是伙食都難挨得很。

宛寧也吃得沒什麼滋味，與陸令對望了一眼，又低下頭來一顆顆的數米粒了。

這個小動作，但是被宋氏捕捉到了。

飯後，小李氏收拾了一個小屋子給自己的小姑子和小侄女，一家人便關上門各說各話了。

小李氏回了屋，本想和丈夫再說些什麼，但看見丈夫神色疲憊的倒在床上，便覺得算了。

對面的林氏坐在屋子裡，酸溜溜地說：「原道還是公婆偏心，這小姑一進門，米也多了，肉也割了。」

陸杉皺了皺眉，好言說道：「說什麼呢，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看倒未必。你那外甥女，頭上戴的可是上好的銀花。咱們今兒個吃上肉了，可以高興半年。你那好妹妹和外甥女，可是食不知味的！咱們窮苦慣了，上哪兒來的富貴一家人？」

陸杉了解自己婆娘，知道等她說完也就沒事了，旁人勸也是沒用的，便不搭理她。

宋氏見丈夫不語，說得更加起勁了。

「多年不回家，一回家就帶個小孩，也不知哪裡來的野種。」

「你混說什麼？這話別讓我聽見第二次，陸令姓陸，是我親妹妹，不管宛寧的親爹是誰，那都是從我親妹妹的肚子里爬出來的！那就是我陸杉的親外甥女！」素來好脾氣陸杉也急眼了。

「你急什麼？啊，陸杉，你現在長本事了是吧？現在敢跟我吼了，你向我爹求娶我的時候你怎麼跟我爹說的？這才多久你就忘啦？」

當年，宋氏的條件在村子里是頂好的。雖然他爹只是個秀才，到底衣食不愁，還教村子里的孩子讀書寫字，名聲向來不錯。宋氏自己也識字，容貌清秀，在村子里也是香餑餑。

但宋氏偏偏看上了最窮的陸杉，陸杉性格好，模樣好，也肯幹活。陸家人丁並不複雜，李氏也是出了名的好相與。她便覺得，嫁過去了只要努力，好好經營，日子怎麼會過不好？

可現在，卻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姑子。公公不管事，婆婆也從不因為大兒媳是娘家人就偏了心了。可多出來的這個人，真真就讓這個家失衡了，一旦婆婆的心偏了，以後的日子如何才能好得起來？

陸杉自然不知道妻子的顧慮已經這麼長遠了，他不喜歡宋氏這個樣子，他心目中的宋氏時溫柔可人，知書達理識大體的。

他說：「那你實在不行回你爹哪裡吧。」說罷，便躺下了床，翻了個身，背對宋氏。宋氏見他這副樣子，氣得直捶了陸杉幾下，見陸杉沒有反應，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好，好好！那我便回去了。」

其實屋子裡隔音並不好，一家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宋氏剛出了屋子，一家人都出來了。

小李氏小勸道：「弟妹，萬萬不可！二弟在氣頭上，你可是讀書人，怎麼能跟我們這些粗人一般見識呢？」

宋氏冷冷笑著，這個大嫂最愛和稀泥不過。

「大嫂，別說這話。陸杉是我千挑萬選選中的，是我鬧著要嫁的，你說我這是和他見識嗎？」

小李氏自是知道宋氏不舒服的原因是陸令和宛寧，她訕訕的收回笑容，不再言語。

陸令拍了拍宛寧的頭，安撫好她，便批上外衣也出來了。

「我明白二嫂的顧慮。」她一邊說著，一邊繞過去拉上老陸頭和李氏，三人坐了下來。

小李氏見狀，也拉著丈夫坐下，又去好言哄了宋氏幾句，宋氏才不情不願地坐下。

陸令轉頭，對陸楊說：「大哥，您可以去去將二哥也請出來嗎？」

陸楊點了點頭，轉進去，不多久，兩兄弟一起出來。

陸杉還生宋氏的氣，故意離得宋氏遠遠的。

「是令兒思慮不周，引得二哥二嫂不睦。令兒在這兒給二哥二嫂道歉了。」

「小妹，快別這麼說！我們本就是一家人，莫說這麼見外的話！」

宋氏覺得自己吐血了，敢情你們姓陸的是一家人，我就和你們不是一家？

陸令搖了搖頭，說：「二哥，嫂子和妞妞也是你的家人。」

「我本來想著，今日剛回家，我們慢慢來。但誰知第一日就有不愉快，所以索性我便把我的打算說了吧。」

她先是看向自己爹娘，說：「爹、娘，我今後也不打算嫁人了，我只打算把宛寧好好養大。」

老陸頭和李氏還沒來得及提出反對，宋氏便驚呼道：「你要讓我們養你到老？」

陸令淡淡地掃了一眼。自己大哥和二哥沒什麼反應，大嫂皺著眉頭，相比心中也有所顧慮。爹娘倒是一臉擔憂。

「兒啊，你這不嫁人怎麼成？爹娘終究比你先老去，你以後無依無靠可怎麼成？」李氏說道。

「怎麼就無依無靠了？令兒還有我們兩個哥哥呢！」陸楊先說道，陸杉也點頭附和。

李氏看了丈夫一眼，見他神色堅決，便什麼也沒說。

宋氏覺得心裡一陣冷，覺得自己在陸家就是外人。

「我們家土地並不多，年年都什麼剩餘，僅是糊口而已，對吧？」她是看著宋氏說的。

「我有錢，我們可以買地，可以修房子，甚至可以讓你頓頓吃肉。你在娘家做姑娘時，有這個待遇嗎？」

「你當初選擇嫁給二哥，自是有你的道理。如今因為我，和二哥生了嫌隙，自是大可不必。你我沒有利益衝突，我還能讓陸家人的生活品質更上一層樓。對你而言，只是和你同一個屋檐下多了兩個人，你不僅沒有損失，還有得賺。」

一片鴉雀無聲。大家都還在剛才陸令說自己有錢中沉浸著沒有反應過來。

陸令又慢悠悠地說道：「大嫂，富貴現下可識得什麼字，讀過什麼書？」

小李氏這才回過神來，磕磕絆絆地說道：「沒有…」

陸令點了點頭，問道：「那您說，讓富貴去縣裡的學讀書識字可好？」

「可是…，咱們家，沒這個條件…？」

「我是做姑姑的，自是也想給侄兒一個好的前程。」

宋氏卻冷笑道：「那又怎樣？富貴又不一定看得上功名。」

這話一出，一大家子人臉色都不太好看了。富貴到底是大孫子，一家人都疼愛得不得了。陸令也覺得不高興，說道：「沒關係，我有的是錢。」

「無論以後富貴有沒有功名，這都不重要。讀書可以使人明理，我只希望我的侄子侄女不能做一個不知理的人。」這話說得宋氏臉一陣青一陣白。

「不可。富貴就是一泥腿子命，妹妹你有錢便留著傍身，留給宛寧也是好的，怎麼能亂花呢？」大哥陸楊先反對道。

小李氏神色變換，她自然是希望自己兒子能有讀書的機會的，但她也不願意讓丈夫不高興。

「大哥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不是一家人嗎？能給宛寧，自然是也能給富貴的。何況，剛才哥哥還說要做我的依靠，那我要傍身錢做什麼？莫非是哥哥要反悔了。」

「我，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陸楊還欲分辨什麼，老陸頭卻說：「把富貴叫出來。」

小李氏便回了屋，見大丫和富貴都沒睡著，睜著無辜得大眼睛望著她，她便去抱富貴，讓大丫趕緊睡。

富貴趴在母親的臉上，小聲地說道：「阿娘，我想去讀書。」

小李氏摸了摸兒子的頭，什麼也沒有說。

老陸頭見小李氏抱著富貴出來了，便讓富貴跪下。

「咱們家沒那麼多的規矩，今天你就當著全家人的面，對你姑姑發誓。以後你長大了，無論有沒有出息，都是要給你姑姑養老送終的。」

富貴心頭一喜，他在裡頭聽得明明白白。爺爺的意思應該是同意了姑姑出錢讓自己進學。

富貴模樣十分誠懇，道：「我今日在此發誓，我日後待姑姑猶如待親娘，一定會照顧姑姑，照顧妹妹，有我一口吃，就不會少了姑姑和妹妹！否則，我…」

他還沒說完，便被陸令打斷。

「無妨。姑姑信你。」其實陸令出錢讓富貴讀書也沒什麼想法，人都是有感情的，她待別人好，別人也會待她好，如果別人不待她好，那也無所謂。她本來就是這樣子的人——做什麼事都是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並不會考慮有沒有回報和值不值得。

富貴還沒有起身，他說：「我聽說進了學都得有大名，富貴想請姑姑給起個名。」

「這…不太好吧？」

誰知大哥大嫂都十分認同，甚至覺得這個孩子真懂事。

最後，陸令給富貴取名陸寧遠。

非寧靜無以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