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要上廁所
公曆1785年冬,神聖菲爾王國,首都袙合。
冬日的清晨,萬籟寂靜,天色還有些昏昏。
莫里斯·裴迪審查官剛剛為自己倒上今天的第三杯葡萄酒,正著迷地晃悠著錫制的杯子觀察著酒里的沉澱,辦公室的門就被人一把推開了。
羅莎·謝里爾審查官站在門外氣喘吁吁,儘管眼眶黑得如同今年時尚界流行的煙熏妝一般,估計一夜都沒有合眼,但她精神頭看上去很好。
莫里斯發覺自己的新下屬身上有一種獨特的英氣,就連審查官們臃腫的神袍在她身上也顯得筆挺利落。
「早上好,羅莎審查官,」莫里斯醉醺醺地含糊道,「您看上去精神不錯,不過昨晚並沒有睡好吧。」
羅莎聞言嘆了口氣,連指責上司一大早就在酗酒的心情都沒有了。
昨夜裡,她每次剛一合上眼就能看到異端頭子亞倫那張欠揍的臉在詭異地微笑,根本不能好好入睡。
不過即使如此,天生自律的她還是強迫著自己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整晚。
儘管面容有些憔悴,不過早上起床晨練過後,一想到很快就能夠把這個臭名昭著的危險罪犯送上火刑架,羅莎整個人當即鬥志昂揚。
莫里斯看到她有些興奮的樣子,嘴角不由得勾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放回到辦公桌的抽屜中,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塊懷錶看了一眼。
「看上去我還有一點兒時間醒醒酒,您來的真早,羅莎審查官。」
羅莎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把金色鏈子的表塞回到口袋中的手帕下面。
一般來講,在她的印象中,像是宗教審判所這種機構中嚴肅的神的僕人,不應該對現代的工藝品很是反感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驚異的目光,莫里斯無所謂地兩手一攤,「羅莎審查官,我是個實用主義者,只要能夠清除這世間的罪惡,捍衛吾主的榮耀,沒有什麼是我不會使用的。」
「我無意冒犯。」
羅莎有些尷尬地致歉。
莫里斯只是善意地笑笑,「已經是十八世紀了,距離東方的異教徒們用大炮轟開聖城的大門,都已經快有四百年了,我總不至於還用銀劍與盾牌同吸血鬼和狼人們搏鬥吧。」
羅莎對此不做表態,她所見到的神官們全都是冷兵器的忠實信徒,尤其是她的老師,秩序神殿的長老,更是對於火藥深惡痛絕。
畢竟,藉助於外物的強大永遠不能成為可靠的朋友。
莫里斯見到女審查官嚴肅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不由得懷疑起自己講笑話的能力。
「對了,昨天晚上,那傢伙嘗試越獄來著。」
羅莎清秀的眉頭頓時皺起,「沒出什麼事吧。」
「十幾名高序列神官輪番看守,即使邁入第四序列的怪物們都沒有逃脫的可能,不過,這也證明了我們昨天的審問是有效果的,」莫里斯扶著辦公桌站起來,陰戾的面龐上難得地充滿自信,「那傢伙被捕以來還沒有嘗試過一次逃跑,看上去我們距離撬開他的嘴又進了一步。」
羅莎一想起昨天審訊的場景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我們究竟想從他口中拷問出什麼來?據我所知,『無信者』已經完全覆滅了,那些殘黨都被一網打盡了吧。」
莫里斯拉開辦公室的門,聽到羅莎的詢問,不由得回頭冷冷瞥了她一眼。
羅莎記得他曾經是一位實力深不可測的高序列神官,不過後來由於意外受了不可逆轉的暗傷,所以才轉做了審查。
這一瞥使得她心跳一滯,彷彿下一秒就會被眼前的男人殺掉一般。
莫里斯卻又溫和地笑了起來。
「我忘了,這件事您是有許可權知道的,邊走邊說吧。」
羅莎連忙快步跟上,這時她才發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我們想要從那傢伙口中撬出兩件事,一件是有關抓捕他時在現場繳獲的神器,邪典《末日預言書》。」
羅莎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
在這個世界上,掌握著神秘的那些巫師與神官,他們以序列來區分對神秘的掌握,第五序列往往被視為步入超凡之境,魔器則是這些神秘掌控者們製造出來用以操控神秘的器具。
魔器不單單能讓使用者如虎添翼,其本身也極度危險。
高品階的魔器能夠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而神器則被視為魔器的超凡之境。
有傳言說,這些神器本身就是諸神為了神戰而打造的兵器。
即使是統治著人類精神世界的神聖教廷,擁有的神器也不過一手之數。
至於諸國的君主們,多半是沒有的,擁有一件神器的國家,已經可以稱霸一方了。
可以說,擁有一件神器的異端頭子,完全有實力顛覆一個中等實力的國家。
也難怪教廷對於亞倫如此重視,不惜出動十來位高序列神官輪流看守。
「另一件事呢?」
「一個說不定不存在的女人。」莫里斯面不改色道。
「哈?」
「羅莎審查官,您昨天查閱了『無信者』所有的卷宗,難道就沒有感到奇怪嗎?強大的巫師並非天生,他們往往都有悠久的傳承,黃昏宣告者這樣一個極端危險的巫師,卻並非出身巫師世家,也沒有任何師承,一朝發跡,便給王國帶來了一場噩夢,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您的意思是,那傢伙的背後還有著一個更加強大的危險分子?而且,應該是個女人?」
羅莎吃驚道。
「不錯,而且那傢伙,就是『黃昏宣告者』的老師。」
莫里斯慢條斯理地補充道。
「可是……您怎麼就能確定,那個幕後的人,就是女人呢?」
「這個啊……還是下次再說吧……」走在前方的莫里斯停下了腳步。
羅莎這才發現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過了長長的深入地下的通道,停留在了鐵門前,依然是如同昨天一般的流程。
但羅莎發現這些看守明顯更加謹慎了,說是投鼠忌器也不為過。
看上去昨天晚上鬧得不小,並不像莫里斯說的那麼平淡,驕傲的天才少女在心中做出判斷。
到了刑訊室前,莫里斯一隻手搭在把手上,突然又轉頭認真地盯著羅莎,「今天還請您依然只記錄,一句話都不要說,一個字也不要信。」
羅莎點頭表示明白。
刑訊室的門吱呀打開,羅莎幾乎要倒吸一口冷氣。
依舊是狹小的空間,同昨天的場景卻大不相同,潔白的牆壁上遍布裂痕,依稀可以看到碩大的拳印與刀劍劈砍過的痕迹。
瘦削的青年依舊被綁在椅子上,不僅僅是細緻到手指的鐐銬,今天又增加了幾道水蛇粗的鐵鏈,上面銘刻著金色的聖紋。
亞倫的狀態很不好,堪稱狼狽,除了昨天莫里斯留在他堪稱俊美的面龐上青色的掌印之外,左臂似乎被砸粉碎了,詭異地耷拉著,胸口也裹著紗布,滲出烏黑的血來。
羅莎又注意到鐵柵欄也換了新的,上面還貼心地裝了閃著藍光的倒刺,叫人看著就覺得頭皮發麻。
「早上好。審查官先生,還有……美麗的謝里爾小姐。」
前異端頭子亞倫微笑著沖他們打招呼。
儘管他從頭到腳每一寸沒有不被拷著鎖著綁著的,而且傷重得下一秒就要死掉一般,可是他的微笑依舊如此得體,語調依舊那麼輕鬆。
羅莎正要跟著莫里斯落座開始記錄工作,那張桌子卻前傾過去,她這才發現地面上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打出了一個深邃的凹陷。
於是莫里斯遞給她一個眼色,他們把桌子往前推了一小段距離,總算是平穩了,羅莎隱約感覺有什麼東西硌了她的靴子一下,但想來不過是沒來得及清理的碎石塊什麼的。
令她吃驚的是青年巨大的破壞力,要知道他可是戴著教廷特製的剋制巫師的鐐銬,即使是高序列只要戴著就會渾身無力,在這種情況下,時刻有數十位高序列神官晝夜看守,還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說他是超凡我都信。
「該死的異端,你最好把知道的都吐出來!不要有任何僥倖的想法!」
莫里斯這回一坐下就開始粗暴地低吼。
誰料亞倫只是輕鬆地一笑,「好的,我都告訴你們。」
「你不要太過……嗯?」審查官粗糲的聲音戛然而止,「你剛才說什麼?」
「我都交代,我認輸了。」
異端頭子從容地回答。
羅莎記下剛才的對話,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莫里斯則是充滿憤恨地瞪視著這傢伙,眼神彷彿在說:你還想耍什麼花樣?
「不過,」亞倫接著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不可能!你不要痴心妄想!」莫里斯當即怒吼,「黃昏宣告者,你現在是個囚犯!先擺正自己的位置再說話!!」
「別這麼著急嘛~審查官先生,這真的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要求。」
六級審查官雙手抱胸,冷哼一聲,「教廷絕不會對你這樣的罪犯妥協!」
青年嘆了口氣,「可是,我真的只是想要上個廁所而已啊。」
空氣一時間寂靜得可怕。
羅莎的筆尖尷尬地停留在紙上,一團墨跡正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