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三場半
二人上山,入五音廟,徑直來到后禪院。
就見到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小僧立於松樹前,慧圓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懷仁師叔。」
王從文感到奇怪,慧圓大和尚已經四十多歲,他的師叔怎麼可能二十多歲?
慧圓解釋道:「我師叔法力高深,相由心生,看上去只是青年,其實已經上百歲了!」
王從文大吃一驚,急忙跟著喊了一聲:「懷仁大師好!」
懷仁大師這才轉過身子,用責備的語氣道:「慧圓,我周遊各地,途經雲秀城才與你見面的,你卻給我惹事,讓我不得清凈!」
慧圓忙道:「師叔恕罪,這位王老闆是我的老友,心念子嗣前途,我可憐他為人父之情,才貿然帶來與師叔見面的……」
懷仁大師一抬手:「其他的你不必說,我都知道,那就按照規矩來吧!」
王從文一臉茫然,不知何為「規矩」。
慧圓躬身上前,從懷仁大師手中接過一張黃紙回來,對王從文道:「王老闆,請先捐個頭香。」
頭香指的是請法師斷事之前的香火錢,金額沒有定數,隨香客自己定。
王從文當初找慧圓,也捐過頭香錢,幾兩銀子,對他來說不在話下。
然而,看過黃紙上的名錄,王從文有些傻眼。
名錄上記載著其他香客,寫的都是某某王爺,某某公主,某某大學士,金額也都是百兩以上。
王從文寫下自己的名字,但所捐金額遲遲不好意思落筆。
別人都捐幾百,他捐幾兩,臉往哪放?
「王老闆,頭香而已,只要心意到了,金額隨意。」慧圓提醒道。
這種事情,難就難在「心意」二字啊!
王從文咬咬牙,終於在自己名字後面寫下「香銀五十兩」。
慧圓仔細收起黃紙,心中暗暗佩服秦書銘手段之老道。
他接觸王從文時日已久,深知這位王老闆的精明和吝嗇,屬於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做派,而秦書銘上來就颳了他五十兩,高明!
懷仁大師坐於石凳之上,道:「王施主,既然你有此誠心,我便給你算上一算,且寫一個字來給我。」
王從文又是一怔,慧圓解釋:「我師叔最擅長測字。」
王從文恍然大悟,想了一下,盼望兒子高中科舉,便在黃紙上寫下一個「舉」字。
懷仁大師單手拖著黃紙,端詳片刻,突然臉色大變:「王施主,你且速速下山去吧,你所求之事,貧僧測不得。」
王從文慌道:「這是為何?」
懷仁大師道:「佛門修法,為的是普度眾生,但王施主的情況特殊,貧僧無能,不敢參破天機,你且去吧,只記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即可。」
這一番話,只聽得王從文心驚肉跳。
什麼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啊?
他慌忙跪下,用力磕頭道:「求大師指點!」
然而,他才一個頭磕下去,就見院子里的松樹上,松針迅速枯萎,紛紛落下。
王從文還從未見過如此古怪場景,再回頭,發現懷仁大師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青松主壽命,松針紛紛而落,絕非吉兆!王施主所剩時日不多,不必在貧僧這裡耗費時間,速速下山去吧!」
這已經是懷仁大師第三次攆王從文下山,但越是這麼攆,王從文越不敢下山。
到此刻,王從文心裡已經亂成一團,顧不得別的,繼續往地上磕頭,求懷仁大師指點。
懷仁大師長嘆一口氣道:「貧僧法號懷仁,意指懷有一顆仁慈之心,最是看不得施主這般模樣,罷罷罷,我便多說幾句。」
「你所寫的『舉』字,上面是一個『興』字,意為你的子嗣在你的托舉之下,會飛黃騰達,這本來無可厚非,但你再看下面部分,乃是一個『土』字,向下方出頭,這意思是冢中埋枯骨,萬劫不復之意。」
「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你蔭德不足,強行將子孫舉起,你自己當然要下地獄,這便是不自量力的因果。」
「貧僧雲遊四海,見過太多望子成龍的父母,這些父母有一個通病,為了給孩子謀前程,不惜代價。但我每每都要奉勸他們,凡事量力而行,你把子孫高高舉起,你自己倒了,到頭來,子孫還不是要摔下來?」
王從文頻頻點頭,額頭冒出一層細汗。
懷仁大師又道:「再說這松樹,枯黃衰落,乃是大凶之兆。貧僧雖不知王施主所謀是何營生,但想必有損陰德,積冤已久,遭到反噬,貧僧斷定王老闆活不過三日。」
王從文心臟突突直跳。
他祖傳三代商賈,商人牟利,自然沒少做蠅營狗苟,有損陰德的事情。
聽說自己僅有三日的活頭,王從文嚇得哭了起來。
如果把商賈所懼之事排序,排在第一位的絕不是子嗣前程,而是他自己的老命。
你想啊,有命賺錢沒命花,得多憋屈。
「嗯?」懷仁大師清秀的眉頭,微微一縮。
「大師?」王從文心頭跟著一緊。
「你且看這棵松樹,松枝雖然枯萎掉落,但松枝之下留有一些翠綠的苞芽,這是凶兆之中的一絲福音,依我推測,王施主的祖上一定有過積陰德之舉。」懷仁大師道。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哦對了,我太爺爺曾經修過學堂,我爺爺曾經修過橋,我爹曾經給災民施粥。」王從文道。
「那你做過什麼?」懷仁道。
「我,我以後一定多做好事,多積陰德!」王從文紅著臉道。
「你祖上的福澤綿延至今,讓你有了一絲逢凶化吉的希望,看來你這場劫難,或許可以躲過。」懷仁道。
「請大師指點迷津!請大師指點迷津!」王從文又哭了。
這次不是嚇哭的,而是激動哭的。
如同在懸崖邊上打一個趔趄,又被人抓住一樣。
作為旁觀者的慧圓和尚,暗暗佩服秦書銘的「業務」之熟練。
其實驚門生意,講究的是三場半門檻。
所謂門檻,就是陷阱。
目的是給狍子設下一道又一道的門檻,讓狍子越陷越深。
第一場叫「吹場」,就是做一些宣揚工作,讓狍子知道你很有本事,從心裡認同你的話。
懷仁大師徒步渡河,就是起到這個效果。
第二場叫「進場」,就是讓狍子一步一步地進入你設置好的門檻中,跟著你的節奏走,到最後達到讓他哭他就哭,讓他笑他就笑的效果。
如何讓狍子進場,也是區分驚門老海手段高明程度的關鍵。
第三場叫「宰場」,這便不用多說,狍子已經喪失思考能力,還不是隨你宰割?
「想要逢凶化吉,王施主且聽貧僧之言……」懷仁大師說道。
宰場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