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西苑馬場 (二)

第二十五章 西苑馬場 (二)

「哥!」沈婉兒笑著朝他們幾個猛地揮了揮馬鞭。芝璐抬眼望去,正是沈友德,慕容復,和馮紹等等幾名男子。

沈友德笑著驅馬上前,看了看沈婉兒,又看了眼趴在馬背上的芝璐,問道:「這是在幹什麼,我們在馬術場就發現你們了。騎了半日了,怎麼還不見你們跑起來?」

芝璐看著他們,忙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

沈婉兒看她一眼,撇了撇嘴,笑著扁扁嘴道:「吶,她不想跑,說屁股疼。」

呃....這妮子怎麼說話呢。芝璐歪頭看她一眼,神色有些尷尬。她回頭看著這幾人,笑著給自己解圍:「很久不騎了,生疏了。」

沈友德聞言,朗笑一聲道:「屁股疼,那是你姿勢不對。我們在那邊就發現了。來,你教教她。」說著,他朝馮紹示意了一下。

馮紹手一揚,大聲道:「哎,我有多久沒跟婉兒妹妹賽一場了,今天這麼好的機會,我先賽一場再說。慕容,你去教吧。」說著,回頭跟其他幾人道:「郭公子,咱們一起跑跑?」

幾名公子哥聞言,都打馬上前,笑道:「有何不可!」

「妹妹?」沈友德笑看著她,等她回答。

「賽就賽,誰怕誰!駕!」隨著話音剛落,沈婉兒已經揚著馬鞭,躍出去老遠了。

「嘿!你家妹妹又耍詐!!!駕!」

一時,一陣陣馬蹄聲頓時響起,這幾名公子哥一個一個從芝璐眼前飛馳而過。留下芝璐與慕容復二人面面相覷。

慕容復高坐駿馬之上,望著芝璐淡淡一笑:「你還好吧?剛剛可有嚇著?」

芝璐挺了挺腰背,不好意思地笑笑:「還好,許久不騎了,讓你們見笑了。」

慕容復打量了一下她,隨即翻身下馬,來至她的身側,笑著說:「來,你的腳掌再往前伸一點,這樣會踩得更穩一些。」他邊說邊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腳踝往腳蹬里推,然後又道:「腰背一定要挺直,騎馬的時候覺得再晃,也要收緊你的腹部,不要塌。這樣你就比較容易跟上它的節奏。」

他站在常勝身邊,聲線清冷,說話不急不躁,十分耐心。芝璐聽他說話,感覺到他修長的手指從她的后腰處輕輕掠過,竟帶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她想起那晚自己從榕亭回來的路上,他也是這般泰然自若地跟在自己後面。而此時,她坐在馬上,垂眸看著他清俊的面容,聽著他的話,剛剛心裡的慌張竟已消失大半。

「如果覺得很顛簸,你就可以微微抬起臀部,力量集中在雙腿之上。知道了嗎?嗯?」

「啊,是。知道了。」芝璐連忙回過神,笑著應下。

「來,我牽著你試試。」

芝璐點點頭,一夾馬肚,常勝便開始優雅地邁起了步子。慕容復牽著她往前走了一會兒,芝璐坐在馬背上,放眼望去,已經看不見沈婉兒他們的身影了。

「好,你慢慢試著提點速度看看。」慕容復放開韁繩,拍了拍常勝的屁股,停下了腳步,讓她自己往前。

芝璐深深呼吸了幾下,抓著韁繩,想著他剛剛怎麼教的,便自己又獨自調整了一遍。她夾了夾馬肚,常勝逐漸慢跑起來。她回頭看一眼,慕容復已經翻身上馬,打馬跟了過來。她回頭直視前方,告訴自己不要怕,冷靜一點。慢慢地去感受常勝的節奏,目前為止都還不錯,不算很晃。常勝開始小跑,微風也像帶著速度似的開始重重拂在她的臉上。芝璐感受著它躍起的節奏,緩緩抬起臀部,向前微屈了點身子,離了馬鞍,隨著它的節奏,一上一下,馳騁起來。

越往前跑芝璐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穩,這份視野,這種速度,這樣的節奏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慌張,緊張,害怕的心情逐漸淡去,她聞到了微風裡夾雜著草場的清香,感受到了高處的陣陣涼爽,心裏面開始有一股穩穩的底氣在升起,讓她竟揚起馬鞭,不自覺地甩了一下常勝的屁股。

常勝好像許久沒跑,一下放飛了似的,它歡騰地躍起馬蹄,迅疾地往前奔去。

她竟不怕了!芝璐想,或許還是因為這具身體常年騎馬的緣故吧,放鬆了心情,一些以前做過的事兒,再做一遍也是不難的。

芝璐高坐在馬背上,回頭一看,慕容復竟緊緊跟在自己身後。他揚著馬鞭,策著高大駿馬不快不慢地在她身側跑著,看到她注意到自己,他便笑著高聲問:「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穿透微風,鑽進了她的耳里。她望著他的笑顏,俊朗的身姿,絳綠色的衣袍在風中飛舞,一雙眼睛正炯炯地望著自己。

她不自覺地朝他笑了。

芝璐點點頭,一甩馬鞭,一躍而起,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兩人一前一後在寬闊的草場上跑了一圈,慕容復帶著她慢慢地停下來:「休息會兒吧。你很久不騎了,容易體力不支。」

芝璐坐在馬背上,有點氣喘吁吁又有點意猶未盡。但她還是笑著點點頭,四處看了看,道:「婉兒他們已經回來了,我們過去吧。」

慕容復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沈婉兒沈友德一行人已經在草場邊柵欄處的陽棚下喝起了茶。芝璐驅著馬跟在慕容復一側,緩緩踱了過去。兩人剛到樹下,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轟隆隆響起,幾人還來不及說話,便站起身,齊齊往馬場大門處望去。

只見足足有十幾名身穿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們策馬而來,幾名公子哥笑著竟徑直打馬到柵欄處才勒馬停下來。

「徐達,你幹什麼!沒見著在喝茶啊!」沈婉兒站在下方,抬手遮著陽光,一邊扇著他們捲起來的灰塵,一邊沒好氣地大喊道。

徐達微屈著身子,晃著手裡的馬鞭,看了看柵欄里的幾人,哈哈笑道:「婉兒姐,我說怎麼不跟我們去杏花園呢。原來你們在這兒躲清閑啊。」正說著,後面的人群忽然散開,芝璐坐在馬背上看到了鄭舒音、一個身穿晴山藍錦袍的男子、兩個長得有點像親兄弟似的的小公子、還有蕭綺淑、趙玉嬋、以及將她圈在懷裡,同坐一匹馬的英挺男人,前前後後陸續策馬進來。

兩人停在柵欄處,趙玉嬋掃了沈婉兒、慕容復等人幾眼,看著馬背上的芝璐笑道:「我還以為你們忙什麼去了呢?原來婉兒和芝璐妹妹是在馬場另有約要赴啊?」

「是啊,我們是挺忙的。」沈婉兒牽著嘴角,敷衍一笑。隨即看到旁邊的鄭舒音,便過去找她說話去了。

慕容復、沈友德、馮紹等人噙著笑一抱拳,道:「給郡主請安,好久不見,蕭大公子!」

「起來吧,起來吧。」趙玉嬋喜笑顏開的擺擺手。

「好久不見。」男人捏著韁繩,高坐在馬背上,微微頜首。隨後他朝小跑過來的夏苑監吩咐道:「去將郡主的馬牽出來。」

「是,蕭將軍。」夏苑監得令,笑著一溜煙跑走了。

芝璐聽到他們的對話,緩緩抬起眼眸,望向趙玉嬋背後的那個男人。她打量了幾眼,心下瞭然:蕭律,他就是蕭律了。如果沒記錯的話,前幾日在豐樂酒樓的後院替她拾起面巾的那個人也是他。他身穿一襲蒼青色的錦袍,捏著馬鞭的雙手牽著韁繩,將趙玉嬋圈在懷裡。

而他此刻卻一臉淡漠的平視著自己。兩人無聲對視的這幾秒,誰也沒有說話。她抿著嘴,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裡突然有被激到。他此刻肯定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是如何在上元節為他請大夫的。雖說當著這麼多人,他堂堂一個將軍不好說謝謝,可他連一個笑容都沒有,如同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也是,是自己想多了,他怎麼會說謝謝呢。他當初無召回京,被自己撞見,想來都想過要殺人滅口的吧,怎麼還會感謝自己?

想到這兒,芝璐牽起嘴角,微不可察地冷冷一笑。他不過就是個忘恩負義,冷血無情的男人。

芝璐不再看他,當即欲翻身下馬,許是剛剛騎了很久的馬,她的腿有點發軟,一下有點站不住。慕容復見狀,忙伸出手臂虛扶了一把。芝璐說了聲謝謝,在茶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自顧自地喝起來。

趙玉嬋看在眼裡,慢悠悠地笑著說道:「芝璐妹妹不是說不敢再騎馬了嘛?怎得今日來了興緻?莫不是找了個好教頭?」說完,她瞅了一眼慕容復。

慕容復正欲說話,卻被芝璐搶先道:「是啊,婉兒妹妹細緻又耐心,放著這麼好的教頭,幹嘛不騎呢?」

「將軍,郡主。」夏苑監牽著一匹通體發白的汗血寶馬來到跟前:「馬來了。」

「我們該走了。」蕭律說著,雙手駕起她,將她一把放下了馬,隨即調轉馬頭便走。趙玉嬋臉色訕訕的,扯著笑容,一邊上馬一邊朝蕭綺淑笑道:「回吧,綺淑妹妹。」

蕭綺淑打馬上前,跟在趙玉嬋身側,笑道:「姐姐真是的,既說跑馬賞花,卻坐著馬車去杏花園。原來你將馬放在西苑呀。你看你這打得什麼如意算盤!」

趙玉嬋紅著臉,笑道:「小妮子,胡謅什麼,這麼多人呢!」

眾人說說笑笑捲起一地的塵土,消失在西苑大道上。

.....

蕭國公府清風亭

一名身著淺綠色長裙的明艷少女端著托盤從長廊那頭緩緩走來,兩名神情肅穆的侍衛在拱門處將她攔下:「何事?」

「奴婢是二夫人房裡的,二夫人今日親手做了些糕點,見大公子回來的早,便囑咐奴婢送些過來。」她一面揚聲說著,一面微仰著脖頸探頭朝亭內的一抹身影望去。

侍衛接過托盤,厲聲道:「下去吧。」

少女頓時收斂了笑容,看看他們倆又看了看一動不動的亭內身影,悻悻地轉身走了。

「公子?」

「倒了。」

侍衛聞言,端著托盤便走,迎面與衛南擦身而過。衛南笑著,伸手拿了一塊,扔進嘴裡,往亭內而去。

「也不怕被毒死。」蕭律斜躺在軟榻上,手上端著酒杯,正閉目養神。衛南站在一側,嘿嘿笑著:「我天不怕地不怕,還能怕一塊糕點?」

蕭律坐起身,將酒杯擱在桌上,問道:「御史台那邊怎麼說?」

「煞年被捕殺的通告已放出多日。今日收到消息,在潤州發現了他們餘黨的蹤跡。現已通知潤州州府在做詳細調查,正進一步等待準確消息。」

「讓御史台先部署好兵力,消息一旦屬實,我們隨時出發。」

「是。」衛南應下,從懷裡掏出一封信箋,遞給他道:「這是梁王關於北苑石場的調查。」

蕭律打開,垂眸覽過,微蹙著眉,輕聲道:「揚州?」頓了片刻,他將信箋折起,遞到燭台上燒盡,然後又斟了一杯酒仰頭喝盡。蕭律握著空杯,斜斜撐在軟榻的扶手上,靜靜望著遠處,神色若有所思。衛南見狀,後退幾步,來到亭外候著。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代王的王妃尹氏就是揚州知府尹洙的女兒。他將大批磚石運往揚州,堂堂知府豈有不知之理?而如今卻沒有任何上報的消息。磚石乃死物,要麼變賣,要麼留用。這其中....

蕭律坐直了身子,將酒壺拿過來,又斟滿一杯。他仰頭望了一眼懸在高空中的那輪明月,將酒盡數飲盡,而後抿了抿嘴唇,將酒杯擱在桌上。杯底與桌面相觸,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咽喉的辛辣絲毫壓不下從心底竄上來的疲倦,他撐著胳膊手撫著額頭,閉上眼,揉了揉眉梢。腦海中不禁閃過今日在西苑馬場看到的那一幕:她身姿挺拔端坐在馬背上,神色冷然地看著自己,不言不語。慕容復一臉關懷朝她伸出的手臂,以及她回望他時,綻放出的柔軟微笑。

蕭律望著池內的一汪睡蓮,微顫著眼帘,靜靜無言凝視了片刻,便起身回了房。

那是一扇虛掩的房門,他抬腳邁進去,腳下卻是一片濡濕粘稠之感,清冷的月光灑在房間的地板上。他看見她躺在血泊中,仰著臉,望著自己。她抬了抬手,微啟著唇正欲說什麼,可他一下子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流進了口鼻,迫使他不能呼吸,他快要窒息了。他開始哭開始鬧,一轉瞬,卻連雙眼也被一片暗黑色的液體糊住,及至整個身體被淹沒,他迅速跌落,下沉.....

「母親!」

蕭律猛地睜開眼,一片漆黑,他什麼也看不見,雙手四處摸了摸,是錦被,是床褥,遂連忙翻身坐起,喊道:「點燈!」

房門被推開,一名女侍匆匆進來,擰開隨身攜帶的火摺子,點亮了桌上的燭台。燭光緩緩將房間照亮,她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緊抓著被褥,滿額大汗的他,一邊斟茶水一邊輕聲道:「公子,已經四更了。」

「出去,」他的聲音沙啞乾澀,略顯僵硬:「不用關門。」

「是。」

庭院內,月光如水,只有徐徐夜風將枝葉拂出了點點聲響。

他撐坐在床沿,望著院內的清風亭,靜默無言。片刻,他起身,將桌上的茶水一口飲盡,拿起長劍,往院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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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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