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動物城·後記

快要離開江川市那天，柯堯星把柯堯允的棺盒交給了唐疏黎。

「我哥哥一直在追求動物城的和平，尋找一個人類和獸人相處的平衡點。現在動物城安寧了……我想哥哥也願意葬在這片他守護過的土地。」

柯堯星這麼說著，遞出的雙手卻久久不願收回。

可是他能怎麼辦呢？他以後又要流浪，難道要自私地讓哥哥也不得安息嗎？

柯堯星紅了眼眶，看著唐疏黎接過棺盒。

他在這刻忽然想起自己在那台老舊電視機上最喜歡看的動畫片——

主角是只流浪到地球的怪物實驗品，他叫史迪仔，外形像樹袋熊又像小狗，破壞欲高是他的實驗設定，一旦啟動，便無法關閉。

史迪仔在地球不斷地闖禍，這給收養他的莉蘿帶來了很多麻煩，甚至毀了莉蘿的房子，他就像只醜小鴨，沒有人喜歡他，所有人都在排斥他，天生愛搞破壞的他根本就沒有歸屬。

後來史迪仔為救莉蘿闖了很大的禍，這次星際議長也來了，她非常生氣為什麼其他人都抓不到史迪仔，直到她知道史迪仔有了人性，議長語塞了。她發現愛搞破壞的史迪仔逐漸收斂，史迪仔告訴她自己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ohana就是家，家意味著沒有人會被拋棄，或者被遺忘。」

最終莉蘿利用了法律說服議長，議長基於他們的友誼，宣布把史迪仔流放在了地球，他們把房子重新建了起來。

史迪仔很開心，因為他終於有了他的歸屬。

「這是我的ohana，是我自己找到的。它不大，而且破，但是很幸福，真的很幸福。」那個小怪物這麼說。

柯堯星在那間很小但很溫馨的小閣樓里一遍一遍地看這部動畫片，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史迪仔，因為有家人，他不再是只醜小鴨，也不是被人排斥的小怪物。

後來他被困在水上城堡華麗奢靡的房間里，無意間再次看到這部動畫片時，已經物是人非，他在史迪仔的話語里淚流滿面。

史迪仔說，家人的意思就是不會被拋棄，不會被遺忘。

所以他寧可選擇大夢一場，飲鳩止渴，也想要珍視的家人回到自己身邊。

秋風又一次吹過臉頰，柯堯星站在落葉下看向熟悉的風景，想起兒時每一次走過這條街道，總有人一手拎滿食物零嘴，騰出另一隻手牽住他的，慢悠悠走向夕陽盡頭的小家。

可這似曾相識的風裡，他不再是歸家，而是又要奔波遠方，孤獨流浪。

……

「小星？怎麼在天台？」

柯堯星漂游的思緒拉回，他向後看去，見方權則向這邊走來。

他這些天一直和人類的先覺者住在同一酒店裡，更具體點是和唐疏黎三人同一層做鄰居。動物城作為盤踞江川二十年的污染點，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柯堯星呆在裡面並不安全。

唐疏黎也抽不開身，她是最主要的任務負責人，再加上玫瑰十字會的立場本就和平常隸屬官方的小隊不同，更何況她還要為吸納十字叛軍的計劃做鋪墊準備。這些天經常見面的就數方權則和夏簡時。

好在兩個人對他都很照顧。

「方哥。」

方權則應了聲，停在合適的距離：「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等柯堯星點頭，方權則才坐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秋夜的星空：「在看星星嗎？」

「嗯。」

「秋天的亮星比較少，但仙女座河外星系這樣的深空天體比較多。」方權則伸手指著星空，溫聲介紹了秋天主要的王室星座。

柯堯星微微抬起頭很認真地聽完，眼睛亮晶晶的：「方哥，你懂的好多。」

「有嗎？」方權則失笑，「可能因為小敏也喜歡看星星吧，不知不覺就跟著學了很多，當年我還辦了一場以星空為主題的時裝秀。」

「小敏?」

「我妹妹方柔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柯堯星感覺方權則整個人都溫柔了很多。

「那她現在，也在玫瑰十字會嗎？」

方權則唇邊的笑容消散，靜默片刻后，輕聲道：

「不，她不在身邊了。我妹妹她……遇害了。」

柯堯星怔愣。

氣氛僵下來，柯堯星低頭，很小聲地道歉：「對不起……」

「沒事。」

方權則搖了搖頭，天台又靜下來，只剩下風的呼吸聲。

「我……其實是一個很容易失去信心，失去底氣的人，從小到大經常過度地在意別人的評價。」

許久，方權則才繼續。他基本不提起這些事情，但或許是同病相憐，或許是感同身受，至少今天晚上他覺得這些事沒有那麼難開口。

「我是個很容易軟弱的人，卻還要因為門第、變故撐起可憐的面子。服裝設計是我最離經叛道的選擇，整個家族除了小敏，其他人給我的只有指責。」

方權則頓了下，聲音放得很輕：

「後來我摒棄了外界所有的冷嘲熱諷，因為我知道在這條路上選擇支持鼓勵我的不會有別人。我不覺得我選擇設計比選擇金融丟人，至少這是我熱愛的。

「對我來說，小敏就是我的前進的動力，我設計的每一樣東西，都想得到我妹妹的認可。但是我殺了害我妹妹的人，卻殺不盡那些人。」

「小敏走的時候，我消沉了很久。」

方權則抬頭看向星空，目光似乎放得很遠：「我很長時間都處在一種崩潰、迷茫，極度渾渾噩噩的狀態里，自責自己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又因為異能，我連死都死不了……是隊長把我從地獄里拉出來的。」

「她理解我尊重我，肯定我的價值和選擇，我也想得到隊長的認可。」

「我發誓跟隨她，從那以後，隊長就是我的信仰。」

方權則看向柯堯星，他笑了下，眼裡帶著光，竟然有點孩子氣：「我沒有和隊長說過，但我很感激她。夏簡時雖然老和隊長沒大沒小的，但我知道他也是。

「雖然這麼說有些肉麻，但是，隊長在哪我們就在哪，玫瑰十字就是我們的家。」

因為這樣，無家的人不再漂泊，支離破碎的靈魂變得完整。

柯堯星蜷起雙腿，抱住膝蓋小聲地附和：「唐姐姐是好人。」

「以前就算是哥哥在，也沒有人類願意和我做朋友。好多人都不喜歡我，他們覺得我是小雜種，是哥哥的累贅。」

柯堯星抿唇：「我喜歡做甜點，做小蛋糕，但是哥哥走後，就再也沒有人誇過我做的小蛋糕了，他們總覺得我做的東西很臟。唐姐姐是第一個願意認可我，願意和我做朋友的人類，也是這些年來唯一的一個。」

「我喜歡唐姐姐，」柯堯星蜷起尾巴，小聲重複，「她是好人。」

「我也這麼覺得，」方權則對他笑，壓低聲音像在說悄悄話，「不過別對隊長說，隊長不會承認的。」

柯堯星跟著笑起來。

他笑起來眼睛出奇的好看，讓人想起剔透明亮的貓眼石，方權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或許是江川靠海，污染開始后官方又加強環境保護的原因，這裡的星空比方權則以前看到的都漂亮些，他放鬆下來，很自然地聊起原本的話題：

「我記得當年大學的時候，上過一堂天體物理的公講課，那個講課的教授告訴我們：人身體里的所有元素，dna里的氮元素，牙齒里的鈣元素，血液里的鐵元素，還有食物里的碳元素，都是曾經大爆炸時千萬星辰散落後組成的，也就是說形成你左右手的原子都有可能來自不同的恆星。」

方權則輕聲道，在柯堯星的注視里很淺很淺地笑了下，溫柔地像是今夜的月光：

「它們聚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人類。所以你想，離開的家人也並非化作塵埃消散，他們只是回到了起點，會變成一顆屬於我們自己的，獨一無二的星星。」

柯堯星怔怔地看著他：「獨一無二的……星星？」

「對，星星。」

方權則緩緩攤開手，他的手裡一直握著什麼東西，現在才展現出來。

「一顆獨特的星星，絕不會再有第二個。」

柯堯星目光下移，看到他手裡放著一串項鏈，項墜上是白金的史迪仔，懷裡抱著顆淡藍色的鑽石，漂亮的就像是一顆星星。

「我知道你不想離開你哥哥，但又不能一直保存著骨灰，所以我們就把裡面的碳和硼提取出來做成了鑽石。」

「我聽隊長說你喜歡史迪仔，就畫了設計稿用他做了白金項墜，雕刻是夏簡時做的，鑽石是隊長去江川研究所請人提取製作的——正常的藍色鑽石製造需要三個月以上的時間，估計是動用了非常規手段來壓縮時間。」

柯堯星怔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顆鑽石，默默紅了眼眶。

「不過隊長說自己不會哄小孩，所以讓我來送。」

方權則笑了下，解開暗扣，為柯堯星戴上了項鏈：「在人類的世界里，鑽石是塵世的星星，不過天然鑽石的碳來自於地殼運動，而骨灰鑽石的碳是來自於我們的摯親——家人不會離開，他們只是變成璀璨的星星，以另一種形式陪伴在我們身邊。」

柯堯星不說話，方權則將聲音放地更輕：「很抱歉，我們沒告訴你就這樣做，希望你不要生氣。」

「不，不會。」柯堯星拚命搖頭。

「謝謝……」他捧著那顆小小的星星，眼眶染上紅，氤氳了霧氣，「謝謝你們……」

他更咽，無聲地顫抖，哭泣。

「真的謝謝你們……」

柯堯星攥緊手中的項墜，在這瞬間交付全部的勇氣：「……我可以，可以和你們一起走嗎？」

「當然可以。」

方權則笑著，伸手擦去他的眼淚，輕輕擁住他，像曾經安撫妹妹那樣輕拍在孩子的肩膀：

「以後，我們就是你的朋友、家人，玫瑰十字就是我們共同的ohana。」

「所以，別害怕了，小星。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們，都不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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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此時某兩個不會哄小孩和不會正經哄孩子的人——

「不對啊。」

冷風一吹，夏簡時眨巴眨巴眼，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人家哄孩子有事干，我們為什麼要在對面天台站著？好傻啊！」

來學習哄（騙）孩子技巧的唐疏黎淡定地：「我來研究如何關懷新隊員身心健康。」

夏簡時：「?？」

wtf？到底是什麼給了你這樣的自信，覺得我們隊伍能進個身心健康的人？？

－－－－－－題外話－－－－－－

*ohana就是家，家意味著沒有人會被拋棄，或者被遺忘。——《星際寶貝》

央視最開始的翻譯是626號史迪仔，我看的也是第一版，孤獨的小怪物和孤獨的怪胎小女孩一步步成為朋友、家人。

關於方權則和夏簡時【還是說一下這兩個人物吧】

唐唐有心把星星半托給方權則，是因為這兩個人的情感上的缺口不和夏簡時一樣，只能用更溫和互補的方法。家人不可替代，但傷口可以用更恰當的方式撫慰。

夏和方兩個人少年時的經歷和性格很不同，一個張揚一個內斂，夏簡時有個很好很溫柔的父親，方權則卻只會被家族要求乖巧。

所以夏簡時記住了慘烈，但他更深刻的是美好，所以他報仇、惡劣卻沒殺害無辜的人類。方權則當年深陷泥潭，更多的是怨恨崩潰，所以他當年報仇的時候燒死了所有當時在橫店的人，他求的是痛快的復仇。

如果比對人的冷漠，方骨子裡只會比夏更冷漠，但也更偏執，所以他們對唐的態度也不一樣。

這也是為什麼唐疏黎選擇夏簡時獨自去對抗馴獸師的原因之一。因為換成方權則，他只能看到更慘烈的悲痛，走出不來。他的問題不能這麼解決。

對於隊員，因人施法，因材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