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絲雨
廖絲雨是個不得了的姑娘。雖然名字斯斯文文的,但人卻十分潑辣。她常出現在街坊鄰居的大媽的閑聊中:「誒呀你聽說了嗎?廖家那閨女啊,前些把她爹打得鼻青臉腫的,還抄著菜刀把她爹從家裡趕出來了喲。」「嘖嘖嘖,現在的小囡吶……」
這當然是添油加醋后的說法,大媽嘛。
絲雨長得白白凈凈高高瘦瘦,眉毛淺淺的,一雙吊梢眼細而不小,是個清秀的看著就很小家碧玉的姑娘。可惜她爹是個愛賭的酒鬼,賭輸了就把自己灌得爛醉,醉了之後就打老婆。絲雨小時候看她娘挨打,嚇得躲在衣櫃里哭,長大以後的她痛恨她娘的懦弱,又心疼她娘挨打,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個跟老爹對著乾的「不孝女」。她當然不會打她爹,畢竟小姑娘家家就算心有餘力也是不足的,但拿菜刀嚇唬她爹倒的確是她乾的出來的事。
我常問絲雨「你要不要來我家住一晚啊?「,但絲雨永遠都跟我說「不行。「因為她怕她爹哪天又喝酒了,她要是正好不在家,她娘准要遭罪。
自打暑假開始,我就再見不著絲雨了,她總是很忙,忙著打零工。她想著早點掙到足夠的錢,帶她娘離開那個家。
不知道她怎麼有空出來游泳了。我看到絲雨了,但沒看到徐朗,也沒看到周延和大李。我感覺我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表達我的疑惑。
但是絲雨把自己泡在水裡,只有頭枕在岸邊,也就沒看到我的表情。她頭枕的地方邊上有株歪歪扭扭的桃樹,長得凄凄慘慘的,年年開的花都是粉得發白,好在現在是夏天,它只長葉子,瞧著也挺可愛。
「絲雨?」我見絲雨沒注意到我來了,便出聲叫她。她總算看過來了。「虹霓?」她的小臉被河水泡得慘白,比邊上那株桃樹開過的花還白。
我問她:「徐朗他們呢?」
「周叔家的長工今早做活的時候把腰傷了,徐朗和周延要去幫周叔把今天的活做完再來,我就先來等你了。」絲雨輕輕回答我,「大李家遠,可能還在路上吧。」
周叔是周延的父親,在鎮上開了間木工坊,常要接很多活,所以從鄉下雇了個長工。徐朗家在周延家隔壁,絲雨家在徐朗家隔壁的隔壁。他們是住一條街的。
我脫下涼鞋放在邊上,把腳慢慢伸進水裡試探了一下,涼涼的,很舒服。絲雨幫我往身上潑水,我抬起腳,快速地踩在水上,濺起幾片水花,落到了絲雨身上。
「別鬧。」她輕輕把我的腳壓下去。我低頭看她,她的頭髮很長,長得漫到了腰間,她把它們束著,編成了一條很長的烏黑的粗辮子,她的頭髮像她媽媽,漂亮。
適應了水溫,我往前坐過去些,手撐著自己滑進水裡。
「絲雨。」
「嗯?」
「你今天怎麼有空出來了?」
絲雨看著我,臉似乎更白了。
我見她不說話,疑心是發生了些什麼,我很好奇,但我不敢問。
半晌,她輕輕說了句:「徐朗說你想我了,我就來了。」然後再次陷入了沉默。
日頭越來越燙人了,我往水下縮了縮,把自己頭以下的部位通通埋進水裡。
「越來越熱了,徐朗他們怎麼還不來.……」
「我娘昨晚失蹤了。」絲雨突然打斷了我,她的聲音被水凍得發顫,「昨天我回家準備做晚飯,卻發現我娘不見了。」我不敢說話了。
絲雨頓了一下,低下頭繼續道:「有人說在東昌街那邊的河邊看到她了,他們覺得她跳河自殺了。」我不信她娘會自殺,她娘實在懦弱,懦弱到連親手了斷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信我娘會自殺,她答應過我的,她會等我的。」絲雨的聲音已經帶上哭腔了。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對我說:「我早上在那裡看到了一具女屍,徐朗跳下去撈上來的,的確是我娘。」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在和街坊一起安置我娘的屍首,大李和周延也去幫忙了,攔都攔不住。」
難怪他們都不來了。我有一種參與不進去的無力感,同時又因只有我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而感到失落。
絲雨沒有繼續說了,她靠在河岸上,透過那株桃花樹,獃獃地望著天。
我也抬頭望天。明明沒有風,我卻望見了空氣在翻滾,卷著太陽散出的熱氣,在天地間狂奔。天上除了太陽,什麼都沒有,連雲絲也沒有,有的只是這翻滾著的熱浪。它霸道地將這天地裹住,讓人透不過氣。
我的臉被曬得很熱,但我水下的身體卻開始冷了。
我猛地爬上岸,對絲雨說:「別泡了,絲雨,會生病的。」
絲雨看了我一眼,慢慢爬上岸,她像一條雪糕,在夏日的午後散著涼氣。
「兩個人玩沒什麼意思,游都游不起來。」絲雨攏了攏耳邊的碎發。其實她的碎發早就被水浸得很服帖了。「回家吧,絲雨。」我盯著她正在往下滴水的慘白的臉,「來我家住一晚嗎?」
絲雨蹲下身子,擰乾她的頭髮。
我聽見她說:「過段時間吧,等我安置好我娘。」
我回去后,我媽媽問我:「聽說絲雨家出事了?」
我只是問她:「絲雨以後來我們家住,好嗎?」
媽媽給我遞了碗薑湯,溫柔地回答我:「她想住多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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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美強慘·絲雨出場,其實也不是我故意要第二章要搞這種狗血劇情,只是寫這一章時身邊正好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但沒有發生在我朋友身上),想想生活也是挺唏噓的,青春就是鍋大雜燴,有的人的青春平平淡淡,有的人的青春荊棘叢生,命運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