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親的第二個男人

這個時候恰逢暑假，不必去上學，所以基本上每天我都在母親工作的廠房裡面。有時母親需要我幫忙剪剪線頭，把一些衣服由反面翻向正面，有時不需要。在空閑時間，要是天氣晴朗的話，我會拿個小蛇皮袋，去公園裡揀瓶子。

揀瓶子是剛到這個城市時，那個男人的同事的小兒子教我的，他跟我差不多大，我從沒問過他叫什麼名字，但對他印象很深刻，因為他長得很秀氣，甚至稱得上好看。而他母親的手就長得比較奇怪，手掌長得像個球，同時還有一個沒有手指頭的手指。但神奇的是，這隻手還能炒菜，洗碗，干各種家務。周末他去公園揀瓶子，母親讓我跟他一起去。剛開始他帶了那種夾煤球的長鉗子，他就用那長鉗子，在垃圾桶內上下翻動，見著瓶子就夾出來，然後擰松蓋子，放在地上，猛得跳起來，兩腳踩下去，只聽嘣的一聲，像是放了一個小炸彈，瓶子被踩扁了，瓶蓋也飛得老遠，但是瓶蓋通常得揀起來，擰回去，因為瓶蓋的重量不輕，帶瓶蓋的瓶子重量更大，能賣更多的錢。並且瓶子如果踩扁了的話，整個袋子就能裝下更多的水瓶。有時撿到的瓶子裡面還有水，需要擰開瓶子，把裡面的水倒掉，才能放進袋子里。除了垃圾桶里，其他地方也能找到瓶子，比如草地上，長椅上，都能找到。我因為沒有鉗子的緣故，只能揀一些垃圾桶里可以直接看到的瓶子，還有公園其他地方散落的瓶子。他還教我一個小絕招，如果見到一個人手中的瓶子里的水快沒了，可以站在旁邊等一等，等他喝完了就可以拿走了，這個方法大部分時間是能起效的，部分人甚至會主動把瓶子裡面的水喝完然後把瓶子遞給我們。不過偶爾也有部分人看我們拎著個蛇皮袋站在旁邊會覺得有些煩，便會甩手把我們趕走。

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在公園裡揀瓶子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慢悠悠的到處瞎逛，時不時看到珍寶一樣的瓶子，便興沖沖地跑過去，撿起來塞進袋子里，看著滿鼓鼓的蛇皮袋，特別有成就感。除了瓶子外，往往還能撿到其他寶貝，之前撿到過一個非常漂亮的綠色的風箏，還在湖邊撿到一個大烏龜，不過撿回家之後，那些大人想把它吃了，但是他們弄不開烏龜殼，只好作罷還給我讓我自己養著玩。養了一段時間我就累了，因為它喜歡吃魚，每天我還得去湖邊給它揀死魚吃，我實在是懶得每天去揀死魚，便把它送回了湖裡。

這一年我11歲，之所以知道自己的年齡是因為這年母親給我買了個生日蛋糕，並且煮了我最愛吃的韭菜餃子。早先並不知道生日是什麼一回事，只知道有人過生日就有蛋糕吃。但是在這之前從沒有過過自己的生日，我也忘了思考自己的生日是什麼時候、自己的生日有沒有蛋糕吃。母親跟我說在老家大家通常是在11歲才會過生日，我內心想，天哪，得等11年才能吃上自己的生日蛋糕。「那下一次過生日得等到幾歲？」我問母親。「下一次過生日得到21歲。」唉，蛋糕這麼好吃，可是為什麼要再等個十年才能再次吃到，嘴裡的蛋糕頓時珍貴起來，蛋糕盤子被我舔得乾乾淨淨。

生日是在二月份，而我是在去年年底從老家做汽車來到這裡的。當時父親又暴打了我一頓，我逃到鄉下爺爺奶奶家裡，母親下決心要把我接到她身邊，便囑咐爺爺奶奶把我送到母親的好朋友建英家裡，她幫我買好車票，又給我買好了路上吃的食物，並且跟司機打好了招呼，讓他在快到的時候給我母親打電話讓她來接我，我就這樣迷迷糊糊的上了車，從此離開了這個家。

到母親那個城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母親打了個摩托車來接我，然後我們一起到了那個男人居住的工地里。工地里都是一些尚未完工的一大群的高大樓層，每棟樓起碼有二三十層，外面都還是腳手架，同時纏繞著綠色的網。整個工地特別安靜，基本上沒什麼人聲，只有幾個大型升降機在轟隆隆的叫喊著，並且每個升降機上還裝了一盞特別亮的燈，像是巨大怪獸的眼睛。我們繞到怪獸的背後，拿著手機照明，走進了它的身體里。裡面都還是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甚至還有些凹凸不平，一樓堆了一些沙子和水泥，二樓用簡單的一些施工拆下的木板搭建起了一些小棚子，亮著幾盞燈，二樓中央有個洗東西的檯子，大概有三四平米，裡面有個水龍頭，有個女人蹲在那裡洗碗。見我和母親上去了，便跟我母親打招呼：「喲，紅嬌，這就是你女兒啊，吃飯了沒有呀？」我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母親牽著我往裡面走，「是啊，剛到，還沒吃呢，我去給她煮點麵條」。我四處張望，發現只有搭了棚子的地方才有燈，才看得清楚，其他地方都是昏暗不清的。母親領我進了其中一個棚子，裡面有個男的坐在那裡看電視，長得挺黑的，看著腦子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三十齣頭，比母親小几歲。母親讓我喊他叔叔，我試著叫了一聲叔叔，他沒說什麼，只是咧嘴笑了笑。坐了六七個小時的長途車，我完全沒有食慾，便早早去睡覺了，雖然床也是用那種簡易的木板搭成的，但是不用再擔心、懼怕睡著后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的鞭子和拳頭，我睡得很深、很香。

過來幾天我才搞明白這裡的格局。一般是哪裡住了人，哪裡才會裝燈，通常是那種半球形的小燈泡，直接和插座連在一起，直接插在排插上就會發光，這種光不是很亮，昏黃昏黃的，燈泡掛在牆壁長出的釘子上，大家總是在昏暗中生活。白天由於沒有裝窗戶，不用開燈室內就亮堂堂的，到了晚上，整個工地里幾乎都沒什麼人，室內相當暗，大家只在有光的地方活動，範圍相當窄，也很少出去。

門口就是公共區域，有個公共的水龍頭，水龍頭旁邊有個大洞，大家就把生活垃圾往下面倒，那麼下面那個樓層，就裝滿了生活垃圾，從洞口往裡面看，牆壁上濺滿了穢物，黑色的泥漿，混雜著各種顏色的塑料袋和發霉的爛菜葉子，到處都是蒼蠅，但是由於有一定高度，洞口也不大大，蒼蠅很少飛上來。

牆角處大家也搭了個小棚子，門口掛了一大塊塑料帘子，2平米左右，地上用一些磚頭墊高了一些，這就是大家洗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