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涼如水,更深人靜。月色之下,兩名劍侍拿著偷來的鋤頭,挖開了沒有墓碑的墳頭,情景煞是詭異。梟劍奇大是不滿:「這是我的人,憑什麼要聽你使喚?」
我聳聳肩:「我本想自己挖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你要聽柳輕衣使喚。」
梟劍奇待要還嘴,那邊鋤頭髮出一聲悶響,一名劍侍說道:「公子,挖到了。」
我們上前查看,只見一隻蒼老的手被翻了出來。童八和非但沒有給扈通石設碑,連口棺材也沒給他,真就像是埋只野狗似的就將人給埋了。我不禁眉頭一皺,雖然這也方便了我們行事,人也確實沒死,然而對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家如此粗魯,還是難免讓人心生不適。
兩名劍侍小心翼翼地繼續挖著,把扈通石身上的泥土都撥了開來,我彎下腰去,把老人家負在背上,回到了客房。我把扈通石安置在床上,葉紅不斷將真氣向他體內灌輸,片刻之後,老人家忽然咳嗽一聲,吐出一口黑血,隨即悠悠醒轉。
扈通石甫睜開眼,驚愕之情溢於言表。他雙眼在我們身上不斷遊走,隨後又環視了一下房內:「這是……地府,還是人間?」
子書飛星笑道:「自然是人間。」
扈通石訝然:「我還沒死?」
葉紅說道:「他根本沒有殺你,只是壓下了你的氣息,讓你進入假死狀態而已。」
扈通石不通武學,聽得一臉茫然:「你們到底意欲何為?」
我聳聳肩:「你不是殺人兇手,我總不能濫殺無辜。」
扈通石一愣:「你鬼話什麼?」
我並不理會他,自顧自說道:「其實,最初的線索來得很是意外,是這位少年發現的。」說著,我指了指梟劍奇,「起初我懷疑,那留下的一點是『童』字的起筆,可偏偏唯一有嫌疑的童八和,卻最不可能是兇手,然後,你便出現了。」
扈通石冷哼一聲:「那一點,就是我『扈』字的起筆。」
我搖搖頭:「這恰恰便是我最初起疑的地方。若我知道兇手全名,又將要死去,不知自己還能撐得多久,扈通石三字,我何不寫個『石』字,而非要寫個『扈』字?」
「人之將死,根本來不及多想,便寫了第一個字,也無不妥啊。」當時並不在場的子書飛星說道。
我解釋道:「的確,可當時我的心裡還是埋下了一點疑竇,因為有一點更加解釋不通。你在童家隱忍多年,心性定然堅忍,可為什麼偏偏因為打掃這麼一件小事,而與梟劍奇大動干戈?雖然我當時還不認識你,然而你故意在我們面前露的那一手,還是讓我起了疑心。」
葉紅說道:「的確,此案做得滴水不漏,兇手心思縝密,幾乎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老先生卻在我們面前露了底,確實不合常理。」
我接著說道:「當時我就在想,你恐怕是故意為之,而一個人竟然要冒認兇手,無非只有一個原因,你知道真兇是誰,而且還要保護他,所以我便順水推舟,借童八和的名義,引你二人當堂對質,做了一場戲,為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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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讓真兇看見。」
「那真兇究竟是誰?」眾人異口同聲。
我笑道:「我真不知道。若我知道誰是真兇,還用得著大費周章,安排這樣一齣戲來引蛇出洞?」
聽得我說「引蛇出洞」,扈通石一愣,便驚道:「柳紅玉呢?」
我答道:「自然是守在童八和門前了。若我估計不錯,那兇手今晚便要動手,隨之一切謎題都能解開。童家如今只剩下童八和與童夫人,童夫人不是兇手,若童八和死了,總有另外得益之人。此人是誰,很快便見分曉。」
我話音剛落,扈通石便露出痛苦至極的神態,若非刻骨銘心之痛,斷不會如此凄苦,這不禁讓我更是不解。扈通石承受錐心之痛多年,到如今垂垂老矣,今日堂上「臨死」之前,尚且鐵骨錚錚,不見弱勢,究竟他要保護的是何人,竟能讓他痛心疾首,一至於此。
正當我分神之際,遠處傳來一聲凄厲慘叫,卻不是童八和的聲音。叫聲自東廂傳來,卻是童夫人的聲音,我大驚:「糟!」立刻搶出門去,其他人緊隨其後。趕到童夫人門外,柳輕衣已快我們一步到達,正自推開房門,闖進房內。
我們後到一步,進入房內,只見童八和抓住童夫人的手,正欲用強,卻被我等打斷了。童八和眼角餘光向我們一瞥,手尚自不放:「諸位深夜不睡,不知有何事?」
這傢伙態度囂張,竟全沒了今日堂上的緊張、焦躁。幸而我們及時趕到,童夫人尚未被其所傷。我怒極反笑:「童八和,你藏得可夠深的。」
「各位已替家兄洗雪沉冤,如今我的家事,各位就不要插手了吧。」他說罷,轉而向童夫人說道:「嫂嫂,這麼多年了,我對你如何,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如今童府上下,以我為尊,也唯有我一個,能保你周全,你何必苦苦掙扎,便從了我,今後重新做人,輕鬆愉快地過了下半輩子不好嗎?」
梟劍奇與子書飛星齊罵:「禽獸!」便待拔劍上前,葉紅斷喝一聲:「手輕。童八和雖然無禮,罪不致死,綁了便是。」二人齊應一聲,更待上前,眼前卻忽然鮮花瀰漫,遮天蔽日的花瓣撲面而來,把所有人的視線都遮擋住。我撥開繁花,只見二人已被打亂步伐,身形不穩,葉紅則提劍在手,正要搶上前去,卻已慢了一步。柳輕衣玉笛直刺,竟把童八和頸骨硬生生打斷,更穿喉而過,把人狠狠地釘在了牆上。
葉紅持劍在手,冷然道:「洛山紅葉,不愧江湖最強防守神兵。」
柳輕衣也冷冷地回道:「謝過葉南國誇獎,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葉紅眼中冰雪化為怒火:「他縱有不是,畢竟沒有人命在身,該不該死,不應由你我評判,更不應受此殘暴手段。」
柳輕衣目露凶光:「柳輕衣行事,向來只憑一己喜惡。我還不是你家小輩,輪不到你來教訓。」
眼見二人劍拔弩張,我已知此事無可再挽,且不說柳輕衣,若是葉紅當真有意出手,天下更無人可阻。正當我進退兩難之際,身後忽然響起掌聲,我與眾人不禁回頭看去,卻見引我進門的那個門童正站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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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地拍著手掌。扈通石站在他身旁,氣喘吁吁,顯然是剛剛趕到。
我愕然地盯著門童,忽然明白了一切:「這我可真沒料到。」
門童聳聳肩:「我也沒料到,童八和這傢伙竟然自己來找死,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他們死前留下一點,是『門』字的起筆吧?」我問道。
「是。」門童施施然走進房來,「我並非不曾察覺,只是順勢而為,畢竟誰還能懷疑到我頭上呢?」
我懊惱不已,咬著牙說道:「那條老狗,也是你放進後院,引開總鏢頭房中丫鬟的。」
「不錯,是有這麼回事。」門童走到一旁,撫摸著房中的木人樁,意態悠閑。
「我那時已有所懷疑,不過扈通石的出現,使我模糊了對你的想法。如今細想想,能進房偷襲的,不是親人便是下人。府中上下,跟那條老狗相熟的,便數你和扈通石二人。」我仰天長嘆。
門童又拍起手來:「蕭閑官名不虛傳,這案件的細微關節,都被你握在掌中了,若不是老頭兒捨命護我,我恐怕早已暴露了不是?」
「可你卻是為何?」我感到了極端的不甘,「我當時並未懷疑到你身上,也是因為你年紀尚輕。你如此年紀,能跟童家上下有何仇怨啊?」
門童向門外的扈通石輕輕一指:「你問他。」
扈通石緩緩邁步進房,走到門童身旁,眼中流露出對他的無限慈愛,卻又帶著責怪與悲憫。這個眼神讓我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是你的兒子,你與童夫人的兒子!」我無力道。
「正是。」扈通石說道,「我進入童家,也是因為心中放不下柔兒,她也……她也還惦念著我,於是便有了這個孩兒。童迎寶自然以為這個孩子是自己的骨肉,我卻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姓童,所以孩子生下來后,便找了個死嬰代替。童迎寶一直以為孩子夭折,其實是被我送暗中出了童府。」
「這事我還真是得感謝爹爹啊。」門童忽然插嘴道,「爹娘對我生而不養,使我早早體會到貧病交加之苦,親人離散之痛。幸而童家招收門童,我便又回來,與爹娘團聚了。」
他話中滿是冷嘲熱諷之意,我一個外人都聽著刺耳,真不知扈通石此時此刻該是何等刺骨錐心。扈通石說道:「孩子,為父也是迫不得已啊。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也再無餘力去照顧你,不讓你成為禽獸之子,已是爹所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後來,我也曾尋過你,雖然不遇,但天可憐見,那日你來應徵,我當真是一眼便認出了你……」
他話還沒說完,門童便打斷了他,一手搭在他肩上:「所以啊,我真的很感激爹爹呢。」說著便與扈通石緊緊相擁。扈通石像是沒料到這忽如其來的天倫之樂,先是一愣,隨即顫顫巍巍伸出雙手,緊緊回抱著自己的兒子。
我正自疑惑,這門童態度詭異,言行矛盾,究竟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卻見扈通石忽然雙目圓瞪,嘴唇蠕動,竟吐出血來!門童雙手一放,扈通石應聲倒地,胸口處插著明晃晃一柄匕首,竟已死在當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