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接受事實吧

這故事有點狗血，又有點凄美。想不到王女的一場宿醉，竟然穿越了生死。

曉曉打小便從歷史書上知道越王勾踐忍辱負重、卧薪嘗膽二十年後滅吳的故事，但對吳王閨女的野史可是聞所未聞。

她不由好奇起來，「韓重，那酒是你釀的，裡面怎麼會有毒呢？」

韓重臉色漲紅，生氣地說，「紫姬可是也懷疑於我？我再笨，也不至於在自己釀的酒里下毒啊！」

「也對哦。」曉曉訥訥說道，「也不知是誰要害紫姬……」

這時她感到身上的酸疼似乎好了些，但寒意瑟瑟，不由抱住雙肩縮靠在椅子靠背上，寒意卻愈發尖銳刺骨，曉曉簡直難耐，忍不住上下牙「格格」作響起來。

韓重忙脫下身上斗篷給曉曉披上，低聲安慰道，「我知道這些可能太過曲折離奇，但紫姬莫要擔心害怕，以後我定全力護你周全。」

「那個……」曉曉猶豫著問道，「這麼久了，導演怎麼還不喊cut？這裡冷得讓人快受不了了。」

韓重愣住，似是不知她在說什麼，「什麼是『卡』？誰是『導演』？」

曉曉也愣了——咋入戲這麼深呢？

她忍不住猛然站起來，「老師剛才那一大段台詞叭叭叭就背完了，台詞功底真令人嘆為觀止！但這半天了，好歹讓人喝口熱水吧！人家快凍死了！」

說完，她便不管不顧地朝祁非研出現的石門走去。

走出石門后，陸曉曉發現外面昏暗無比，不僅沒有燈光，連蠟燭也沒有幾根，只依稀可辨亭閣樓台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頭。看上去像一座皇城，這規模估計在橫店也能名列前茅，就是透著一股陰森氣。曉曉回頭看看自己剛走出來的石門，上面懸著三個看不懂的古字。門口兩側有幾尊石雕宮人垂目恭手，面容肅穆沉默，不遠處還有一隊侍衛雕像。曉曉走過去細看，但見那些石頭做的騎馬武將威風凜凜，手持各式兵器，面目栩栩如生，衣袖髮絲無不精細。

曉曉撫摸著其中一個站立武將的盔甲，那上面紋理雕琢精細，材料的手感也不像一般道具用的樹脂塑料，有一種溫潤滑膩的玉石感。不知為何，一個可怕的想法湧上心頭。

身後傳來腳步聲，曉曉沒有回頭，低聲問道，「這究竟是在哪裡？」

韓重的聲音響起，「吳夫陵寢。夫差王按照現有吳宮建制加以整葺，以吳宮宮殿命名，但大王死前還沒有建完……」韓重沒有說下去。

「具體是什麼位置？」曉曉又問，卻逐漸感到心驚。

「此處乃是太湖之下。」

「水下？墳墓建在水下？」

韓重微笑，「當年大王曾得高人指點，曰在太湖下修建陵寢並日夜供奉龍王，可得龍王永世護佑。」

天哪！曉曉內心哀嚎起來，這一切都太過逼真了，真不像劇組的道具！

自己扮演的那個被馬踢死的丫鬟，按照劇情會在死後穿越回到五年前的相府千金身上，成功改寫了自己的命運。但穿越后的主演依然是流量小花、不是自己啊！

難道這是真的穿越了？曉曉一貫認為現在流行的穿越文學都是作者yy的產物，但是眼前種種，包括韓重他們三人的衣著、舉止和談吐，卻實在不像演戲。

曉曉快哭了，不甘心地朝周圍不見底的黑暗中大聲喊了一句「導演！攝像！其他群演！你們都在哪兒啊？！」

聲音飄出去很遠，傳來隱約的回聲，然後便又恢復一片沉寂。

「紫兒，我知道你可能一時難以接受……別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完了，這個韓重一定以為自己是害怕說胡話。該不該告訴他，自己是從兩千多年以後來的？

「有沒有鏡子？」曉曉還想最後再驗證一下。

「稍等，」韓重匆匆跑回，很快便拿了一面銅鏡回來，舉到曉曉面前。銅鏡里的人影影綽綽，有些變形，但曉曉可以斷定的是，那絕不是自己的臉。年紀也對不上。曉曉今年剛過本命年生日，但鏡中人的樣子也就是十四五歲

韓重看曉曉臉色大變，連忙安撫，「紫兒，別擔心，你雖昏迷兩年，但我和綠雲日夜照顧著，紫兒的容貌還像以前一樣……好看。」說完后耳根竟微微泛紅。

「我不是什麼紫兒！我是曉曉！」曉曉忍不住大聲喊了一句，視線正對上出現在韓重身後的祁非研和綠雲。

綠雲大約十五六歲，望向曉曉的眼中含著淚水和同情。她的手裡推著輪椅，身上背了一個包袱。

祁非研的面色比剛才溫和了許多，語氣卻帶著不容反抗的堅定，「王女既已醒來，咱們即刻便須離開此處。」

曉曉一時沒反應過來，韓重便給她解釋了其中原委。那越王勾踐滅了吳國后，勢力日盛，向北渡過淮水與齊國結盟，向西與楚國交好，隱約有東吳霸主之勢。但二十年前在吳王夫差那裡受過的屈辱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他送信給各國王侯，懇請他們協助搜查吳王姬氏遺族，生死不論，皆有重謝。

祁非研自去年便籌謀搬到別處，現在方方面面都已安排好，本來準備將紫姬「屍體」以冰塊保存遷運，現在紫姬竟然醒來，一切就都方便了。

「要去哪裡？」曉曉問道。

「宋國。我已令侍衛備好車馬，其他物什亦已收好，即刻便可啟程。」祁非研示意綠雲推輪椅給曉曉。

「我自己能走！」曉曉還想逞能，卻感到腳下一軟，險險跌倒，綠雲手疾眼快忙扶著她坐上輪椅。

「王女躺了兩年，奴婢每日為王女按摩，但終歸需要時日恢復。」綠雲小聲安撫曉曉。

曉曉無語扶額。她還是不能接受自己真的穿越了，總覺得周圍看不清的黑暗處有許多攝像機正在隱蔽拍攝。但當她跟隨祁非研和韓重走向外去，卻逐漸感到希望卻越來越渺茫了。

只因這一路上陰風陣陣，很多地方連燭火都沒有，更不可能藏著什麼攝像機。周圍靜得瘮人，除了輪椅木輪子的磔磔聲，便只有灰塵從空中飄落到地面的聲音。

曉曉沉默了。

如果真的穿越了，那得趕緊補充一些歷史知識啊！曉曉開始在腦海中瘋狂搜索記憶殘存的高中歷史課，大概記得吳王夫差生活在春秋戰國時代，差不多是兩千多年以前……除了勾踐復仇，還有被派去施展美人計禍害吳國的西施……課本上沒講過夫差死後，他的後人遭遇如何。

唉！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群演，只會一點吃喝玩樂，在這兒怎麼謀生啊？還有，應該很久不能聯繫爸媽了，雖然他們對自己這個「賠錢貨」也不上心，但還是希望他們能夠知道自己拍戲時發生意外，可以找保險索賠，拿了錢就能給兒子娶媳婦了。

韓重看曉曉眉頭緊鎖、表情凝重，以為她不舒服，忙令綠雲停下，「紫兒可是身子難受？」

聽到「紫兒」二字，走在前面的祁非研眉毛輕輕一挑。

曉曉搖搖頭，小聲說，「沒什麼，只是還不太適應……」

「雖然吳國……回不去了，但我一定拼力保護紫兒周全。」韓重柔聲安慰。

「一個人只要記得自己的來處，就一定能夠找到歸路。」祁非研的聲音從前面飄來，語氣平靜無波。

聽到這句話，曉曉冷靜下來。是啊，既然來了，應該也會有辦法回去！無論究竟怎麼回事，眼前先要好好生活下去。

曉曉擦乾眼淚，想起一件頂重要的事，「那，我還有沒有錢……銀子什麼的？」。

這畫風轉換太快，韓重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看看祁非研，祁非研卻依然向前走著，沒有停下的意思。韓重想了想，看著曉曉說道，「大王曾為紫兒陪葬許多珍寶，不必擔心日後生計。再說，即便沒有那些，我也會努力賺錢的。」

韓重目光中的灼熱令曉曉有些尷尬，但總算放下心來——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不然還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里怎麼活下去。

綠雲推著曉曉，跟在祁非研和韓重身後快速走著。燭火昏暗，一路上只能隱約看到各種宮殿輪廓，不少地方似乎都還沒有完工。四人不知走了多久，經過了一條蜿蜒迂迴得似乎沒有盡頭的甬道，終於來到一扇木門前。

木門上有一把造型奇特的大鎖，由若干大小一致的小正方塊組合而成，很像曉曉幼時玩過的魔方。祁非研握住大鎖，也像扭魔方一樣上下左右扭動了幾下，大鎖「咯嗒」一聲解開。

這時韓重對曉曉說，「出去以後，紫兒需掩飾身份，今後你便是我的師妹，我們都是師父的弟子。」

綠雲從包袱中取出一頂斗笠給曉曉戴上，「以後奴婢在外便稱您『小姐』。」那斗笠上帶著半長的面紗，遮住了曉曉的臉。

「我要不要換個名字呀？」曉曉想起一些電視劇裡面，女主角遭遇變故后隱姓埋名。

祁非研看著曉曉，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一些，「如此更好。可有中意的名字？」

「就叫陸曉曉吧，姓陸，名曉曉。」曉曉狡黠一笑。

祁非研點頭，「好，那以後我便稱呼王女『阿曉』。」

「好的，師父。」

祁非研聽到「師父」的叫法，腳下滯了一滯，一旁的韓重笑容燦爛，「恭喜師父收了女弟子！」

唉，公主還沒當半天，就涼涼了！曉曉心裡有點小傷感……這個公主真可憐，國破家亡的，以後沒準兒還有仇家追過來，只能夾著尾巴過日子了！

四人又沿著一條狹窄的甬道向上走了大約十來分鐘，終於走出到一片樹林里。

此時應是深夜，林中樹影斑駁，天色濃如黑墨，一彎細眉似的月牙掛在空中。曉曉忍不住深深地、長長地猛吸幾口新鮮的空氣。這具身體在地下躺了太久，體內滿滿的濁氣！

忽然，兩條黑影自前方暗處出現，快速移動到祁非研面前下跪行禮。那兩人俱是黑衣蒙面，腰佩長劍。其中一人身形極為高大，拱手稟告「大人，車馬已在前面備齊。」

祁非研點點頭，指了一下曉曉的方向，「此處不便推行，抬過去吧。」

「是，」大漢恭敬回道，走到綠雲面前，「姑娘歇歇，交給在下吧！」說罷從背後抽出一根短粗木棒，展開幾折，轉眼間竟變出兩根長木棒。另外那人快速將衣角割下幾條，把木棒牢牢綁在輪椅腿上。大漢朗聲說了句「小姐坐穩啦！」二人略微一蹲，便穩穩地將輪椅整個抬了起來。

曉曉還來不及反應，便覺如水中行船般穩穩向前行進起來，耳畔風聲呼呼而過，應是速度很快。祁非研和韓重緊緊跟在後面，只有綠雲似乎有些吃力，勉強沒有落下。

曉曉不禁暗自猜測：這幾個人好像古裝劇里的武林高手，腳下功夫厲害。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都練武？自己曾經為了拍武打戲，跟著武術指導學過幾招花拳繡腿，如果打起來，不知道有沒有勝算……

很快，眾人便來到一輛馬車前，旁邊拴著三匹健碩的大馬。曉曉看著馬有點肝顫，畢竟不久之前自己剛被馬蹄子踹過。綠雲似乎看出她的懼意，忙過來攙住她，扶上馬車。韓重、祁非研和大漢各自騎馬，另一人趕車。

馬車緩緩駛動，車輪聲轆轆，車簾隨著節奏輕輕顫動。

直到此時，曉曉終於對「隱蔽攝像」之類的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乖乖接受了自己被馬踢死而後穿越回了二千多年以前這個可能是事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