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復古兇案
「得啦得啦,又不是三歲小孩了,沒必要事事都向你請示吧?你要是不滿意,大可以自己過來把老豆接走啰,他現在在這裡很開心,早起還願意去弄堂散步,能吃能喝,有什麼不好?他多活兩年你不開心嗎?那,你自己看嘍,老豆,和大仔Sayhi~」
「嗨乜野啊?」
「那,白話都逐漸聽得懂了。」Julie強勢對著視頻另一邊發飆,「你仲有良心就快點找時間來看老豆,免得被Stefen搶攻,老豆會不會清醒,現在誰都不知道!」
「……知道了,我會儘快安排時間過來。」
視頻那頭,嘉明爸表情仍是不快,卻也有幾分觸動,示意Julie把通話轉回耳機,嘴巴一張一合,同Julie密斟起來,荀爵士莫名其妙地看了手機幾眼,他現在還沒恢復到能識別這些東西的程度,轉而對金曼曼招手,「月娟,月娟。你來。」
吳語至少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金曼曼也不由得佩服老頭子旺盛的生命力,Julie沒有說謊,脫離醫院,回到普通民宅之後,爵士的病情又有所好轉,目前每天清醒的時間已經長達八小時左右,而且逐漸可以欣賞唱片,嘗試生活半自理——自己洗澡還不行,但已可配合護工。
上次還親自換了一張唱片,Julie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台古董唱片機,買到許多上世紀的靡靡之音,現在,套房裡時常響起《夜上海》,白天還好,到了晚上,老房子只開了兩盞落地檯燈,燈光昏暗,洋房裡傳來上世紀的歌聲,窗前還站著一個黑影,多少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月娟,你今朝怎麼沒穿旗袍啊?」
「旗袍在斗篷下面,少爺。今天外面起風了,有點冷,你出去散步時也多穿一些。」
要說有什麼不好的話,就是他的思維,大多時候還纏綿在少年時代,雖然對白話有反應,但仍沒有穩定的近期記憶,環境中太多非上時代的東西,會讓爵士容易恐慌,因此,金曼曼最近都在忙著找戲服廠家——她有時候要穿旗袍不說,更重要是醫護人員也得跟著穿那時候僕役常穿的聽差服,不得不說,實在是有點搞笑,要不是都簽了保密協議,金曼曼覺得可能都會有不少工作人員去吐槽『有錢人可真會玩』。
不過,話說回來,有條件能這麼寵著老人,讓他開心,的確也是對病情有幫助的,只是能這麼辦的人家的確很少罷了,隨隨便便就在法租界租下一套老洋房,並且緊急裝修(購買還在洽談中),這不是光有錢就能辦到的事情,實際上這套洋房的產權屬於政府,一般人登門光評估都要若干工作日。
Julie能在一個多月內辦妥此事,從外島老宅找到爵士珍藏的照片對比,儘力還原裝潢,任誰都要誇一句孝心可嘉。因此,嘉明爸在她面前也自然有些弱勢,只能允諾會儘快飛來探望老人,並且,估計從對話中也是在叮囑Julie,確實要防範二房趁虛而入,成天在爵士身邊打轉。
「知道了,會擋住他的,現在老豆也不怎麼出門,你付賬單就好了。」
雖然出院了,但花費少不了,一個月上百萬這是最基礎的,光是Julie付給金曼曼的周薪就翻了一倍,因為金曼曼的工作時間也隨之加長,現在爵士清醒的時間變長,需要有人陪伴談天,金曼曼經常去給他讀報,偶爾晚上還要在洋房過夜,以便第二天清早起身時,可以讓老人順利服藥。
「月娟,你哪能不穿旗袍呢?」
來了,一個問題問完了以後,過一會又要再來解釋一次,這也是相當常見,金曼曼甚至無法分辨這單純是因為老邁,還是因為後遺症,她掛上微笑,又耐心地說,「外頭起風了呀,少爺,我讀報紙給你聽吧?」
「做填字遊戲好伐啦?」
爵士年輕時似乎很喜歡數獨和填字遊戲,而且有看泰晤士報的習慣,天知道買到這些老報紙有多不容易,那年代的外國報紙,只能在國外網站才能買得到,再派專人送回來,免得過海關的麻煩,一張都是數千元的成本,回來后還要翻印出來,否則老報紙根本禁不住筆上的寫寫畫畫——其實金曼曼是有提議,不如去下載數字檔案直接列印的,但被Julie拒絕,她也說得很直接,「你有多報賬的理由,為什麼不多報一點?」
這……就等於是在明示金曼曼了,反正付錢的是嘉明爸繼承的公司,Julie是生怕工作室賺得少了,而金曼曼不能拂她的面子,只好含淚血賺中間差價——她讓林俏在海外開個賬戶,賣舊報紙,其實只是去數字圖書館下載老報紙的圖檔,然後林俏還可以公費出國去玩一趟……
有錢人的錢,就是這麼好賺,這種小几十萬的花費,對荀家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主要是Julie發回的視頻是很有價值的:爵士在做數獨和填字遊戲時,思維非常敏捷,半點看不出病態,這無疑是大房悉心照顧老頭的證明,作為孝道的面子工程來說,付出這點成本是很划算的。
【對,爵士現在恢復得非常好。】
乘著爵士專心做填字遊戲,金曼曼掏出手機,小心翼翼地拍了個視頻,給楚君發過去,【你可以轉發給Bosco看,讓他安心。】
因為她要長時間工作的緣故,和嘉俊的對話只能通過楚君來轉達,而且嘉俊還要求她營造出給嘉明傳消息的假象,險惡用心不問可知。金曼曼也樂得配合,她說的都是實話,【放心吧,安保很嚴格,幾乎無死角,閑人不會有機會靠近的,雖然是鬧事,也能保證老人的安靜。】
閑人不會有機會靠近,也就意味著他們沒法僱人來辦這件事,但機會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因為金曼曼之前就已說過,老人看到太現代化的設施會感到害怕,目前為止,他的大多數檢查都在睡覺時進行,清醒時比較高興看到的,也就只有制氧機了,這個東西會讓他更有精神,心情也跟著愉快。至於其餘什麼電視機之類,都是異端,出現在房間里都會嚇人一跳,更別說電腦什麼的了。
也就是說,限於老人的情況,房間里並沒有攝像頭——其實就算有也沒關係,因為是新租的房子,只是倉皇做了軟裝,沒有重新布線,這種老洋房的電力系統也很脆弱,斷電並非是難事。不像是在醫院,斷電那根本不是嘉俊等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屬於安全事故,沒有哪個總裁揮揮手就能辦到這一點。
只要在夜幕降臨時,能入住洋房,也就等於有動手的機會,但目前來說,難處在於Julie——Julie現在和老父同住,嘉俊來探望了兩次,Julie都是讓他略微停留個幾小時就趕人了。想要在洋房留宿,她的面子還不夠大。
這是金曼曼也沒辦法幫忙的事情,Julie若不在,那更是沒辦法接外客,這是Julie的嚴令:她不在的時候,爵士身邊24小時不能斷人,除了工作人員之外,一個人都不接待,尤其是——當然尤其是嘉俊父子了。
大房對二房嚴防死守的態度,以及嘉明爸不日要抵達S市探望老人家的消息,逐漸流出的視頻,在在顯示出不祥的信號,也就是爵士或許已經恢復過短暫的神智,並且對病發前的事情有了一定的印象,在港聯大陸的股份還沒有完全走完變更流程的時候——大房,尤其是Julie,或許有了對二房趕盡殺絕的動機。
這些信號,都被金曼曼逐漸傳遞給嘉俊。最妙的一點,在於她說的幾乎都是實話,爵士的改變更是大家看在眼裡的。Stefen他會在何時出手呢?這是金曼曼不能揣測的一件事了,但她知道,這一天不會太遠。時鐘正在不斷走動,留給二房的時間不多了。
「真的起風了。」
在老洋房裡,比較上等的房間是第二層,第三層漏雨,第一層太潮濕,爵士當然還殘留了這些講究,今天他心情很好,薄暮時分也還蠻有精神,讓金曼曼扶著他去陽台上站一站。他對於自己穿上的輕羽絨很好奇,「這是什麼,丹寧布不長這樣。」
「這個是新的舶來貨,少爺。」金曼曼說,她是很習慣應付滿口胡話的病人的,關鍵是自己要保持鎮定,同時擁有隨機應變、張口就來的創造力。
「那個呢?」爵士又指向天邊的高樓線,這個是Julie再有能力也無法改造的東西。
「那個是和平飯店啊,少爺。」金曼曼淡定地說。
爵士將信將疑,「和平飯店這麼高了……頭頂長蓮花啊?」
他突然指向停在門口的豪車,「這兩個人又來了,一臉賊像,偷錢的人。」
金曼曼還沒來得及勸慰爵士,他突然激動起來,上前幾步,把著欄杆叫,「撲街仔,你又來偷我的錢!」
話一出口,居然是純正的白話,而且很像是老爺子對二房一貫那嬉笑怒罵、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金曼曼也不由一怔,一瞬間似乎都回到了去年此時,在外島第一次見到Stefen的場景。樓下花園中的Julie,也一臉詫異地抬頭看來。
爵士的聲音不小,就連在門外還沒進來的Stefen父子,也聽得清清楚楚,Stefen驚喜地抬起頭來,他臉上煥發著純粹的欣喜和懷念,「老豆,你想起來了?!」
「偷錢賊Stefen來得嘛!」
爵士很熟稔地說,他臉上也出現了一點笑意,但很快,這笑意又逐漸淡薄了下去,他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金曼曼,再看看天邊的酒店群,又說回了吳語,「那個小寧是誰啊?我認識他?」
雖然認知中的時代似乎還停留在數十年以前,但從稱呼來看,他對自己年紀的認識已經往前推進,這也是搬出病房后病情的新進展,大家沒有不開心的道理,Stefen藉機留下來要和他一起吃晚飯,「以後我也常來陪老豆,說不定都有助於他恢復記憶。」
Julie不太開心,「他都在自己房間吃飯的,不如你明天早點來啰。我這裡沒有多餘的房間。」
這是實話,醫護人員基本就住滿一樓了,二樓的房間,Julie一間,金曼曼一間,爵士一間,還有一間給值班的人休息用,三樓的房間則年久失修,根本沒做裝修,因為爵士基本不上去。Stefen厚顏無恥地說,「金小姐可以和你睡一起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老姐,我住得那麼遠,明早老豆精神最好的時候,我根本趕不過來,怎麼可能起那麼早。」
由於他的出現,對老人似乎的確有幫助,Julie只得讓步,「那小金今晚先回去吧。」
「這不好吧。」嘉俊跳出來唱反調,「要是明早爺爺找她怎麼辦?學我一樣,睡地板嘍,我今晚都願意睡老豆房間的地板——喂,金小姐,給我找點被褥來啊,天氣冷了,地板睡起來不好受的。」
「不行。」Julie一下翻臉了,「你們兩父子最多留一個——你給我回去!這棟樓隔音不好,客房沒有獨立衛生間,晚上起夜的人多了會擾他安眠!」
看來,留一個是她的底線了,嘉俊沒有辦法,只得黯然退而求其次,到樓下住宿,他給金曼曼使了個眼色,發來消息,很快又撤回了,「睇住佢!」
金曼曼回了一個『1』,隨後便跟著爵士入睡房,安頓他吃了晚安葯,這才回到Julie的寢室——Julie根本就沒為她鋪床,而是端著電腦,望著老人卧室中的動靜。老人現在看著已經睡著了,但其實很難說他半夜會不會醒來搖鈴,所以還是有個護工在二樓的值班室,他一整晚都不睡,側耳細聽卧室的動靜,那邊有人起來了,他就會過去問爵士要不要幫忙。
Julie一語不發,只是凝視著爵士的睡顏,時間其實還早,還不到十點鐘,金曼曼走過去問Julie,「要不要先休息一會?」
Julie搖頭苦笑了一下,「睡不著的——你說,我是該期盼著今晚出事呢,還是盼著今晚什麼事都沒有?」
金曼曼只是伸手按了Julie一下,其實她們兩人心知肚明,Stefen無事不登三寶殿,已經被逼到這一步了,金曼曼看住樓上的Julie,樓下由嘉俊盯著,一會可能還會給護工送咖啡,這樣好的機會輕易再也不會有了。Stefen一定會出手的。
Julie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沉默地望著電腦屏幕,金曼曼發現她實在有些過瘦,太追求Fit,導致肩胛骨顯得很嶙峋。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其實很羨慕Stefen,老豆是很寵愛他的,並不弱過對我們幾個。我覺得這一切很不公平……老豆會帶他去打高爾夫,我有時候也會和今天下午一樣,站在花園裡,看著他們一邊說笑一邊走進來……」
Julie夢囈一般地說,「那時候Stefen臉上的笑容,就和今天一模一樣。」
客房的門依舊緊閉,嘉俊上來拿了一杯咖啡給護工,他好像下樓去組織打牌了,樓下有些被壓抑著的歡聲笑語,氣氛比往常熱鬧。金曼曼和Julie輪班盯著監控,半夜十一點多,護工的房間沒有絲毫動靜,客房的門被悄悄打開了,Stefen走出來,頗有些疑慮地看了看走廊,似乎在尋找隱藏攝像頭,他去了一次廁所。
吱呀呀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后不久,他再度出來了,這一次沒有任何動靜,Stefen第一次出門時已經踩過了走廊,知道哪塊地磚有點兒鬆動,哪塊地磚可以落腳,他脫了鞋,就像是一隻靈活的黑貓,很快來到主卧門前,閃身而入。
監控畫面里多了一個人,Stefen游步上前,沒有絲毫遲疑,拿起枕頭就蒙住了床上老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