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圖色設局害命 為全節烈女殞身
小志公在父母的疼愛下日益長大,蕭士夫妻中年得子,異常歡喜。
蕭士飽讀詩書,知道這孩子必有來頭!因為一般人家不會丟棄兒子,即使丟棄,也不會放到樹上鷹巢里去!而且在小志公的襁褓里發現一片金色樹葉,不知是誰放進去的,也不認識是什麼樹葉。先曾丟棄過這片樹葉,但樹葉自己又回到襁褓里,與志公形影不離,於是好好收藏起來。
蕭士夫妻悉心撫養小志公,很快就發現志公天賦大異於常人!
一歲不到就能開口說話,三歲識字,五歲會寫文章,而且過目不忘!
蕭士喜出望外,越發悉心培養,把自己平生所學傾囊傳授,小志公很快成了一個才子!
這天晚上,窗外下著大雪,一家三口坐在屋裡吃火鍋,其樂融融。
蕭楊氏夾了塊羊肉放到志公碗里,志公嫌棄地把筷子一放,不吃了!
蕭士責怪妻子:「兒子向來不吃肉,你又何必勉強?」
蕭楊氏委屈地說:「寶貝正在長身體,誰家孩子不吃肉?」
蕭士說:「我家兒子就不吃!你忘了,了塵方丈說過,他將來必是佛門中人。」
蕭楊氏說:「方丈就說說而已,我兒子這麼有出息,難道你不想給他找個合適的媳婦,傳宗接代,光耀門楣?」
蕭士說:「我從得了這個兒子后,好多事情都看開了。就算我們兒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了,百年之後他和我們都不在了,誰還記得?佛經我是越看越喜歡,眾生皆苦,哪個活得開心?皇帝怕人篡位,大臣怕人蔘奏,將軍怕出戰戰死,女人怕遇到負心漢,男人怕養不了家老婆跟人跑了......」
蕭楊氏嘆了口氣,說:「我只是拜觀音求子,不想兒子將來當和尚!夫君,明天我們在去同泰寺,拜會了塵方丈,看他怎麼說?」
蕭士頷首同意,夾了些青菜、蘑菇放到志公碗里,小傢伙歡快地吃了起來。
第二天巳時,蕭士一家登上雞籠山,來同泰寺拜見了塵方丈。
同泰寺規模宏大,金碧輝煌,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剎。梁武帝曾先後四次到同泰寺出家為僧,主要建築有:藥師佛塔、大雄寶殿、觀音殿、豁蒙樓、景陽樓、香台、胭脂井等。
同泰寺與皇城隔湖遙遙相對,整個寺院依皇家規制而建,規模宏大,金碧輝煌,盛極一時,無愧於「南朝四百八十寺」首剎之譽!由於皇帝的尊祟,同泰寺儼然是南方之佛教中心,天竺高僧菩提達摩從天竺來建康時,就居於此。
梁武帝經常到寺里說法講經,聽眾逾萬,並曾先後四次到同泰寺捨身為僧,脫下皇帝龍冠蟒袍,穿上僧衣,在寺中過起僧人生活,人稱為「皇帝菩薩」。
中國禪宗原始的宗風,其實是達摩的「達摩禪」、傅大士的「維摩禪」、以及志公後來創立的「大乘禪」組成。
一家三口進了同泰寺,小志公歡快異常,在寺里跑個不停,如魚得水。
蕭士對妻子說:「你看,兒子與佛有緣吧?在我們家裡,他不大說笑,除了讀書有興趣,別的孩童找他玩耍,他還不愛搭理!你看他進了寺廟,多麼開心?」
蕭楊氏說:「出家有什麼好?不能吃葷,不能結婚,我們養他一場,老了依靠何人?」
蕭士嘆了口氣,說:「我看佛經,悟出一個道理!做人誰不苦?成婚有成婚的煩惱,出家有出家的快樂!你忘了咱們孩子是觀音菩薩送來的,必然與佛有緣。而且,佛教提倡孝道,本師釋迦摩尼佛也是先完成人道,才去修佛道。佛經記載,一人得道,九祖升天,將來我們沾兒子的光呢!」
說話之間,夫妻二人已經走到方丈室門口,門開著,卻空無一人。
忽然身後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二人轉身一看,了塵方丈笑容可掬站在身後,旁邊還跟著笑嘻嘻的志公。
了塵方丈伸手延客,讓進方丈室,親自泡茶。
茶香裊裊中,蕭士問:「方丈,我們夫妻特來請教,志公什麼時候能出家?他在家裡不吃葷,也不愛和孩童玩,沉默寡言......」
了塵方丈沉吟道:「多蒙二位施主撫養他,每次他來寺里玩,我都和他談話,他文化進步很快!至於出家一事么,需水到渠成,強求不得。其實傅大士也來過寺里幾次,對這孩子頗為關切,他的佛法修為遠在我之上,將來若能拜他為師,強過老衲百倍!」
蕭士說:「弟子也看佛經,聽聞傅大士提倡『維摩禪』,方丈能指點一二么?」
了塵方丈說:『維摩禪又稱為『居士禪』,起源於佛陀同時代的一位居士叫維摩詰,又稱維摩大士。維摩大士有四大特點:
1、他是在家信眾,有妻子兒女,卻能指導出家眾修行佛法。
2、他資財無量,從政、經商圓融無礙,卻智慧圓滿,證悟到佛的果位。連被譽為『法王子』的文殊菩薩也讚歎他,甘拜下風。
3、他辯才無礙,善於隨眾生根基採用不同語言度化他們,佛陀的十大弟子、諸多菩薩都有與維摩詰居士辯論、甘拜下風的經歷。他被譽為古佛『金粟如來』轉世。
4、他的修行方法是『不二法門』。佛陀親自將《維摩詰經》命名為《不可思議解脫經》,修學維摩詰居士的『不二法門』,可以得到不可思議的解脫境界!
『不二法門』最初由傅大士所倡導,傅大士是『中國維摩禪』的祖師,被譽為『彌勒菩薩』轉世。
『維摩禪』以儒行為基、道學為首、佛學為心,提倡『出世與入世不二、有為與無為不二、生活與修行不二、自利與利他不二』,以心為修行道場,是最貼近大眾生活的修行法門......」
蕭士喜道:「這麼說,我也能學?傅大士何時來?」
了塵方丈沉吟道:「傅大士隨緣度化,忙碌異常,何時出現,並無定期。施主還是看緣分吧,好生撫養志公,將來你必定受益。還有一事,你喜飲酒,近來印堂發黑,恐有不測之禍,慎之慎之......」
蕭士枯坐了一會,說:「富貴有命,生死在天,隨他去吧。如在下遭逢不測,志公還望大師照拂。」
了塵方丈默然頷首,蕭士和蕭楊氏心中忐忑,告辭回家了。
只過了三天,了塵方丈的話應驗了,蕭士酒後遭遇了臨川王毒手,不幸被害死!
當時科舉制度跟近代大略相同,要想博取功名先得考秀才,因此秀才之選最為重要,是踏進仕途的基礎。而秀才都由各州郡的「中正」官把持選舉,故所舉多世家豪族。建康的中正官叫蕭志高,是皇族旁支,與蕭士並無瓜葛。
蕭士有個好友叫盧玉明,與蕭士頗為相得,兩人經常詩詞唱和,把酒言歡,算是知己之交。盧玉明本來也是布衣,但名利心重,家境尚可,去年重金賄賂了中正官蕭志高,選為秀才。
這天傍晚,盧玉明興沖沖地來找蕭士,說:「蕭兄,今晚我在『燕來樓』宴請『中正』蕭志高大人,我在蕭大人面前說了你許多好話,還把你的文章給他看了!他想見一見你,晚上我們一起去飲酒?」
蕭士興味索然,說:「多謝盧兄美意,我早已無心於仕途,耕讀持家,把兒子拉扯大就行了。」
蕭楊氏勸道:「夫君,盧大哥一片美意,你就去吃頓飯何妨?」
盧玉明笑道:「弟媳之言有理,你去見機行事,也並非所有官員都是壞人,投契就深聊,謀個秀才,送禮的錢愚兄替你出了!不投契吃頓飯就散場,也不會拿你為難。」
話說到這份上,蕭士只好說:「多謝盧兄,待到申時我騎驢去你家便是。」
盧玉明大喜,說:「我有備而來,帶了兩匹馬來,你我一人一騎,馬上出發,先去建康城裡逛逛,然後赴約,去那『燕來樓』。」
蕭士還在猶豫,蕭楊氏拿著一疊詩稿走過來,說:「夫君,把你的得意之作帶上,給蕭志高大人看看。」
小志公默默地站著不說話,蕭士臨出門時抱起他親了幾口,不想這一別竟是訣別!
「燕來樓」其實離得並不遠,雞籠山在玄武湖南,「燕來樓」在玄武湖北,隔湖相望。湖水清澈,魚蝦極多,湖邊林木蔥鬱,是處風景勝地。
「燕來樓」傍湖而建,樓高三層,以湖鮮菜為主,食客極多,生意興隆。
盧玉明帶著蕭士騎馬一路遊玩,來到樓下,把馬匹交給小二;包廂早已定好了,二人先坐下喝茶。
盧玉明親自給蕭士斟茶,一邊勸他:「老弟,自古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歷代都是當權者生殺予奪,我們平民百姓只能順勢而為,才能在動蕩的時局中混口飯吃。」
蕭士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問:「盧兄,今日你為何判若兩人?平時你與我詩詞唱和,也是個有氣節的文人。孔聖人曰: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今日你為何說出這等話來?」
盧玉明看了看蕭士,欲言又止。
蕭士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說:「安貧樂道,是我們文人的本分,孔聖人當年也不得志於諸侯,到處遊說,最終終老田園。但他的儒學,影響了中國上千年!今日的科考,不還是以孔子學說為考題么?無非是有人求身前名,有人求身後名,如此而已。」
盧玉明淡笑笑,說:「兄弟一直是儒雅之人,耕讀世家,淡泊名利。愚兄卻不同,家裡經營著商鋪、當鋪,不得不與官府打交道,所以沾染些市儈習氣,也是在所難免。」
蕭士淡淡一笑,說:「人各有志,盧兄。只不知這位蕭志高大人秉性如何?若是粗俗不堪,這頓飯不吃也罷。」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狂妄的笑聲,進來一個人。
盧玉明畢恭畢敬地站起來,拱手施禮:「蕭大人,在下恭候多時。」
蕭志高收起笑聲,打量了蕭士幾眼,問道:「這位就是蕭士先生?」蕭士只好作了個揖,與他見禮。
蕭志高隨即坐下,盧玉明趕緊吩咐小二上菜。
三人對酌,盧玉明極力奉承蕭志高,不住地說好話,蕭志高卻對他愛理不理,反而跟蕭士很客氣,問長問短,頻頻敬酒。
蕭士也不明就裡,但蕭大人對自己客氣,自然要應酬,頻頻回敬。
蕭志高酒量很大,邊吃菜邊敬酒,很少敬盧玉明,大多敬了蕭士。蕭士酒量也不小,但禁不起蕭志高連連敬酒,盧玉明也不住地敬,很快覺得上頭了,推杯不喝。
蕭志高說:「蕭先生的道德文章,我早有耳聞,如今不喝,莫非瞧不起蕭某?」
蕭士忙說:「大人誤會了,在下酒量淺薄,已是不勝酒力。說到文章,倒是帶了幾篇,請大人指正。」說著從袖子里拿出自己的文稿,遞給蕭志高。
蕭志高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讀到妙句,頻頻點評,說的話倒是內行!
盧玉明跟著幫腔,兩人一唱一和,說得蕭士高興,反過來敬二人酒,很快喝得東倒西歪!
蕭志高和盧玉明詭異地對視一笑,蕭志高說:「盧秀才,我跟蕭士初遇,你送他回家吧。」
盧玉明諂笑著說:「那是自然,大人慢用,我先送他回去,再來陪您。」
蕭志高把手一揮,小聲說:「不用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你我心知肚明,事情成了,王爺重重有賞!」
盧玉明連連點頭,眉開眼笑,出去結了賬,扶起蕭士下了酒樓。
盧玉明把走路都東倒西歪的蕭士扶上馬,蕭士只知道抱著馬脖子,已經認不清路。
盧玉明拿起馬鞭狠抽一鞭子,馬兒嘶叫一聲,一路奔去......
這是條沿湖的路,視線開闊,人也不多。就在蕭士趴在馬上奔到一座橋口,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忽然開動起來,正對著蕭士一撞!
蕭士翻身落馬,摔落在地,頭上汩汩血流,人還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沒有知覺!
跟在後面的盧玉明大吃一驚,趕緊下馬,攔住馬車,抓住駕車的,一頓拳打腳踢!
很快有人圍觀,好事者去給里長送信,里長匆匆趕來。
這時已經有人拉開盧玉明,里長趕緊上前察看,倒地的蕭士已然氣絕身亡!
出了人命,事情鬧大了,里長把肇事者押去縣衙,盧玉明把蕭士的屍體放在馬背上,一路跟去。
縣令從家中匆匆趕來,仵作驗屍,死者是酒後誤被馬車撞死,偏偏肇事者是替別人駕車的,家裡沒錢!縣令左右為難,急傳馬車車主,好說歹說,車主賠了五兩銀子,駕車的被打了二十大板,結案......
盧玉明只好帶著蕭士的屍體,去蕭家報喪,已是月明星稀。
蕭楊氏都睡下了,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放聲大哭,昏厥過去!
小志公也被驚醒,獃獃地站著看,雙目流淚,卻說不出話來......
盧玉明苦苦相勸節哀,掏出二十兩銀子,連夜請人為蕭士治喪。
蕭士頭七剛過,「中正官」蕭志高和盧玉明聯袂來到蕭家,勸說蕭楊氏:「夫人,逝者已矣,你孤身一人,孤兒寡母如何過得日子?臨川王爺見過你一面,至今念念不往,不如搬進王府,做一個如夫人,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蕭楊氏冰雪聰明,聞言大驚,但不露聲色,說:「亡夫屍骨未寒,且待過了七七再議。」說完端茶送客,二人覺得尷尬,只好走了。
蕭楊氏隨即脫下孝服,抱起小志公,去「燕來樓」走訪。
很快得知,那晚喝酒的只有丈夫、盧玉明、蕭志高三人,小二看見,蕭士被二人輪番灌酒。又打探出,盧玉明是找蕭志高買的個秀才,而蕭志高早已拜在臨川王門下!
蕭楊氏異常冷靜,知道丈夫被人設局算計了,禍根就是臨川王看上自己!萬沒想到,事情都過去六年了,臨川王還不放過自己!
蕭楊氏反而堅強起來,心知自己報不了仇,臨川王也不會放過自己,冷靜地安排後事!
蕭楊氏親自動手,把薄田賣了,給小志公準備四季的衣服,棉、單、夾、紗,一直做到十八歲的衣服!
料理完這些,蕭楊氏抱起六歲的志公,去同泰寺找了塵方丈。
不巧了成方丈出去雲遊了,蕭楊氏無心再等,向知客僧討來紙筆,寫了封長信給方丈;又給了知客僧十兩銀子,托他照料小志公,日後交給方丈;隨後囑咐志公說:「孩兒,為娘回娘家住些日子,準備給你爹下葬,你就待在寺里,以後要聽方丈的話。」
志公才六歲,高高興興地答應了,還揮著小手,把母親送出寺門。
蕭楊氏回家,抱著丈夫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隨即拿出剩下的銀兩,請人把丈夫薄葬在屋后,豎了塊石碑。料理完這一切,蕭楊氏沐浴更衣,去藥鋪買了包耗子葯,回到家裡平靜地躺在床上,服毒身亡!
無巧不巧,第二天,蕭士的好友盧玉明再次來蕭家提親,一眼看見蕭楊氏的死屍,嚇得魂飛魄散!
消息很快傳開,鄉鄰們憤憤不平,蕭士夫妻在世對人和善,人緣較佳,但鄉鄰們不知其中緣故,一起來到同泰寺,找了塵方丈訴說。
了塵方丈剛剛雲遊回來,看完知客僧轉交的蕭楊氏長信,雙目流淚,正要下山看看,鄉鄰們七嘴八舌地告知了蕭家慘狀!
了塵方丈老淚縱橫,但又不敢說出真相,怕臨川王報復這些淳樸的鄉鄰,就說:「我已知此事,人死為大,老衲這就下山,還請各位鄉鄰幫著料理後事。」眾鄉鄰紛紛答應,說蕭家遭此橫禍,太慘了,小志公還請長老收養,了塵長老一口答應。
小志公下山之後才看見母親死在床上,短短几日,雙親連續亡故,悲傷得昏厥倒地!
了塵方丈連忙救醒,吩咐同來的和尚先送志公回寺休養,自己和鄉鄰合力把蕭楊氏與丈夫合葬。料理完後事,想想蕭宅已成凶宅,留之徒增傷感,索性一把火燒掉......
就在志公正式入住同泰寺的當晚,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傅大士突然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