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錢塘的錢
「數月前那首滿江紅剛傳到杭州時我就說,此生定要結識那位劉珞才是!本以為會是我去汴梁拜訪,沒想到卻是你來了杭州,可不是緣分?」薛誼一聽劉珞到了,竟親自迎出來,老遠就感慨道:「只聽說老弟你年輕,沒想到竟如此年輕,看來我都要自稱一聲老夫了!」
他可以自來熟,劉珞不能不行下官之禮,躬身道:「下官新案劉珞,見過薛知州!」
薛誼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滿道:「這裡不是府衙,沒有什麼上官下官!我與存義向來兄弟相稱,我聽說你叫他一聲大兄,便也喚我一聲兄長就好!」
存義是沈鈞的字,沈鈞見劉珞還有遲疑,笑道:「知州向來如此,你應了就是,他只有開心的。」
劉珞便又行禮叫了聲子善兄,薛誼這才開懷大笑,拉著他進堂擺宴敘話。
「劉珞啊,最近沒聽到你有新作,可是讓為兄食難下咽吶!快快快,吟上幾首來佐酒!」
劉珞剛才聽說他的來意時就覺得不妙,早想好了腹稿,而且是一勞永逸的腹稿,以後什麼場合都能用,還讓人說不出個不字!
「小弟不才,僥倖得官家教誨過幾次,官家說,既然為官,詩詞之道便是小道,當以重國重民為先。」劉珞舉杯向薛誼解釋道:「後來小弟去了一趟西北,回來后汴梁又鬧時疫,實在無暇作詩,子善兄勿怪!」
他卻忽略了一點,清流名士與人相交靠的是什麼,還不就是詩詞唱和!他胡謅了幾句,薛誼心裡可就打起了鼓,官家這是不喜下面的官員作詩作詞了?那自己名聲越大,豈不是倒霉越快?
他甚至都想到了當年柳永奉旨填詞,該不會哪一天官家也一封旨意下來,讓自己回老家作詩自娛去吧?
心裡七上八下直打鼓,臉上還得一臉艷羨,一杯酒下肚,拍著劉珞胳膊道:「兄弟好福氣!為兄還是當年中榜謝恩時遠遠瞻仰過一次官家的龍顏,這些年蹉跎於州縣之間,連汴梁都沒去過幾回…」
劉珞心說,我還得過聖人賞賜的刀,陪狄帥喝過酒,給國舅做過飯,把歐陽修給弄趴下了,括弧,醉的,要都說出來,這桌上的酒怕是都要變成醋了!
劉珞心眼一轉,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開口道:「這次小弟來杭州,也是奉了旨意,其一就是要看看市舶司如今的狀況。」
「市舶司?」聽到旨意二字,薛誼的酒已經醒了三分,可自己真的沒咋關注過啊!
沈鈞知道這位是要露怯,趕緊在一旁打岔道:「市舶司雖然名義上也在知州治下,但自有市舶司提舉管理諸事。不成文的規矩,杭州市舶司提舉,向來由同知兼任。哦,或者應該反過來說,杭州同知向來由市舶司提舉兼任。」
同知是知州的副手,同的本意就是協同。
劉珞曾在後世聽說過一句話,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間的矛盾是天然的,不可調和的。
大宋尤其講究制衡,一二把手要是穿一條褲子,那整個州府豈不是連官家姓什麼都要忘了?
沈鈞的言下之意就是,市舶司那塊不是薛誼不了解,而是實在插不進手去。
薛誼鬱悶地整了一口酒,長嘆道:「也不瞞兄弟,秦同知把個市舶司把持的水潑不進,愚兄去年也曾找他來問過一次市舶司之事,卻碰了個灰頭土臉,著實沒有臉面…」
「這位秦同知竟如此…跋扈?」
二把手給一把手使絆子下黑手都不稀奇,可也得是暗搓搓得搞,
明面上仍得客客氣氣當上官伺候著。這是官場的規矩,越往上越是如此,那位秦同知敢這般不給薛誼面子,而薛誼也只能小媳婦似的忍氣吞聲,看來背後的靠山很硬扎啊!
沈鈞也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這位秦同知來杭州三年,不敢多說,一年十萬貫揣進腰包里肯定是有的!」
曹評驚得筷子都掉了,呼道:「市舶司這麼賺錢?那我也找一處市舶司待著得了,杭州不行,廣州也行啊!」
沈鈞沒理他這茬,給眾人算道:「一船貨物,朝廷定的是二十稅一,秦同知來了之後,又加了碼頭稅,差役稅,停泊稅等四五種稅,零零總總加起來,差不多又要交上一成半的稅!」
沈括倒是不知道這些,沈鈞也從不拿這些事煩他,「這就是兩成了?」
「這才哪到哪?」沈鈞苦澀道:「要是不走市舶司的碼頭,一律四成稅,沒得談!」
劉珞算是聽明白了,通過市舶司的官方渠道貿易,可以,交兩成稅!不通過市舶司玩走私,也可以,得交四成!
雖然海貿獲利頗豐,但相伴的風險也大,萬一遇到什麼情況沉了船,不光船和貨的損失,光是船上水手夥計們的安家費,都夠東家喝一壺了!
秦同知卻無需管這些,你的船要出港,就得交錢,至於是賺是賠,關他何事?
周侗聽得糊塗,問道:「那就都走市舶司就是了,為啥兩成稅不交非要交四成?」
劉珞此時沒功夫給他詳細說,只能簡單說道:「因為朝廷規定了,有些東西不能出海,有些地方則不能去。」
周侗反應了一會,冒出一句:「那也不是什麼好人,活該!」
多麼樸素的價值觀啊!
劉珞心說你這不是當著和尚面罵禿子嘛,這每年十萬貫裡頭,沈家估計就沒少交,不然沈鈞的臉色也不至於如此…黑。
都不是外人,劉珞便直接問道:「這位背後到底是誰?」
「錢家!」沈鈞吐出兩個字。
劉珞倒吸一口涼氣:「不會是那個錢家吧?」
薛誼一肚子苦酒化作哀愁:「在杭州,在江南,還能有哪個錢家?!」
劉珞問出口以後就知道自己犯了蠢,就算江南有一萬戶姓錢的,提到錢家,也只會是指那一家,五代十國中吳越國的王室。
自錢鏐建國,經三代五王到末代吳越王錢俶納土歸降於大宋,凡七十年,整個吳越地區可以說是當時戰火紛飛的華夏中的一片凈土。
歷代錢王的宗旨就是,不管中原誰做皇帝,後梁也好,後唐也罷,直到老趙家建立大宋,我都認你是正統,絕不跟你爭天下,所以你最好也別惦記我這塊地兒。
就是錢家這種偏安一隅的姿態,加上五代那些國家也著實太廢柴,所以吳越一帶三代人都幾乎不知戰火為何物。大宋建立之後,錢俶眼看著趙家把十國都滅的七七八八了,索性親自去汴梁遞交降表地圖,改旗易幟,和平統一了屬於是…
至於錢俶的後人現在如何,劉珞還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後世有那麼幾個姓錢的,比如錢鍾書,錢玄同,錢學森,錢永建,錢偉長,錢穆等等,都是錢家後人…
記起來也不難,一個諾獎、兩個外交家、三個世界級物理學家、四個國學大師、五個全國*****、十八個兩院院士…
什麼是千年世家,這就是了,比什麼南張北孔屌了一萬倍!
一千年後都有如此多的人才,如今錢俶才死了不到一百年,錢家依靠當年對治下百姓的庇護之情,在江南的影響力依舊巨大無比,百家姓中趙錢孫李,趙家排老大,錢家排老二…
也難怪薛誼和沈鈞面對那位秦同知提不起半點反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