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中畢業生

1976年剛割完小麥，讀了兩年高中畢業的顏代又回到起點，他的出生地，一個四面環山的村莊。

那時候沒有考大學這個概念，上大學要推薦，推薦的大學生叫「工農兵」學員。

推薦的基本要求第一條就是「根正苗紅」，貧下中農出身。

其他條件無關緊要，但是最為關鍵的一條，也是推薦條件上沒有寫明的，就是：得有人。沒有人罩著，其他條全部符合也等於零。

顏代上學上的晚，畢業的時候已經22歲，這個年齡，好多個兒時的夥伴都已經當爹了。

畢業回家爹媽都沒有說什麼，又回來一個勞動力，老兩口感覺心裏面還偷著樂呢。

顏代回家，最高興的莫過於姐姐顏留，因為弟弟不上學了，家裡掙工分的就不是自己一個人，省的每年還要把已經收好的糧食，再送回生產隊的保管屋，說是叫「找差」。

「找差」，簡單說就是自家賺的工分，不夠生產隊核算的平均數，需要把糧食折價給生產隊里。補上差價，也就是自家差的工分數。

顏代回到家的時候是中午飯時頭。

吃過午飯他爹說你剛回來，就先不要去生產隊跟著幹活，下午去把上崖自留地的地瓜，鋤一下二遍草吧。

顏代答應一聲扛著鋤頭往上崖去，那塊自留地從很小自己就跟著父母去，他非常熟悉。

小的時候都是大人去幹活跟著去玩，大一點時去就是摘地瓜地邊上的豆角。

摘豆角，大人只讓看著裡面種子成熟的差不多老一點的。

豆角種老一點的摘回家，洗乾淨后切碎，放在鍋里放點鹽巴少加點水，烀熟了就可以吃，現在成了沂蒙地區飯店的一道菜，就叫「烀豆角」。

現在好多有錢人特別愛點這道菜，說這是純天然的綠色做法。

烀豆角不用放油，因為那個時候家家缺炒菜的油。烀熟的老豆角裡面的種子很香，既可以當菜吃下飯，又可以當飯吃頂糧食。

家裡勞動力少的，「找差」后每年糧食也不夠。

來到自留地后，看見地里的地瓜都由一開始種上時一根獨苗，變的現在每棵都是鬱鬱蔥蔥一大片，開始長出長長得地瓜秧子。

地瓜地里鋤地，第一遍好說，那時候只是剛插上的一棵獨桿地瓜小幼苗。第一遍的時候地里沒有多少草，之所以要鋤，說是為了給地瓜鬆土。

這是寬鬆的環境能長嗎？

第二遍就是現在顏代看到自留地里的模樣了，幾場雨後地瓜瘋長，地瓜秧都已經拖出去很長。

第二遍地瓜除草對於老莊戶老把式來說，那時小菜一碟，手中的鋤頭猶如古代戰將手中的兵器，揮舞起來在地瓜秧中來回穿梭，遊刃有餘。

鋤頭靈巧的避開地瓜的秧子和根部，專往雜草身上招呼。碰到和地瓜纏繞在一起的雜草，蹲下身子，把雜草剔出來，再繼續揮舞鋤頭，輕鬆自如。

長這麼大，顏代還是第一次拿鋤頭。

他爹娘一開始幾十年生的全是女兒，並且還都夭折掉了，到了顏留，老兩口找人看過後，給這個閨女起名叫『』留妮子」！

不知道是不是和起名有關係，這個竟然真的留住了。

又過了幾年，老兩口將近50歲的時候，才終於生了顏代這個男孩。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那時候人的思想落後，老百姓還是希望家裡有一個男孩好，那樣可以傳宗接代。

老年得子，

從小就對這個兒子寵的不行不行的。

顏代上一年級的時候13歲，那時候沒有學前班。他爹領去學校，本村小學校長一看，來個這麼高的半大小夥子，還是來上一年級就不想收。

老頭悄悄的往校長口袋裡塞上兩盒大前門說：這個年齡在家幹活又不中用，你收下他在這裡上學，要是學習不好，就當是來學校長長個頭唄。

校長喜歡抽煙，平時都是六分五一盒的「紅福」。大前門哪捨得自己買，裝作不經意的摸了摸口袋，也就只好收下了這個來「長個頭」的顏代來讀一年級了。

所以顏代直到22歲才畢業回家，對於鋤地等農活，從小觀摩看見了不少，沒有自己動手干過。

用現在的話說：只有理論，木有實踐。

顏代回憶著大人除草的姿勢，綳直的身子，腰也彎不下，揮起手中的鋤頭有模有樣的咔，咔幾下下去。

再定睛一看傻眼了，自己明明是瞄準了地瓜縫隙的雜草去的，怎麼會把地瓜的老本挖斷呢？

從來到自留地總共揮動鋤頭兩下，兩株粗大的地瓜就被除根，平均一鋤頭一棵，這個數不用腦子也算的出來。

顏代蹲下來，拿起帶著很長地瓜秧的地瓜主幹在研究，側頭看區，地瓜溝上已經結出一大簇紅色小嫩地瓜。

自留地的地瓜長得好，產量也高，秋天刨地瓜的時候，長得好的一株可以挖出高達十幾斤地瓜。

所以有句俗話：「春天挖個窩，秋天熬一鍋」。

意思就是說的地瓜高產。

眼下自己就揮舞了兩下鋤頭，挖出兩棵，要是到秋天，那得熬多少鍋啊。

農村的孩子愛莊稼，顏代也不例外，看著自己挖出的兩大棵地瓜，他也是一樣心痛和難受。

還怕被留姐姐發現了罵他。

靈機一動，顏代用鋤頭在種地瓜的攏上，挖了兩個窩，把挖出來的兩株地瓜根部又埋進土裡。

盡量偽裝了一下，自己仔細看了看，還真的不好分辨出，這兩株是挖出來又重新插上的。

其實，他做的這一切，早就被藏在洋槐樹叢中，一幫割豬草的小學生看到了。大家忍住笑，想看他接下來幹什麼。

只見顏代做好這一切，站起來拍打拍打雙手的土，四下張望沒人看見，又想揮舞鋤頭下把干。

這時候，從茂密洋槐樹叢後面傳來一陣整齊的順口溜：

高中畢業生，

白搭九年功。

上山挖苗子，

累的害腰痛。

有心當會計，

賬目還不通。

有心死了吧，

還嫌太年輕。

……

眾口齊聲的喊，竟好似排練了一般。

顏代循聲找去，只見一大幫小學生樣的小孩，一邊喊著，一邊向遠處跑去。

顏代一臉尷尬的苦笑，雖然上了這麼多年學，他知道除草或者干其他的農活，用不上代數幾何，也用不上物理化學，更不用說勾股定理，牛頓，帕斯卡，阿基米德等等那些定理定律了。

想起來學了多少年的一句話：「農村是一片廣闊的土地，在那裡可大有所為」。

這句話他一直深信不疑，可就在剛才，兩鋤頭挖出兩株地瓜，再加上那幫小孩齊聲喊出的順口溜，顏代感覺一下子鬥志全無。

心拔涼拔涼的！

這個時候，他還是相信農村是一片廣闊的土地，至於「大有可為」這四個字，感覺和自己關係不大了。

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他會大有可為嗎？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