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罪不至死
城中央,絞刑架上。
立於眾人之前的主教逐一念誦完了那所謂的罪證。
「……現在,就讓我們來徹底清掃罪孽。」最終,他用近乎於悲憫的姿態說出這帶血的字眼。
教堂的侍從已經站到了絞刑架后拽住了繩索的另一頭,就等著將這位邪惡卻異常瘦弱的亡靈巫師高高吊起。
而與此同時,教會的侍從們還必須得抓緊時間堆好木柴。
畢竟亡靈巫師能操縱死屍。
為防死者復甦,他們在這之後還會動手燒乾凈殘存的屍體。
只是還沒將絞刑架上的已然被繩索扣住咽喉的少年高高吊起,人群外突然傳來了一陣一樣的騷動。
「住手!你們這樣做是違法的!」
不知道是誰突然這麼高喊了一聲,以至於吸引了在場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群外,看著在場所有人都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連抓著繩索的教會侍從都在愣神間停下了自己原本的動作,阿塞爾在心裡小小地鬆了口氣。
他繼續往下說:「只有切實的證詞才能證明罪惡,而我從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中聽不出哪怕一點真實有用的信息。」
「請你用合法的證據告訴我,他到底錯在了哪裡?!」
說話間,不只是阿塞爾全程注意力集中,在場的其他聯邦人也都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在這場群眾的血色狂歡中,他們不得不考慮其他諸如人群***、教會不會理睬他們狠心直接動手等等意外,並時刻做好出手的的準備,以至於在保全自己的同時,於受害者受傷的瞬間衝上前營救。
好在教會那邊並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
又或者說,在懲處清掃行動時頭一次遇到這樣的意外,他們一時間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
高台上,主教垂眼看著突然冒出來的這些人,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這些人的體態和衣著,也不像是什麼普通的平民,看著應該是什麼不知名的貴族。
但是貴族……貴族沒事管這些做什麼?!
就算如今在和王權對抗中,教廷處於下風,但這場爭鬥至今還沒徹底落下帷幕,他們也沒淪落到什麼普通三流貴族都能衝上來踩一腳的程度吧?!
主教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不少東西。
他一時間看著都像是愣在了原地,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在這種時候砸他們教會的場子。
周圍的鎮民這會兒也都看向了這些突然冒出來為亡靈巫師抱不平的人。
他們也實在是有些不明白,主教明明都說得這麼清楚了,這也是整個帝國認定的習以為常,為什麼還會有人對此抱有疑問,站出來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畢竟那可是一位亡靈巫師啊。
亡靈巫師就是罪孽本身,不是么?
自甘墮落選擇成為一個亡靈巫師,說明這個混蛋本身內心就乾淨純潔不到哪裡去。
高台上,主教半垂著眼,說話的神情還帶著居高臨下的倨傲:「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塞爾笑笑,他說話的語氣依舊溫和,甚至於遣詞造句時也沒帶上任何攻擊性的字眼,但當他開口說話后,卻能叫人輕易察覺出他話語中的鋒芒。
「如果說他操縱靈魂,那就請拿出他操控他人謀利的證據。如果說他傳播瘟疫,那就請拿出他在城中投毒的證明。如果說他與屍體為伍,那就請拿出他偷盜或是侮辱屍體的憑證。」
「如果你什麼都拿不出來,那我只會覺得你們這是在胡亂肆意地給人定罪,本身涉嫌違法。」阿塞爾一字一句地把話說出口,饒是周圍幾乎所有人都對他投來了質疑的視線,最終也沒能打斷他話語中的堅定。
主教冷笑:「行,你們要證據,那我就給你證據。證據就是曾有人親眼看見他操縱屍體,他就是個該死的亡靈法師!」
「涉嫌違法」?還真是個可笑的說法。
早已習慣了教廷統治下的帝國,他甚至覺得眼前這些人說話莫名其妙且荒誕滑稽。
阿塞爾看著依舊沒有要退讓的意思:「那這也只能說明他曾經可能偷盜屍體,這罪不至死。」
絞刑架上,聽著阿塞爾依舊堅定的語氣,被困在絞刑架上的少年眼神微閃。
他微微抬頭看向那些站出來為他說話的聯邦人,看著像是有些感動的樣子。
但這最終似乎也僅限於感動,從他眼中依舊看不見任何希望。
所有人都覺得他有罪,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有罪,以至於到了現在,即便聽到了有人為他的生死高聲呼喊,他仍舊發自內心地認定了自己未來的死亡。
主教皺眉,開始覺得眼前這些人有些胡攪蠻纏了。
說了這麼久,對方似乎壓根就沒聽懂他的意思,自顧自地相信著自己認定的那些沒有道理的東西。
主教的語氣開始聽著有些不耐煩了起來:「但他並不只是偷盜屍體。他是亡靈巫師,誰知道他會對那些屍體做什麼,誰知道他會在那些屍體上傾倒些什麼惡毒的魔葯。」
「誰知道,等他再次使用魔法,讓那些屍體再次復甦后,會給這座城市帶來怎樣的浩劫。」
像是已然從主教的話語中想象到了那可怖的結果,周圍不少人聞言都露出恐懼的神情,開始附和著主教的話語勸說起面前這幾個固執到近乎於痴愚的青年,想讓他們知道主教口中說的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
「是啊,那些亡靈巫師天生邪惡,你們可不要被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蠱惑了。」
「呵,說不定他們就是被那個亡靈巫師下了惡毒的詛咒,不然這會兒怎麼可能會說出那些話。」
「我知道你們這些貴族老爺們是想發善心,可善心再怎麼泛濫也不該泛濫到這些亡靈巫師頭上啊。你們要真想找到一個人可憐展現自己的善良,為什麼不去貧民窟看看,碰碰運氣。」
「你們這樣已經開始讓我覺得偽善了。別再管了,別再那我們所有人的命和那個亡靈巫師放在一起,用全城人去賭一個可能。」
然而這些來自於星際位面的聯邦人並沒有理會他們的勸告。
事實上他們並不覺得自己這會兒做錯了。
即便到了最後,他們得知了亡靈巫師可能真的天生邪惡生來就會害人,他們也不會為此時自己對生命的敬畏而後悔。
有些事情就是要問個清楚明白才算是合適。
阿塞爾並沒有理會周圍對自己的瘋狂毫不自知的人群,他轉而看向了絞刑架上跪著的少年,語調溫和地詢問:「你是不是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想過要給這座城市帶來災難?」
「如果沒有,那我們也絕不會讓你因為他人的妄想而死亡。」
絞刑架上的少年眼中泛出了淚光,但他依舊不敢出聲。
他清楚地接收到了由他人散發出來的善意,但也正是因為這份太過美好的善意,但他怯於在此時應聲。
邊上,主教幾乎已經認定了這些人就是出來撒野砸他們教會的場子。
他對附近的侍從使了個眼色,已然決定讓他們把這幾個胡攪蠻纏的傢伙攆出去。
於是那些身體健壯的侍從手持武器,撥開擁擠的人群,朝著那些誤入清掃的聯邦人的方向走去。
但阿塞爾顯然並沒有半分要就此退卻的意思。
不等侍從走到他們面前,阿塞爾便高喊出聲:「放肆!我們是世安·宋殿下的下屬,我看誰敢在此時暴力執法!」
「陛下也覺得這裡面藏著些問題,今天這事必須得弄清楚!」
他們和宋世安才交流過想法,也知道宋世安正朝著這邊趕來,明白對方的想法必然和他們相同,並不會放任這麼一個少年還未來得及盛放便匆匆死去。
周圍,原本沸騰的民眾也因為聽到了宋世安的名字而有一瞬間的凝滯。
新王來到這個邊境城鎮的這段時間裡,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這個城鎮的變化。
也就是因為切實感知到了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這種種,在聽說了這位年輕帝王過去創下的那些傳說后,他們才會發自內心地擁護世安一世,開始試著給予對方過去甚至都未曾獻給教會的忠誠。
於是從此開始,阿塞爾那些在他們看來原本只像是個笑話的言語終於開始有了可信度。
他們開始懷疑這裡面是不是真的藏著些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過因為過去接受的理念習慣,到底還是有些想偏了——
「之前我就想說,他們這麼不依不饒,有沒有可能那其實不是什麼亡靈巫師呢?」
「這麼說的話……好像確實也沒什麼真實的證據證明那是亡靈巫師,那個說看到操控屍體的證人也沒有出現。」
「那些站出來懷疑教會的人也沒說過庇護亡靈巫師,一直說要看確實的證據,裡面是不是真的有蹊蹺。」
與此同時,絞刑架上的少年在聽到了世安·宋的名字后,臉上不自覺露出了一個帶著點希冀的表情。
但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他面上很快又變回了一潭死水。
眼眶的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在地上,在塵埃中清出一片乾淨純粹的空白。
「……可我真的是一個亡靈巫師。」少年至此終於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的善意。
周圍的人群瞬間再次沸騰了起來。
所有人都覺得,事情在得到了本人的證明后,至此也該塵埃落定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阿塞爾至此似乎依舊沒改變自己的想法,說話間還帶出了一點像是要與亡靈巫師「同流合污」的意味:「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真的想要在城中傳播瘟疫嗎?你真的會操控其他人的靈魂來作惡嗎?如果只是在過他人的同意操控其他人的屍體,那並不算死罪。」
少年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到了地面上。
像是所有面對他的微末善意至此都得以落到實處,他終於能接受這些人通過言語傳達到他心底的和善。
他語無倫次地哽咽說道:「不,不,我沒有,我從來都沒那樣想過。」
「儘管我是亡靈巫師,可我一直都沒想過傳播瘟疫,也沒想過操控別人的靈魂。最開始,我也只是因為家裡其他人都意外去世,事情太多太重,實在沒辦法料理家裡的事,所以才選擇動用了魔法來填補空缺。」
「我真的從來都沒想過要用魔法害過誰。」此時,可能都無關最後的生死,他只想向周圍所有人證明自己。
阿塞爾像是終於清楚了什麼事實,他平靜而堅定地說道:「是么,那你確實罪不至死。」
周圍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被阿塞爾堪稱膽大包天的話語鎮住了。
他們簡直無法想象,居然會有人說出這般肆意妄為的話來。
高台上,彷彿原本屬於自己的權利被他人篡奪,即便在這一瞬間,主教自己都還尚未清楚明了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卻還是下意識地從中感知到了不詳。
主教氣憤地怒吼,也不知道究竟為了證明什麼:「誰給你審判的權利?!誰給你審判的資格?!那是亡靈巫師,那就是邪惡!」
「我給他的權利。」充斥著怒火的尾音還未落下,另一個更加平靜,也更加威嚴的聲音緊接著傳到了所有人的耳邊。
下意識循著這有些熟悉的聲音看過去,這個帝國的君王——世安·宋就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
宋世安語氣篤定,像是在宣布這一場鬧劇的最終結果:「我同樣覺得,那確實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