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郭平副廠長

辦公室里，一名四十多歲的大媽正看著故事書，不時發出笑聲，還有一男一女兩名二十五六歲的小年輕，正埋頭寫著什麼。

李古岩看沒人搭理自己，就直接走向那名年輕人小伙面前。

這時那名正在看報的大媽放下報紙，怒斥道：「誰讓你進來的，趕緊出去，沒看到我們都忙著嗎？」

在古岩敲門的時候，這位看故事書的大媽就已經發現他了，不過看李古岩一身破舊的穿著，明顯就是從農村來的土包子，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來訪，就又專心看書去了，可是沒想到這傢伙一點眼力見兒也沒，既然還直接進來了，哪能不生氣呵斥。

李古岩一愣，那兩個小年輕看上去確實在忙，這位大媽在工作時間看故事書也能叫忙？

不過看書大媽訓斥聲也驚醒了正在工作的兩名小年輕，此時都放下手裡的工作看向李古岩。

李古岩壓住火氣，笑道：「我是來找王玉竹同志的。」

看報大媽沒好氣的訓道：「管你來找誰的，沒看到你已經打擾到我工作了嗎？趕緊走，再不走我讓警衛趕人了」？

李古岩在做銷售的時候也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心想「這不會是更年期還沒過吧」。

此時那位叫王玉竹的年輕人趕緊起身，走近李古岩，笑道：「小同志不好意思，我們出去說。」

李古岩也懶得和這樣的大媽較真，順勢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內還傳來看書大媽罵罵咧咧的叫嚷聲。

李古岩心想：「這是出門沒看黃曆啊，咋就遇上這樣的人呢」!

王玉竹擔心李古岩年輕氣盛會折返回辦公室與大媽爭吵，趕忙拉著李古岩快走幾步來到會議室。

在走路的過程中，李古岩說明了來意。

王玉竹把李古岩引入會客室后，問道：「你門村那三百塊錢估計要不回去了，不單單是你們村，廠里還欠著周邊其他村鎮一大堆貨款，有的欠款時間比你們村還長呢！」

李古岩疑惑道：「這國營廠，現在經營都這麼困難嗎？不至於連幾百塊的貨款都付不起了，就不怕這樣下去廠子連原材料都斷了」？

上下游供應鏈的穩定，對一個企業是否能健康發展是至關重要的，按現在紡織廠的玩法，廠子這麼多年沒倒閉還真是奇迹了。

王玉竹也很無奈，笑道：「現在廠里還在生產的員工只剩下三百多號人了，吃空糧的太多了，郭副廠長天天在東奔西跑想接點訂單，可是大廠的訂單都是分配的，好不容易郭副廠長接來了私人訂單，廠長還覺得丟面子不同意郭副廠長去接，現在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李古岩從劉建軍那邊了解到，去年廠里還有五百多人，現在既然都只有三百多人了，這下坡路走得也是絕了一年內，員工流失高達60%，未來破產或者是被收購是必然結果。

不過現在還沒有收購一說，等到了1993年以後，部分經營不善的國企會被資產重組，或者被其他有能力的企業併購掉，那些被收購的企業高層還好點，大不了被換個單位幹個副職，可那些基層勞動者就慘了，只能等著被買斷工齡，一等就是一兩年。

那些腦子活絡的還知道做點小生意糊口，有些老實本分的工人只能在家乾等著，每天只有出賬沒有進賬，生活過得還不如農村人呢。

李古岩很是奇怪是什麼樣的廠長才能把廠子折騰成這樣，便問道：「廠長變成這個的原因，你知道嗎？」

王玉竹壓低聲音說道：「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聽人說廠長謊報廢品率，故意把好布料以廢品的價格賣給自己的小舅子，還掛了一大堆吃空餉名額，下面的科室領導有樣學樣，一個個都不幹正事，天天搞這些歪門邪道的事情，這麼幾年搞下來就是效益再好的廠子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啊。」

李古岩暗嘆：「這還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李古岩繼續問道：「都干成這樣了，沒人舉報把廠長還掉嗎？」

李古岩還真沒想到現在的國企領導既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如此明目張胆地私吞國有資產。

「當然有啦，我們的郭平副廠長就實名舉報過廠長和各科室一眾領導，可是廠里各個科室領導和盧廠長穿一條褲子，坐下都不幹凈，眾人咬定廢品率就那麼高，郭副廠沒有真憑實據拿他們也沒辦法，最後郭副廠長不但沒能解決問題，還被扣了一個不尊重直屬領導意見的罪名，被記過處罰一次。要不是郭副廠長是分配大學生，受到上面領導的重點關注估計早就被搞走了」。

后時代的員工要是和領導不對路，還能辭職換家公司什麼的。

在八十年代可沒這一說，想要調換下崗位都要兩邊領導都同意，才能完成崗位調動。

而郭平的檔案上還有個不聽直屬領導意見的處分，誰敢用啊！這是把郭平往死里坑啊。

李古岩為素未謀面的郭平副廠長默哀三秒后，心想：「這郭副廠長也是夠慘的，不但被記過處分一次，估計在上級部門領導的心裡也會打上一個做事衝動，政治覺悟不夠高吧，以後再想往上進一步估計難了」。

李古岩疑惑道：「郭副廠長都這樣了，怎麼還天天往外跑啊，是有其他想法了？」

王玉竹再次壓低聲音說道：「沒有，雖然郭副廠長被記過處罰，但正常的工作還是要做的，現在廠長給他的任務主要是向上頭要錢，不然這工資都開了，廠子還怎麼搞生產啊，不過自從那次實名舉報后，廠里生產經營上的事已經不再歸郭副廠長管了。」

就在此時，走廊外傳來腳步聲。

王玉竹起身說道：「估計是郭副廠長回來了，我去看看。」

李古岩也跟著王玉竹一起向會議室外走去，正好看到一名三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臉嚴肅地朝這邊走來。

王玉竹上前一步接過那人手中領導物品，說道：「郭副廠長您回來啦，有人找您了。」

郭平一臉疲憊地問道：「誰來找我？」

王玉竹側身讓出身後的李古岩說道：「是這位小岩同志。」

李古岩確定眼前中年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郭平副廠長后，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雙手道：「我是黃岡村的李古岩，您叫我小岩就好了。」

郭平伸出右手與李古岩簡單的握了下手，道：「去我辦公室聊吧。」

進入副廠長辦公室內，李古岩打量著這間不到二十平米的辦公室，水泥地面，牆面刷著白色塗料，牆根處已經開始發黃了。

李古岩心想：「一名國企副廠長既然分了一間這樣差的辦公室，看來這位郭副廠長日子是真的不好過啊！」

王玉竹拿起放在辦公室拐角的暖水瓶重新給李古岩倒了杯水，便自覺地退出辦公室。

郭平無奈道：「小岩同志你是來要錢的吧，我現在已經不管廠里經營上的事情，估計也幫不上忙，你還是去找盧廠長吧！」

李古岩回應道：「錢不錢的無所謂，既然來了還是想和郭副廠長您認識下，也不枉此行啊」。

郭平眉毛輕挑，說道「那行，您大老遠地來縣裡一趟也不容易吧，劉村長最近身體還好吧！」

李古岩回應道：「勞您掛心了，劉村長身體好著呢，還經常念叨您。不過我剛剛了解到廠里的生意不太好，有沒有考慮過把布料賣給個體戶呢！」

郭平深嘆口氣說道：「之前找過幾個小老闆，他們要的貨太少而且價格也不高，都被盧廠長拒絕了。」

李古岩心想：「著盧廠長心眼還真不是一般的小啊，看來是不準備給郭平一點可以翻身的機會了。」

李古岩覺得眼前的郭平，還真是一位既有想法又有膽識的人，不但敢硬剛頂頭上司，還能在這個年代就放開對個體戶的成見，既然願意以國營廠的身份找個體戶合作。

李古岩都有種想拉他入伙的衝動，不過就是政治覺悟不夠高，不過他以後就算要開廠也是私人，只看能力不搞國營廠那套人際關係，所以郭平的決定勉強可以接受。

李古岩反問道：「不知道需要多少的布料和價格才能在盧廠長那邊通過呢？」

郭平面帶難色的說道：「不滿您說，只要是從我這裡報上去的不管數量和價格是多少，在盧廠長那邊都不會通過，具體原因我想你心裡多少知道點，如果你真的想做布料生意，還是直接去找盧廠長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