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鄉情
「三叔公。」羅力朝著躺在陰涼地的躺椅上的老人喊了一聲,然後走過去,熟練的拿起煙袋鍋給填上煙絲,又拿起一個打火器給點上。這個打火器是羅力前幾年買的,就是那種點煤氣灶的,前面有一根長嘴的打火器,用來點煙袋是最合適了。
「山伢子回來咧。」三叔公美美的抽了一口煙。羅力知道,自己剛到門口的時候,三叔公就該認出來自己了,所以,假裝打盹,就等著自己叫呢。羅力六歲,雙親去世,跟三叔公過了三年,然後才跟十一叔一家人過日子。這三年可能算羅力最牛氣的三年了,再沒人敢欺負他了,甚至打架,遊戲的時候,還會有人護著他,也就挨過三叔公幾次揍。逢年過節,來拜老人的,都會給他帶吃的,用的,玩的。而他很快就摸清楚三叔公的脾氣了,有事可以商量,定下來以後就不能改,必須做好,所以,從不跟三叔公爭論,你說啥就是啥,你定了,我照辦,這小狗腿,很的老人歡心。而三叔公也確實喜歡羅力,聰明,能吃苦,穩重,看似膽小,其實是蔫大膽,老人認為這叫謹慎。所以,三叔公沒少教餿主意。
「太公。」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一個扎著兩支小辮的女孩走過來,抓著三叔公的胳膊,忽閃著眼睛大量羅力。這是三叔公的重外孫女,叫橘子,四歲了。羅力倒是見過,可是女孩歲數小,記性淺,對羅力有印象,可是記不起是誰了。
「喊舅舅。」三叔公笑著對孩子說。
「舅,好。」
「哎,小橘子又漂亮了。」羅力敷衍了一句。
「哼,你這舅舅沒出息,來看外甥女都是空手來的。」
「三叔公,我這不是來得急嗎?」羅力很冤枉,其實,他都想好了給幾個孩子帶什麼東西,可是,還沒準備,就出了這檔子事。
「急個屁,天塌下來了?不還沒打起來嗎?」三叔公有點恨鐵不成鋼,「行了,回來了,就別走了,守著家裡吧。」
「不是,三叔公,我,」羅力看了一眼小橘子,無奈的對三叔公解釋了自己的情況。
「南中縣大,還是龍海市大?」三叔公就像沒聽羅力說的是什麼一樣。
「嗯?龍海市大。」
「是南中縣富還是龍海市富?」
「當然是龍海市富啊。」
「那你說這狼要是咬人,是挑大的,肥的咬,還是挑小的,瘦得咬?」
「它,。。。」羅力馬上就醒悟了,是啊,龍海市確實是大城市,確實實力強,可是樹大招風啊。肯定先挨揍啊。果然還是這當過兵,打過仗的三叔公有見識。
「把你那個小女子接過來成親就是了,如果不來,就在家裡找一個,反正你過不了這一關,這麼大人了,也不說給我們的小橘子生個玩伴出來,虧你還是舅舅呢。」
「不是說今年嗎?我本來就是想今年年底成親的啊。」
「滾滾滾,趕緊去忙的你去,時間不多,雖然仗不知道什麼時候打,不過,很快就會徵兵了,你再想走動就沒那麼容易了。」三叔公揮手把羅力轟走了。
羅力回家跟叔叔嬸子說了三叔公的意思,十一叔點點頭,「我也是這想法,你快點安排吧,完事,我帶你走一圈。
羅力回到自己的小屋,打開背包,把東西放置好,拿起手機,猶豫是先告訴鴨脖還是先告訴女朋友。還是先給明明打吧,要是明明能過來,少不了還要鴨脖幫忙。
結果很不好,明明的家裡人要去龍海市避難,而且已經坐上火車了。明明讓羅力回去,並且說,回來就結婚。羅力犯難了,三叔公的話,那可是收不回去的。可是明明的態度,關鍵是明明的家人要來了,要不然一塊兒來南中?問問鴨脖,這傢伙腦子好,說不定能想個主意,關鍵是這事還有迴旋餘地沒有。
給郝博雅打電話,先說了這邊的決定,又說了自己的困難。讓郝博雅給想想,明明那邊還有沒有商量的餘地,怎麼商量。如果沒有,自己這邊該怎麼跟長輩們說,雖說長輩們都好說話,可那是跟自己人,跟外人就不一定了。
郝博雅沉默了一會,然後嘆了口氣,「阿力,其實吧,你那邊的情況我都料到了。三叔公說的沒錯,而且我估計你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至於明明這邊,也很簡單。分手。」
「你是看著我要結婚,心裡不痛快,非要讓我陪你繼續單身吧?」羅力沒好氣的說,這小子上來就勸分,絕對沒安好心。
「你想過你將來到底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嗎?你想過你要和什麼樣的女人一起過你想要的生活嗎?想過什麼樣的女人才合適嗎?你其實就是為了結婚而結婚,你總是提三叔公說你三十歲再不成家,就給你定一個。其實就是在給自己打氣,趕緊找一個,要不然三叔公就要動手了。同時也是給自己一個安慰,沒事,就算找不到,三叔公還有一條後路呢。金明其實跟你一樣,你們倆要是在一起生活,就跟買彩票一樣,中了,就湊合過吧,不中,那隻能算了。而且,你仔細想想,金明真的還想跟你嗎?」郝博雅的話直接把羅力劈了一個外焦里嫩。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一部分好像是空白的,這個平時總是跟自己說話沒正行的朋友,這次真的打疼自己了,這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的工人有三個要回老家的,我放他們走了,多給了一筆路費。另外三個想要漲錢,我讓他們等你回來再決定。如果他們過一段時間還提這個要求,我就讓他們滾蛋。嗯,公司基本上完蛋了,女朋友也差不多,我覺得很有成就感。你要是還有什麼想跟我商量的,回頭再打電話,我得去開會了。我要當資本家了。哈哈。」郝博雅說完就掛了電話,不過,羅力感覺他一點都不高興,否則也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快樂了。
放下電話,羅力開始思考鴨脖提出來的問題。因為,這些東西,他的確忽視了,原來以為不用想這些,但是,既然被提出來了,現在就不能不想了。這就像是嘴角掛這一顆飯粒,你可能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哪怕看見別人在竊笑,你也可以當作自己一無所知。但是,當別人告訴你的時候,你就必須要解決這顆飯粒了。
而當羅力開始思考郝博雅提出的問題時,他發現這是一系列的問題,簡直是靈魂拷問,想要什麼樣的媳婦,先要確定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先要確定自己的理想,想要確定理想先要思考人生的意義。思考人生啊,最煩這種哲學問題了,聽著很有道理,可是對實際生活根本搭不上邊,可是現在搭上邊了。羅力有些後悔大學的時候哲學課程沒有好好學,這太難了,各種口號,各種標準答案都不適合自己,或者說無法說服自己。天啊,羅力哀嘆一聲,倒在了自己的硬床上,然後,很快的睡著了。
當羅亮來喊堂哥起來吃飯的時候,羅力依然有些沒睡足,果然,思考是最好的催眠葯。
十一嬸做了不少好吃的家鄉菜,可是,羅力心不在焉的吃著,甚至都忘了誇獎嬸子的手藝。
「想啥子呢?」十一叔用筷子敲了一下羅力的腦袋。
「啊,哦,沒啥。」
「那就好好吃飯。」
「嗯,嗯。」羅力不敢看十一叔,他覺得要是把問題告訴十一叔,實在是太丟人了,而且,如果把十一叔難住了,估計要倒霉,這些問題,太難,學術性太強。該死的鴨脖,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要是一家人,想法也進門。」十一叔撂下碗筷,然後老神在在的背著手起身走出了堂屋。
這,……,對呀,我現在的問題是要不要把女朋友弄過來,然後是怎麼弄過來,我想什麼人生啊?吃飽了撐的嗎?自己是被郝博雅給繞進去了,他的確是扔出來一系列問題,而自己要解決的問題是中間一段,做題非要從頭做嗎?十一叔直接一刀就把這一條長蟲剁成兩段,不,三段,就留下中間一點。這好解決多了,金明跟自己搭不搭?就這一個問題,郝博雅只要問自己一個問題就可以了,這混蛋問了這麼多。
搭不搭,以前覺得還是搭的,現在么,郝博雅應該是覺得不合適,這個問題上,他應該不敢開這種玩笑。自己有沒想到的地方,哪裡呢?金明想不想跟我?給她打電話說自己回老家的時候,她反應正常,很平靜,然後,回來了。再打電話,她說她家裡人已經啟程去龍海了,希望我回去結婚。回去,結婚。不對啊,這一天的時間,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應該已經知道家人要去龍海市了,為什麼沒告訴我。提前也沒跟我商量雙方家人的安排,當然,自己是沒想到事態發展,她可能也沒想到,可她家裡人反應怎麼這麼快,三叔公還說打算喊我回來,還沒來得及叫我呢。也就是說,她和她家人其實早就商量完了,在我告訴她我要回家直接就已經定下來了,沒跟我商量,也沒告訴我結果。這麼大的決定已經把我拋開了,那我要是回去,她應該會把她父母推出來,然後讓她父母來反對我們的婚事。也就是說,我其實已經被踹了。這樣啊,那就別脫了褲子放屁了,我直接揭鍋完事唄。
想明白這個結果,羅力竟然感覺到了一股輕鬆,看來郝博雅說得不錯,我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期待這樁婚事,只是在為了結婚而結婚。現在羅力可以無比確定,鴨脖遇到煩心事了,很煩,所以不直接告訴自己答案,給自己挖坑,看著自己抓頭髮,他好找心理平衡。嘿嘿,自己愁去吧,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十一叔這老薑絕對夠辣。
羅力平靜的給女友打電話,沒有商量,直接提出了分手。對方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後也很平靜的祝自己幸福。羅力甚至能感覺到女友,不,前女友的一種輕鬆的心情。而自己這邊也是輕鬆,哈哈,這戀人處得可真是有意思了。看別人分手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啊,自己這邊怎麼感覺像是解套呢?這幾年,確定是在談戀愛?仔細想想,好像也有卿卿我我,也有你情我儂。但,自己似乎一直很冷靜,金明好像也不是那種急追猛趕,而且很大度。兩個人表現得似乎是對這件事很自信,自信得別人都羨慕。可,我們兩個好像有點太克制了,更像是一種默契的表演,甚至連結婚都是這樣。到了該上演這一幕的時候,兩個人很平靜的就完成了演出。自己當初好像還看過一句話,似乎是說生活終究還是要歸於平淡,而愛情和婚姻只是道路上的一道風景,最終還是會消失,只能存在於記憶中。那時候感覺這話好有道理,現在,這話有沒有道理不知道,反正自己覺得不那麼可信了。既然只會留下平淡,那還看什麼風景?浪得嗎?可是家還是要成的啊,所以,應該沒道理吧。
算了,已經輕鬆了,就別搞這頭疼的哲學了。舒舒服服的在家裡過日子,成家的事,先放下吧,呵呵,我現在正處於失戀的痛苦中,想必不會有人來煩我。接下來,就該噁心鴨脖子了。
「鴨脖啊,我已經決定了,好男兒何患無妻,我決定留在家鄉,上山打游擊,建功立業,不再留戀城市的喧鬧繁華,不再留戀金錢美女。我要把我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偉大的保衛家鄉的戰鬥中去。你要不要來跟我一起打游擊啊?聽哥哥的勸,龍海市樹大招風,非安居之地,還是來我這農村,共創大業吧。哈哈哈。」開心,真開心,都能想到郝博雅那張苦臉了。
果然,郝博雅沉默了一會,在羅力的催促下,說了一句話。
「你家裡該給你指婚了吧?」
「啊?」
「嘿嘿嘿。」郝博雅奸笑著掛斷了電話。
是啊,三叔公說了,三十歲不結婚,就給自己找一個婆娘。本來是要跟金明今年結婚的,現在吹了,時間還有大半年,我上哪找媳婦啊?這事肯定逃不掉啊,除非自己躲在龍海市不回來,現在已經回來了,而且還不知道能不能離開,這算是躲過初一,也逃不過十五啊。都這年代了,我難道還要被包辦婚姻嗎?這是封建作風,我,我也不敢反對啊,關鍵是反對不了啊。那是三叔公啊,不是十一叔,沒人扳倒過三叔公的決定。
三叔公,您老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肯定忘了。嗯,對,現在馬上要打仗了,外星人不滅,何以為家,對,就這麼說,打完仗,消滅侵略者,再談成家的事。我也沒拒絕成家對吧,不算違背您的決定。可以,這個借口很充分。
解決完人生大事,不,應該說是擱置。羅力頓時感覺神清氣爽,接下來該幹什麼呢?羅力可沒打算閑著,尤其是三叔公那肯定的語氣,仗肯定要打,而且不會小,否則三叔公不會把自己扣下。怎麼打仗?跟電影里一樣?抱著槍,大喊一聲,「我跟你們拼了」,然後被打死,或者殺個屍山血海。呵呵,算了吧。還是等三叔公發話吧,反正他老人家是上過戰場的。那要不要找羅亮搞把槍,先練練槍法去?還是鍛煉體能?或者野外生存?想了想,后兩樣似乎不用練,槍法可以練,雖然自己槍法還可以,大學軍訓射擊成績可是五發五十環,可是打槍這種事,男人嘛,多多益善。
正想著,羅亮鬼鬼祟祟的走過來,「哥,你別想著走了,這些天,肯定要有不少人回來。」
「啊?回來,誰啊?回來幹什麼?」
「出去的那些人啊,回來打仗啊。你沒看新聞啊,全世界都要打仗了。」
「哦。」羅力奇怪了,自己回來,原本是打算跟家裡商量,然後打算把叔叔一家接走,如果只是商量,打電話就行了啊。難道各個族長發話了?自己沒接著族裡的通知啊。這是要幹什麼?真要保衛家鄉啊。
「你回來的最早,肯定有好處的。」
「好處?」
「嗯,不跟你說了,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有什麼好處?給個小隊長噹噹?扯淡啊。族裡這是要幹什麼?這可不是封建時期,各大家族遇到戰亂,聚集族人自保。這得聽國家的安排啊。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想回來,這,族裡的長輩們這算是封建家長作風吧,有人聽嗎?再說了這都什麼年代了,不論是三叔公,還是十一叔,也不是那種人啊。這怎麼透著一股子蹊蹺勁呢?到時候國家徵兵,誰敢不去?造反啊?傻了吧。可是羅亮不敢瞎說,這種事情他編不出來,肯定是知道族裡的消息了。
這事要問問,找長輩們問問,真是這樣,要勸勸,否則是要犯錯誤,出大事的。羅力也顧不上找羅亮去搞槍打靶了,起身就往三叔公家裡走,這事問十一叔恐怕問不細緻,三叔公雖然不算族長,但說話分量很重,跟族長差不多,而且經歷和威望也足夠,見識多,容易溝通。
走在路上,羅力忽然想起,如果打仗,縣裡肯定要徵兵,縣裡各姓出外謀生的不少,而且幾乎全是輕壯。這真要是徵兵走一批,縣裡很可能就缺兵員了,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才讓長輩們做出這種決定。長輩們應該是看重鄉里的,對,自己都捨不得,他們這些老人肯定更捨不得家裡出事了。
不過,該勸還是要勸,胳膊擰不過大腿,而且族裡這麼做,本身就是不對的。千萬千萬,不能出人命啊。
羅力決定留下后,仔細算計了一下自己的損失,十來年的努力,不知道最後還能剩下多少,最慘的就是全沒了。換成錢,也有小四百萬往上了,關鍵是自己的企業發展前景好,而且損失的不僅僅是錢,更多的是各種資源啊,人脈啊。唉,算了,跟家裡的家業一比,屁都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看著十一叔一家沒了,看著三叔公沒了,看著那麼多熟悉的面孔沒了,做不到,真做不到,這是要挖良心的。再說了,留在龍海市,未必是好事,三叔公和郝博雅也都是這種看法,這兩個人的意見是羅力最信任的。
想想自己那點小生意,丟了都會覺得有點心疼,真要是在外面混得好的,不說到了郝博雅他家那種資本家級別,就是差一些,恐怕也捨不得回來吧。那到時候,還真可能出亂子。還是得勸啊。打仗,主要還是軍隊的事,鄉人回家,其實就是抱團壯膽兒,起不到多大作用。就自己這槍法,雖說不錯,可真要上戰場,打仗可不是打靶,子彈、炮彈、手榴彈滿天飛,一露頭,說不定人還沒看見,腦袋先沒了。
該怎麼跟老人談?先說國法和家法,孰輕孰重。然後就是打仗要有專業人士來執行。嗯,這兩點,三叔公應該聽得進去,可是未必管用。人老了,腦子就沒那麼靈活了,有時候會轉不過來彎,就跟小孩一樣,喜歡什麼,就必須要到手。要哄,要讓老人順氣。拉著老人進山打兔子,散散心,表現表現,應該能有作用,老人還是挺疼我的。如果不行,那就得走小橘子的門路了,那是三叔公的心尖子,哄得開心了,比什麼靈丹妙藥都好用。女孩子喜歡什麼來著?花花綠綠的東西吧,好辦,反正身上有錢。只要不是喜歡打架就好辦,一想到小橘子攥著小拳頭去打架,羅力不由得一哆嗦。小姑奶奶,你可千萬別學那位姑奶奶,到時候你追著別的孩子打,我還得跟後面叫好助威。這也太寒磣了,也太噁心了。
羅力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幅畫面,一個小男孩被一個小女孩追趕著,然後被女孩摔倒,最後被女孩騎在身上一通爆揍。嘶,決不能幹這種為虎作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