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危機
羅力提著兩瓶酒來找郝博雅和王景軒,他剛進院子就看見倆人坐在堂屋的左邊低聲說著什麼,而且表情都有點嚴肅。倆人抬頭看見羅力進來稍有吃驚,因為自從被撤職后,羅力沒事不會來大隊部,難道有什麼大事?現在大事可已經夠多了。
羅力沒理倆人,直接走到桌前,把桌上鋪的地圖一卷,然後把腋下夾的兩個包裝盒放在桌上,一邊開盒子,一邊沖倆人說:「收了,收了,裝什麼蒜啊?這麼沒眼力見兒。」這下,兩位隊長有點傻,這肯定是有事,而且是怪事。大白天喝酒,這不是羅力的風格,而且是白酒,而且這麼囂張,要崴泥。
兩個隊長手忙腳亂的把桌上的東西收走,王景軒拿過三個白瓷茶杯放桌上。「山伢子好雅量。」
「阿力好興緻。」郝博雅從羅力手裡接過酒瓶,然後給三個茶杯滿上,心裡有點發緊,可不倒滿不行啊,阿力這氣勢,要玩命啊。
羅力坐下,把杯舉起來一比劃,「先說個事啊,嗯,喝一口,喝一口。」說完,自己先喝了一口。嗯?這酒,很香,聞著香,到嘴裡也香,可是不辣,入口綿,口感很舒服,這高度白酒也有不烈的?自己以前好像陪客戶在飯店喝過一次,不是這味兒啊,上次喝的是假酒,這個肯定是真的,假的不可能這麼好喝。
郝博雅跟王景軒也喝了一口,然後就等著羅力發難。結果羅力端詳著酒杯,開始研究起酒了,郝博雅就知道這土包子以前可能喝過假的。
「這個是真的。唉,原來我以前在家喝的都是假的啊,我說怎麼這麼辣的酒,還有那麼多人愛喝呢。」郝博雅搖頭嘆氣,一副如夢方醒的樣子。
「得了吧,你家裡能喝假酒?你這是欺負山伢子的智商是吧?」死道友不死貧道,先把鴨脖推出去擋刀。
「我以前喝過一次,肯定是假的,當時以為這酒貴,我還特意多喝了兩口,第二天頭疼了一天。虧大了。」羅力心想,還好自己不能喝,否則喝多了,就不是頭疼的事了。
「哦,對了,說事兒,說事兒。」羅力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真好。
「關於這次戰鬥,我回來后,總結了一下,我這次犯了比較嚴重的錯誤。第一,戰前準備不足,彈藥補給點安排少了。第二,指揮不當,沒能早點使用無人機監視敵情,導致一名隊員陣亡。所以,我覺得,我這次應該記過一次。你倆看法呢?」
「看看,鴨脖,這就是豪橫,身上背著六十四個欠賬,實事求是,這次不僅戰果不要了,還要申請處分。六十四乘四,這是多少,計算器呢?哦,二百五十六。豪橫啊,放你們先跑八百米,照樣能追上你們。」王景軒隨著羅力喝了一口,開始吹捧,只要你別沖我來就行。王景軒是喜歡喝酒的,也能喝,但自律很強,所以很少喝。有時候會獨酌自飲,就著心中的美好,醺醺然,喝下去的是下酒菜,醉人的,是心中的美好。
「我覺得行,合情合理,失誤就是失誤,認識了,下次就能提高,就這樣。」郝博雅知道跟王景軒搶拍馬屁是不行了,乾脆,我就來個公事公辦,先定調子,反正要是有私事,肯定是你小八的。我先把公事的門堵死。
「額…」王八蛋,你敢抽梯子,王景軒反應也快,既然你抽梯子,那我也順桿爬。「行了,那就這麼地吧,來,喝酒。」
羅力把杯里酒幹了,然後又滿上,他們一起喝酒,都是自顧自的,不勸。
壞了,兩個隊長對視了一眼,這事小不了,羅力都要借酒耍瘋了。這誰這麼不長眼啊,把老實人欺負成這樣。
「我就想啊,我為什麼會犯這樣的錯誤呢?」羅力又喝了一口酒。
「是啊,為什麼呢?」王景軒趕緊捧哏啊,這時候得搶活干。
「因為我懶,犯懶了。」
「不能夠,說我懶有可能,咱倆搭檔這麼多年,你啥時候懶過。」郝博雅趕緊把自己往外摘,這可不關我事,我比你懶。
「因為你。」羅力指著王景軒。王景軒有點傻,我幹什麼了?
「王小八,你老實交代,你背地裡幹什麼陰損事了。」郝博雅一拍桌子,指著王景軒,色厲內荏。這時候得幫忙,可不能讓倆人鬧起來。
「還有你,」羅力一轉手指頭,指向了郝博雅,「不過你沒他厲害,所以,你的因素沒他嚴重,嗯,小八確實比你厲害。」
「是,是,我早說過,小八哥的能力絕對在我之上。」郝博雅腦子都亂了,這哪跟哪啊,怎麼還有我的事?
王景軒眼珠一轉,這應該不是壞事。山伢子不是生氣,他是高興了,來找我倆喝酒。那還怕個屁啊。對啊,山伢子怎麼會是借酒澆愁,借酒壯膽的人呢,哈,那不得把叔和嬸子的臉丟盡了,連我的臉都丟了,因為那就是我看錯人了。「山伢子,這事我是真沒想到啊,我完全是好心啊。唉,你看這。」王景軒一臉的痛心疾首。
看著王景軒假得不能再假的表情,郝博雅也有點回過味了,王景軒不怕,那就不是壞事,反正也是他老大,我老二,我怕毛啊。「阿力,你就明說吧,是殺是剮,我都認了,做錯事,我認罰。」
「你們沒錯,錯的是我啊。你們把我照顧太好了,所以我懶了。」說著,羅力又舉杯,兩個人趕緊陪著,「一個齊恩澤,一個小八,你們讓我看到了高度,還有能力,差太多了,絕望了。偏偏你們還是我信任的,所以,我就躺下了。」
「就跟咱倆搭檔的時候,我偷懶,是因為我知道你能把事干好。這是一樣的?」郝博雅對這個現象很容易接受,可以說是感同身受。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
「嘿嘿,」王景軒喝了一口酒,好酒,今天這酒,有味道,那就得好好喝喝,「山伢子,我說,不對。」
「哦?」羅力覺得吃驚,還有自己沒想到的?郝博雅覺得小八不會是故弄玄虛吧,這怎麼會不對啊?我以前就這樣啊。
「如果是我和齊老頭讓你感到絕望,沒了上進心,那我早就抹脖子上吊了。來,喝一口,我給你分析一下,你沒想透。」說著跟羅力碰了一下。
「哈~,我說啊,是你沒見過真正的高人,或者是見過的高人不夠多,所以你生不出爭強好勝的心思。就像這酒,你沒喝過這九台方之前,你覺得這酒也就那麼回事,你喝過了,你就會想著以後找機會再喝喝。」
「小八,這得多高啊?」郝博雅趕緊把捧哏的活接過來,刷刷存在感,蹭點好處。
「季盛叔和嬸子跟我的差距,要比我跟山伢子的差距高出幾何倍數,軍哥和玲姑的差距又是幾何倍數。你說,我是不是該死去了?」王景軒笑眯眯的看著羅力,「他們對我可沒少幫忙啊。」
「你的意思是我太脆弱?還是說我是不孝子?」
「不,是你格局太小。你看見的風景不夠好,不夠多,不夠你產生『心嚮往之』的感覺。鴨脖的問題也是如此,他覺得自己挺厲害了,還有更厲害的,唉,追不上啊。其實,都是屁,而這種想法,連屁都不是。」
「……」無法理解,道理知道,但是現實無法理解。羅力和郝博雅都這麼想著。
「但是,軍哥第一次見面說我有比他強的地方。」王景軒喝了一口酒,真是美好啊。
「這我明白,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郝博雅舌頭有點不給力了,他已經快喝了一杯了,這可是五十七度啊。
「不,關鍵不在這,關鍵是後面他對玲姑說的話。『我們要學』。這就是真正的高人,他們已經很強了,但是他們的學習方式是掠奪性的,看見誰有好的方面,馬上就要判斷要不要學,要學,那就學,想想看,他們學習的速度有多快?」
羅力還在琢磨這小八的話,郝博雅已經喃喃道:「掠奪代表貪婪,學的越多,打開的門就越多,看見的風景就越多,然後,他們,就能,就能遇到更多的門,打開更多的門,以前不要學的,後來也要學,無止境,越來越高,越來越遠,追不上,可能連影子都看不見了。現在,你還能看見嗎?」
「能啊,但不是我看見的,是他們讓我看見的。山伢子,你覺得你錯了嗎?」
「我——,沒錯。」羅力很肯定的說,「看不到,想不到,自然不會錯。」
「哈哈哈,對,對,這就對了。你沒錯,只要你繼續學習,再強那麼一點點,」王景軒眯著眼,看上去很開心,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縫隙,「你就能有新的想法了,就不會再有那種想法了。」
「這真是,無法拒絕的誘惑啊。」羅力說著,把杯中酒幹了,然後又打開一瓶酒,給王景軒和自己的杯里滿上酒,兩個人笑著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
「阿,力,你今天是不是,打——通任督二脈了。酒,酒…」
「這麼好的道理,這麼好的故事,才是最美的酒,我以…」
「哈哈哈哈。」王景軒大笑著舉起酒杯,「懂酒,來。」
兩個人碰完杯,又幹了一杯,王景軒給倆人倒酒,羅力抹了一下嘴唇,「我以前覺得自己挺努力的,因為我有目標,有努力的理由,現在看來,我其實一直在睡覺。現在,我得站起來走走,龜兔賽跑,兔子有權利睡覺,烏龜哪有資格睡覺。」
「這話,值得再來一杯。」
「我,也,」郝博雅翻著白眼,咕咚趴在了桌上。
羅力和王景軒又喝了一杯,他也奇怪,怎麼酒量忽然就長了。王景軒看著羅力端詳酒杯,就知道他想什麼了。
「累的,身體累,精神累,然後情緒波動大,就特別需要這東西來湊熱鬧,於是你的大腦就指揮你的身體放開了。酒量這種東西,除了基因區別,主要還是在於身體強壯程度,當然,還有心理原因。不用多想,不存在一朝悟道的事情,你現在還是打不過尤蘭茹的。」
「提點別的行嗎?」
「提什麼?提你什麼時候娶媳婦?我告訴你,你可別忘了,還有族規呢,你躲不了的。唉,你知道我等你這一天等了多久?」
「等我幹什麼?我要不上道,你還不走了?」
「一個人走,總會有孤獨的時候。他們走得太遠了,要是叔和嬸還在,能牽著我走。現在,我還不得找個伴兒啊。」
「真是好羨慕啊。」
「如果一開始不懂,可能後來也就不想了,就像我爸一樣,可我那時候,真的很小啊。我隱約似乎看見了什麼,高興,可是小孩子,總想有個伴,然後,我就領著他們去找你。唉。」
「什麼?我還見過?」
「嗯,人家沒看上你。」
「我怎麼沒印象?」
「你就忙著吃烤地瓜呢。不過也不是壞事,我能接住,你未必能接住。就像一百公斤的黃金,給你,你當然會喜滋滋的背回家,可是給橘子,橘子會被壓死啊。」
「那你不是比我還小,你怎麼就能接住?」
「一方面,可能是我體格好,另一方面,這個給的技巧很講究。我說不好,但是我當時的感覺就像你說的,好羨慕啊,我一定要跟著他們一起走。好像是他們直接把我抬高了,所以,我看見了,也沒覺得害怕,也沒有你說的那種絕望。真的高啊,他們那時候才多大啊,或者就是他們的本性好,應該是這樣。知道為什麼我不計較別人喊我癩鱉嗎?」
「你看不起他們。」
「有一點,不多。因為直到今天,玲姑還會叫我『小八哥』,是那種特別甜,特別親的叫。所以,我怎麼會在意別人喊我癩鱉呢。反倒是玉芝喊我小八哥,我有時候反應不過來。哈哈。不知高貴,何以論低賤。真正高貴的人,都懂『人』。就像他們,就像叔和嬸子,你雖然不高,但是你貴。我嘛,不高,也不貴,不低,也不賤。」
「那咱倆還算差不多了。」
「本來就是一樣的,哪有什麼差,就算你從小比我叔和嬸子還厲害,你會喊我癩鱉嗎?」
「應該不會,我媽我爸就沒這麼喊過你。」
「所以說,你只可能貴,真貴。其實當初尤二姐打你,可能就是喜歡你。」
羅力差點把嘴裡的酒吐出來,忍了半天,還是吐出來了,「你可別瞎說了。「
「小女孩啊,喜歡誰,當然想要引起對方注意。你那時候要是還手,把她打一頓,估計就成了。」
「扯吧,我打得過她嗎?」
「嘿嘿,她那時候才多大?你扛住了,抱著她摔倒了,還不是你打她?」
「其實吧,第一次是覺得委屈,可回家以後,就沒覺得怎麼樣了。後來就覺得她是個女的,我又扛得住,跟她打,多丟人啊。」
「你覺得,有幾個孩子會像你這麼想,有幾個爹媽會像我叔和嬸子這麼教?這就是貴的來源啊。」
「呵呵,幸好沒還手。」
「言不由衷啊。尤二姐那可是多好的女人,你配得上嗎?」
「可她現在怎麼還不給我好臉子呢?」
「害臊唄,二姐那是敢愛敢恨的人,可是小時候的一些小心思當然也忘不了。所以,見了你會想起來,那還不害臊啊?你看著吧,以後誰把尤三兒給揍了,八成就得娶了尤三兒。」
「怎麼說?」
「就咱尤大伯的性子,誰拳頭大,誰能打,那才是好男人,他教出來的閨女,呵呵呵。」
「呵呵呵,我說你小時候就能想這麼多啊?」
「那時候懂個屁,都是後來大了琢磨的。」
「你沒事琢磨這些幹啥?」
「閑的唄,嘿嘿。」
「那你閨女怎麼樣?」
「我倆閨女都沒才,要不我早送走了。也是看著她倆,我才對你忍了。要不然,我早替我叔和嬸子收拾你了。天賦這東西,還真不是註定的。但教育真是註定的,我倆閨女本事可能不行,但以後會是好婆姨,所以你趕緊的,生幾個帶把的,讓我挑挑。可別便宜了外人。」
「想不明白。」
「你呀,總是,什麼事都要想明白再干,著急。不過我猜這也是叔和嬸子教的,也就他們敢這麼教。」
「嘿嘿,我是不是挺幸福的?」
「哼,你也知道啊。其實,你的悟性真的不差,就像剛才我說的貴賤道理,當然是我悟出來的,只不過是因為我認為他們高貴,所以我才會根據他們的言行來推到何為高貴。但是,我一說你就懂了。可要是鴨脖,我可能就要多說一句,不輕他人,方能己貴。」
「我也沒悟,我就是覺得就該這麼做。」
「你跟我得瑟自己天生貴種啊,也對,就算你不明白道理,但是從小就接受這樣的教育。道理嘛,都是有人做了,別人才總結出來的。要是直接做出來,那還真是天生的貴。」
羅力笑了,他看出來小八有點羨慕了,嘿嘿,平衡多了。王景軒看著羅力的表情,才發現自己上當了,但心裡很舒服,山伢子,依然是那個山伢子,這份心胸就比自己強,貴,真的很厲害啊。嘶~,這應該算遺傳吧。
「我進來的時候,你倆看著挺發愁的,什麼事?」
「唉,形勢不好啊。」王景軒的心情馬上變得有點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