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個小男孩

我去母親那邊的時候，母親早就辭職從廠里搬了出來，住在了工地里，所以我在工地住處還不算無聊，有人作伴，因為除此外同齡的玩伴只有那個小男孩。11歲正是個嘰嘰喳喳的年齡，看到很多事兒都會想找個人說個沒完沒了。

來這邊的時候奶奶讓我帶了點家裡做的臘腸，臘腸是純五花肉做的，只放了點四特酒和辣椒、鹽，然後掛在陽台上晒乾、風乾而成，用油簡單煎一下就很香很下飯，母親那天恰好簡單做了個臘腸炒大蒜。那個男人下班回來后，我們一起坐在那種簡易用木板釘成的凳子上，圍著一張方型木板吃飯。

臘腸是我最喜歡吃的菜之一，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總是忍不住分享給別人，並且好奇自己的最愛會不會也會得到別人的鐘愛。於是我在剛開始吃飯的時候就跟那個男人介紹這份奶奶做的臘腸，並讓他快點夾起來嘗一嘗，看看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可能話說得太多，惹起了人家的反感：「你他媽的能不能閉嘴安靜點，好好吃飯，他媽的吵死了」。我聽著感覺心裡很難過，便安安靜靜的吃著自己的飯，沒有繼續說了。倒是母親跟他吵起來了，「人家好心好意讓你吃菜，你吼什麼吼，這像話嗎？」「老子上班累的要死，她還一直吵吵吵，我說幾句怎麼了？」那男的臭著臉，也沒給我媽什麼好臉色。我媽也很生氣，也板著臉，大家就都黑著臉，把晚飯吃完了。母親去公共區域洗碗的時候，就跟第一次見到的阿姨聊起了這事，那個阿姨是那個男人的老鄉，她經常幫忙批評他，教他應該怎麼做，跟我們相處。我吃完飯，在那個小隔板間洗完澡就早早回到自己的小隔板間睡覺了，她們後面聊了什麼我並沒有怎麼關注。年齡小的好處就在於不管發生了多麼令人難過的事情，總是睡一覺就會忘記。

白天的話大家在工地里也沒什麼好玩的，工地的女人們早上出去菜市場買買菜，買點水果，做飯、洗碗、洗衣服，天氣好大家也會約著去工地附近的公園散散步，我們小朋友就順便揀一揀瓶子，除此外大家也沒有別的去處。

不出去的時候，我就待在工地裡面，看看電視，或者不同樓層到處轉悠轉悠。有時來樓里上班的其他男人會逗我們，跟我們一起玩，打打鬧鬧的。有個很年輕的電工，大概20出頭的樣子，長得挺帥的，他在我們樓上工作。見到我們時不時跟我們一起打鬧，偶爾也會給我們幾塊錢讓我們去買糖吃，我們都挺喜歡他的。有一次我在水龍頭洗葡萄，邊洗邊吃。那個電工經過我們這一層，不知怎麼他就跟那個小男孩打鬧起來，小男孩拿著自己的塑料寶劍，嬉笑著追趕他，電工跑上樓，那個小男孩跟著跑了上去。我洗完葡萄，也跑上樓去追趕他們，想跟他們一起玩，找了兩三樓都沒找到，足足爬了四樓才找到他們。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躲在一個樓梯下面，我跑過去，看到那個電工把那個男孩壓在地上，不停的親著那個小男孩，小男孩拿寶劍不停刺著他的肚子，見我來那個電工就把小男孩放了，小男孩馬上掙脫了他的懷抱，直接跑下樓，我愣在那裡，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那個電工也起身，他的嘴唇都流血了，他拿手背擦了擦，朝我笑了笑，我感覺怪怪的，也跑下樓去。那個小男孩就在水龍頭那裡，不停在漱口，他的後背都是臟髒的沙子，估計是躺在了地上的緣故。我拿手去幫他拍乾淨了，他一激靈甩過頭來看我，嚇我一大跳，看他的眼睛通紅通紅的，感覺很憋屈，我也不好意思細問是什麼情況，他漱完口就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了，我站在那裡，準備洗手。那個電工也下來了，又朝我笑了笑，便走了。之後我就從來沒見過他了。

到了該上學的月份，母親在那個小男孩上學的地方幫我報了名，是一所私立小學，需要額外交五百多的借讀費，原本說要通過考試才能上，但是後來不知怎麼，直接就收下了我。雖然我在老家幾乎不怎麼上學，時常逃學，一個學期里沒去上過幾天課，但是學校里的數學、語文勉強還能跟得上，能考個八九十分，至於英語，完全不明白老師在講些什麼，上課就是鸚鵡學舌，老師讀什麼，我複述什麼，也不知道老師讀的東西是什麼意思。上課老師給我們放磁帶，讓我們跟讀，我也不明白裡面放的是什麼，也是鸚鵡學舌，考試幸虧都是選擇題，a、b、c、d胡選一通，矇混過關。

莫名其妙的是，還有個什麼口語考試，老師讓同學們自己組隊自行練習，周一的時候按組上台依照練習的情境進行對話。我呆坐在座位上，有個女同學找我一起，我答應了，她們一起商量著周六九點在學校門口碰面練習，我聽完回到家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壓根沒想著要去。周一來了，英語老師讓每個同學跟他們的搭檔上台，叫到我名字的時候，我開始有些尷尬起來，只剩我一人，由於之前沒有參與他們的訓練，我沒有和同伴一起練習，那個原來找我的同學自告奮勇，要幫我，我們一起上了台，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個女孩說完自己的詞，又小聲的跟我說一些我聽不懂的發音，我照著她的嘴型念，老師當然發現了，不過她還算勉強給了我及格，讓我之後要好好學習英語。

學期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跟母親說我是全班表現最差的學生，是倒數第一，母親跟我說我是倒數第一的時候，我挺納悶的，語文數學都考了85分以上，怎麼會是倒數第一。反正對倒數第一沒什麼概念，倒數第一就第一吧，反正也不在乎這些東西。

早上上學，有時會跟那個男孩子一起，會一起去超市買個麵包，然後路上邊走邊吃。有一天，他問我敢不敢去超市裡偷點東西，我一聽，這有什麼，怎麼個偷法，你教我就行。我們就一起背著書包進到一個小超市裡，那個超市面積不大，是那種私人的小超市，我們兩人在那個小超市裡逛了好幾圈，最後我選了一包薑片放在了我書包最外側的小袋子里，他選了一包辣條，放在了他書包的最大的袋子里，夾在了書本中間。然後我們什麼都沒買，就準備直接走出超市，那時老闆娘截住了我們，說懷疑我們偷了東西，然後翻了那個小男孩的包，果然翻出了一包辣條，我們被當場抓獲，他的頭低得很低，我也學他一起，頭低著，面部嚴肅，老闆娘問還偷了其他東西沒有，我們一致說沒有，老闆娘問你們住哪裡，打電話給你們家長，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敢偷東西，他一聽到要打電話叫家長，趕緊跪下求饒，我見他跪下，我也學樣跪下，他聲淚俱下：「老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饒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讓我媽知道了她會打死我的，求求你，行行好，我們再也不敢了」，當時我們兩人一同跪在收銀台前面，也有其他客人看到，也勸老闆娘放過我們，說我們年紀還小，不懂事。跪了有一會兒了，老闆也心軟了，決定放過我們，說以後別偷了，再偷直接告訴你們家長。最後我們就這樣被放了。走出超市幾百米后，那個男孩就恢復如常，生龍活虎，趕緊讓我把剛剛的薑片拿出來嘗嘗，我們嘗了一小口，感覺難吃死了，就直接把它扔掉了，路上還抱怨我說我沒有眼光，一點也不會挑東西。最後我們就像往常一樣，正常去到了學校里，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碰上下雨天的話，上學的路就變得很恐怖了。手指粗的蚯蚓從馬路兩邊的綠化帶爬出來，被來來往往的汽車碾壓得血肉模糊，一半身子已經完全被壓平了，另一半身子還在蠕動著。實在是太噁心了，但是又沒有辦法，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通往學校。

其實對上學這事，沒什麼特別的想法，每周按部就班，到了該上學的點就去上學，放學了就回家，老師布置什麼作業草草寫完就扔開去玩了。雖然也沒什麼好玩的事情，但是日子稀里糊塗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