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簪花不自羞
坐了一會,孺子牛誇賞道:「他們頭髮上的花,挺好看的。」
艷客瞧了一眼,不以為意地說:「那種花我隨便就能變出好多來。」
孺子牛伸手想要,「要不你給我隨隨便便變一朵出來。」
艷客伸出握攏的拳頭,緩緩打開,掌心赫然多出一枝杏花,花開五朵。
花有了,不見他伸手來取,艷客憤憤道:「這麼快就嫌棄啦。」
孺子牛臉頰紅潤,已有醉意,低下腦袋,「戴上。」
「給你?」艷客發懵。
孺子牛點點頭。
一枝杏花插進發間。
少年緩緩抬頭,眉眼如畫,笑顏如花,微醺的臉頰透著紅潤,鬢邊插戴一枝杏花,為他平添一份風雅。
一直被盯著看,孺子牛略帶羞澀,「不好看?」
艷客拉住他抬起的手,「花好看,人更好看,很般配。」
孺子牛重複道:「好看就行。」
整個鬼界,要數連理大陸鬼怪過的最瀟洒,男女鬼怪簪花已經是蔚然成風,更何況是夜遊宴這種大型盛會,不戴朵花,都不好意思見客。
頭上簪花,既顯妝容好看,又是直白的表達心意。
若是喜歡上某位花類鬼怪,頭上的花朵和那鬼怪一樣,不就是無聲的流露愛意。
即使喜歡的不是花類鬼怪,但兩個同戴一種花,不也是一種表達。
突然,孺子牛像是看到什麼恐怖的畫面,清醒過來,扭頭看向一邊。
「怎麼了?」艷客好奇的往那個方向的張望,是兩張不算陌生的面孔。
一張面孔第一次見到是三天前在海邊玩耍,一張面孔是在白天的畫里見過一次。
艷客善解人意的說:「怕被誤會在這裡喝酒誤事,我過去幫你解釋一下。」
孺子牛方寸已亂,慌張起來,「別,別看那邊。」
再盯著那個方向看,怕是很快會被發現。
艷客捂嘴偷笑,「怕什麼,你是來拿葯的,又不是……」
孺子牛窘迫的吐露實情,「葯你姐姐給我了。」
艷客訝異,「哪個姐姐?」
「才客,」孺子牛生怕她不信,還特地把那幾個瓶瓶罐罐拿出來給她看。
「好啊,你拿到葯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白操心半天,」艷客埋怨,又尋思著,「我好像沒和她說你燙傷的事,她為什麼會拿葯給你?」
見她眼神古怪的看來,孺子牛辯解道:「我也不知道。」
「沒問你這個,拿到葯了還坐這幹嘛,快點走啊,」艷客起身道。
「哦,」孺子牛跟著起身。
一對男女沿著僻靜的小路奔跑,路上兩雙眼睛時不時的東張西望,好不容易跑到海邊的林子,停下腳步后還不忘再看看附近。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男女不顧家人反對,趁著天黑私奔。
「就送你到這了,」艷客停住,像是猜出他接下來的話,繼續道,「光是嘴上說謝的話,那就別開口了。」
孺子牛尷尬的說:「有,有東西給你。」
艷客就是隨口一提,居然真有,不禁喜上眉梢。
一秒,兩秒……
一動不動。
孺子牛想起他的符籙在石漠大陸就被拿走,眼下的自己,就是這身衣物。
想到這裡,張式又無端遭殃,有本事救人,怎麼就不能把符籙搶回來,害的他現在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大眼瞪小眼,他也不想啊,屬實是一窮二白,沒有身外物了。
艷客故作生氣,「再不給,我可就走了。」
孺子牛急得喊道:「閉上眼睛。」
艷客納悶中閉上眼,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戳進頭髮,留在發間。
等她睜眼,發現孺子牛腦袋上的那枝杏花不見,豁然明白,氣得當場甩臉。
孺子牛一本正經地解釋,「你別生氣,我這枝不是花,叫笄,給你戴上叫「上笄」。」
艷客冷聲問:「什麼意思?」
孺子牛羞於啟齒,間接暗示,「多讀點書就知道了。」
艷客一時來了勁,回擊道:「我還沒嫌棄你呢,不就是皮囊好看點,多讀了幾天書,有什麼可臭顯擺的。」
孺子牛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麼呢,又是劈頭蓋臉的一通說。
「讀了那麼久的書,光學到甜言蜜語,不知坑蒙拐騙去多少良家女子,實際就是個心口不一,道貌岸然的小輩,你也就是現在一副人畜無害的小屁孩模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肯聽肯信。等再過幾年,人老珠黃,狗屁不是,看有誰搭理。」
「還好姑娘慧眼如炬,沒被這登徒子得逞奸計,要不然他的罪孽更加深重。姑娘且寬心,我這便抓他,」這番話還能有誰,張式從暗處走來。
他倆個皆嚇一跳。
艷客很快緩過來,揮揮手,「快帶走快帶走,免得髒了我的眼,還要臟我手。」
「好勒,」張式兩步來到孺子牛身側,一個麻袋就把人從頭到腳套下,扛上肩頭就走。
艷客急喊:「下手別輕了。」
望著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艷客想起貴客的話,說她做不到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那剛才,算不算她拋棄的他?
她能做到不後悔?
大船近在眼前,船前多出十幾個人,有幾人舉著火把,幾人在商議著什麼。
「幾位在做什麼?」
聽到聲音的幾人轉過身,見個年輕男子扛著麻袋走來。
宴上第一個給孺子牛敬酒的青年道:「燒船。」
「船礙眼了?」
「有人礙事。」
「冤有頭債有主,人礙事,燒船幹嘛?」年輕男子恍然道,「哦,是那人太厲害,各位不是對手,只好拿船撒氣。」
「大陸禁殺,哪個敢鬧事,要是那傢伙離開,你看我們如何對付。」
年輕男子毫無顧忌的說:「一群笨蛋,人家不會離開,你們不會帶人離開嗎?」
聽見笨蛋,有人不高興了。
聽完他的話,青年來了興趣,「怎麼講?」
「在路上遇上個不順眼的,被我一麻袋套住,準備帶出大陸,好好教訓一頓,」年輕男子隨手就把麻袋丟在地上。
袋口出現一雙腳,吃痛聲傳出,麻袋裡果然裝了個人。
聽著聲音耳熟,青年生怕袋裡裝的是友人,掀開一看,還真認識。
不是冤家不聚頭?
不不不,是有冤處申冤。
「讓給我。」
年輕男子登時來了脾氣,「好大的口氣,我辛苦扛了這麼久,都沒來得及揍一下,你一句話就想我把人放了?」
「人,我替你打。」
年輕男子疑惑,「你們不是朋友嗎?我在宴會上還見你們敬他酒喝。」
「這不喝出感情來了,想要酗酒滋事,」青年兩手交叉按壓,指關節咔咔作響。
「帶酒沒?留壺酒,人帶走。」
青年揮手示意,有人變出兩壺酒送上。
年輕男子一手接過一壺,掂量一下,滿的,「離近些,我愛看熱鬧。」
當即,青年帶人朝大海而去,還有兩人抬起麻袋離開。
「別給打死了,」年輕男子低語,看了看腳下,海水浸濕的沙子,沒地兒可坐。
五分鐘后,一束光芒掠過海面,最終落到一艘船上,是個少年。
甲板上,年輕男子月下獨酌。
年輕男子笑道:「還以為你會睡下去。」
「我怕被人害死,」少年怨氣未消。
「不是被鬼打死嗎?」
少年一屁股坐在對面,伸手就來拿酒,也學年輕男子,壺對嘴喝。
青年揮手,叫人送上兩壺好酒,本是想揍完人後回來一同喝酒。
志趣相投,當秉燭夜談。
少年不喝酒,只灌酒。
一壺好酒,都沒嘗出什麼滋味,可惜了。
少年放下空壺,又想拿另外半壺,卻被捷足先登,只好拿出剛繳獲的戰利品,收穫滿滿。
「少喝點。」
「知道了。」
聽見了,沒聽進去。
少年又是一口氣喝下一壺,再拿一壺,卻聽「好酒量,未成年」,頓時沒了酒興。
油鹽不進?換個口味,總有一種下肚。
少年病怏怏地駝下背,叫屈著,「掃興掃興,張式,不帶你這麼損的。」
張式瞧了他一眼,又喝了口酒,「醒啦,孺子牛。」
在張式扛孺子牛的路上,本該放他下來自己走,可平日從無鼾聲的少年這會鼾聲如雷,怎麼也叫不醒。
孺子牛問:「府主呢?」
「我怕她看見不該看見的,早讓分身送回去了。」
當時張式回船上說河床下的村子,後面櫻眉頭不展,正是因為孺子牛破天荒的不先反駁穿山豬,改說正事。
從河床出來,張式和櫻路過山谷里的夜遊宴,有雙眼睛趕巧看見艷客為孺子牛簪花。
「哦,」孺子牛淡淡回應,看來沒有裝醉裝睡的必要了。
然後,孺子牛看著張式拿著酒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什麼話也沒有,覺得氣氛莫名安靜,後悔沒有醉倒。
良久,孺子牛說:「不安慰幾句。」
「安慰我啊,你說,我聽。」
孺子牛生氣,卻見他不知為何臉上掛著憂容,隨手撿起酒壺,晃晃悠悠地走到旁邊坐下,拍著他的肩膀,「有句詩叫舉杯消愁愁更愁,還有詩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你知道下句嗎?」
「明日愁來明日愁。」
「再整點?」
張式看著孺子牛,似乎是醉了看不清人臉,眯了眯眼,「那你知道還有句關於愁的詩嗎?」
「哪句?」
「少年不知愁滋味。」
張式空閑的那隻手摟上孺子牛脖子。
孺子牛呼吸一阻,又不能很快掙脫,喊道:「放開我,快鬆手。」
「走,帶你去見府主,」張式摟著他的脖子起身。
「去就去,你先放了我,快斷氣了,斷氣了。」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花應喜上少年頭,喜上少年頭。」
少年沒了聲音,任憑摟著。
眼看就能自由的脖子,徹底無望咯。
空無一人地船上,一隻酒壺滑落,壺倒后沒有流出一滴酒水。